自主前往小卖部的道路和之前并无差别。
树依旧是树,花仍然是花,就连沿途某处坑洞的位置,也始终没有变化。
剥开春天才能闻到的浓郁香味,在夏安之离开章鱼状坑洞时,匆匆略过鼻尖。
这一次,她没有再等待肢体被控制。
夏安之意识清晰地路过一人高的草丛,照常攀爬树冠,她目睹白裙女孩从树下跑过,听木屋内又一次传出老者忽悠人的话。
中午,年轻的白裙女孩在小卖部哭泣嘶吼,老者拄着拐杖,单手洗刷瓷碗,满眼期待来年的所谓大胖小子。
“别听。”清润的男声响起。
他的声音自然很多,不再像刚学会组织语言的人类。
夏安之脸颊冰凉,覆盖在耳朵的手掌却更寒冷。
她偏头,视野触及空气。
“都是过去已经发生的事。”他说完,安安静静地维持一个姿势。
捂住耳朵都听得见的荒诞事件,不受影响的继续发展。
他不说话了,夏安之也不开口了。
她盘腿坐在树枝,任他捂住耳朵。
几个小时后,夏安之瞅一眼时间。
下午四点二十七分。
她还有三分钟自由。
“我们,是不是在哪见过?”夏安之不自在,移眼去看来时的路。
小路曲曲折折,一端起于高密草丛,一端延伸进古老的森林,尽头在哪,她望不到。
他掌心舒展,不答。
夏安之略略一笑,问:“为什么帮我捂住耳朵?我是成年人,该知道的早知道了。”
他:“……”
夏安之静坐如钟:“想从我这儿得到什么?”
他手指微曲,没动静。
夏安之:“需要帮忙么?”
他曲起的食指,抬起又落下。
和黑雾女士是两个类型的生命体。
夏安之扭回头,本能地绷直脊背。
“最后一个问题,”停一秒,她问:“你是游戏意识体?”
“不是。”
“是玩家?”
“不是。”
“……NPC?”
“……”他犹豫,轻笑:“当然不。”
“那我们,是不是在哪见过?”
“……”沉默。
“为什么,想帮我?”
“……”无话。
想要得到有用信息时,夏安之总是主动的,平静但不完全冷酷。
她微微抿唇角,视线低垂好几秒。
已经下午四点二十八分。
倒计时,还有两分钟。
夏安之顾及木屋动静,脑瓜被他的手掌冰得莫名想吐。
她一动不动,眼瞧时间定格在二十九分。
夏安之想了想,问:“下次,你还会在这?”
“……”又是无话。
夏安之判断一下,听见木屋撑起窗口。
“我下次,不会来了。”她曲起一条腿,反手稳稳当当立直身体。
捂住耳朵的双手顷刻脱离。
重新反暖的空气冲击毛孔,她走出一节,做好挪移准备。
手臂触及树枝,鞋侧贴上树干。
若是速度快,来得及和小徐错开时间。
夏安之抬起脸,他冰冷的手指却蓦地伸到她的手臂旁,稳稳当当地握住她的一截手腕。
“我们见过。”
他在回答她问出的第一个问题。
“在哪?”夏安之脱口而出,下意识目光锁到手腕上。
连根手指都未显形,触感和力道却真实。
夏安之等了不到两秒钟,他不回答,她就狠狠甩动手臂,一溜烟滑下树干。
她蹲进白裙女孩曾待过的树后深坑,借高高的草丛遮掩身形。
鞋底触地,膝盖刚弯,不远处的木屋传出开窗泼水的响动。
门前的瘦小女孩,丝毫不进吵闹的沉睡。
年轻男性神清气爽走出木屋,他不咸不淡看门口一眼,怡然自得伸展手臂。
夏安之收回视线。
蓝光面板上的时间,不偏不倚停在下午四点三十。
事件发生的时间,比上一次循环提前了。
夏安之思绪一闪,抬手摸次手腕。
下一瞬间,眼前景物扭曲模糊,剥开春天才能闻到的浓郁香味布满空气。
-
睁开眼睛,视线回归清晰。
浑身轻松,并无酸痛的感觉比上一次好上许多。
夏安之打量自己的衣着,察觉衣物与鞋子恢复整洁,鞋底的泥泞和尘土凭空消失,最开始进入古董店时所沾染的腥臭血迹已不见踪影。
这一次,铃铛没响。
所以,遇见树冠处的神秘男性,可以重新返回原点,还能免费参加衣物焕然一新活动?
夏安之懒倦笑两下,和之前一样,自行走出章鱼圆环状坑洞。
路过树木,铃铛没响。
熟悉的浓郁味道触碰鼻尖,夏安之反应过来,游戏是要她不停歇地游走于同一个副本。
她已经第七次回到原点。
-
按部就班抵达一人高的草丛后,时间凝固在凌晨三点五十。
比起前几次循环,硬生生提前十分钟。
夏安之没留恋草丛,没留恋树木旁的坑洞,也没看树冠一眼。
她绕过不知名男士曾连续出现过的树木,摸索着跑到小卖部木屋附近。
不算高的围墙圈起一处小小的院落,泼出水渍的窗户此刻紧闭。
夏安之单手支撑,羽毛般翻过围墙,她站进老徐和小徐口中的后院。
脚下坑坑洼洼地黄土色泽不均,半干半湿倒是适合隐藏足迹,也适合埋人。
夏安之蹲到后院中心,手掌贴合地面。
按压几下,地下散发出的冷意冻得右臂骨头发疼。
里面埋葬了不止三五七八具尸体。
是男是女,是否完整,是否有执念,夏安之现在看不真切。
她揉揉手上尘土,临起身,听到背后有脚步响动。
抬臂瞄准,望见几米外背着巨大竹筐的男人们说说笑笑。
他们出现的时间提前了,还是,面板在欺骗玩家视线?
夏安之瞟过灰蒙蒙偶尔发亮的天空,瞥一眼面板上的三点五十五分。
天色似乎也在骗人。
每一次循环都会出现不稳定差异。
真实的时间,受什么影响?
夏安之侧身躲到树后,目睹白裙女孩深一脚浅一脚跑进草丛。
随后,女孩蹲下了,草丛遮挡视线,背着竹筐的男人们很快地路过小卖部又折返而归。
他们追着白裙女孩,单手提起巨大的竹筐毫不费力。
可见力度一般,但藏有私心的老徐拉开小卖部的木门。
夏安之透过亮着暖色烛火的木窗缝隙,瞄见女孩被藏进酒缸下的坑洞。
木板掀起又放下,酒缸挪动显得笨拙。
背着竹筐的男人们搜寻一圈,揭开酒缸顶部的红色盖子,嗅嗅浓郁的酒气,最终骂骂咧咧地无功而返。
夏安之认出,酒缸的位置,就是古董店吧台的位置。
直到男人们走远,木屋的门又上锁,年轻的白裙女孩被小徐从坑洞中拉出。
女孩的情绪溢于言表,怎么看怎么好骗。
男人借着准备忙农活的说法,走上楼梯台阶,进了二楼的某一个房间。
接下来,老者凑近女孩,说法、做法一成不变。
他哄骗女孩,看女孩昏过头,才小声呼喊楼上的年轻男性。
小徐闻声下楼,在坑洞上的酒缸内摸几下,随后,他从中拖出一位满身青紫的女士。
女士胸腔无起伏,面色未留气血感。
当是已死之人。
夏安之看一眼,撑手翻过围墙。
没几秒钟,小徐拖着女士走到后院。
他一边拿铁铲挖坑,一边嘟囔:“不下蛋就算了,还想着离开茫山,想离开茫山就算了,竟然还不知死活的想去学校旁听……”
“那教书的,一看就不是好人。”
小徐鄙夷,一铲一铲填平坑洞。
夏安之闻声,脚步一停。
教书的?
巫茫山有学校?
来得是支教先生?
怎么听都不像是外地人。
夏安之精神高度集中,听见小徐说外地女人不老实,听他提出一句屠宰场。
看看天色,还未到中午。
如若躲着巫茫山里的住户,天黑之前仍有希望找到学校或是屠宰场。
最起码能搜索一块面积不小的区域,足够记忆藏匿点与视野盲区。
夏安之盘算,耐着性子整理头发。
抓取一半发丝,她意识一顿,心跳肃然一磕。
一个游戏副本而已,她为什么要躲着?
出现在居民视野,什么都不改变,就不算参与必有剧情。
精神值受损的影响,越来越明显了。
夏安之固定长发,瞧到对面一小片青瓦。
距离小卖部最近的房屋,她步行十几分钟。
一路上,青瓦鲜少出现,大多是泥巴混合麦秸堆砌揉成的房屋壁垒,徐家的招娣小卖部是这一块地形中最出色的房子。
可不如小卖部生活条件的屋子里,依然传出争吵、哭嚎,摔打物品的声音和极致安静的屋子仅有一墙之隔。
两个极端中,部分居民拿农具赶赴田野。
夏安之瞧见过品相不太好的地面,种的东西她不认识,在星际未曾听闻。
为减小精神损伤,她强忍着一眼不多看。
走到中午时分,阳光撒在黄土地。
蓝光面板上的时间显示着上午十点钟,和夏安之的估算时间大相径庭。
“没一句真话。”夏安之吐槽,不再看面板的提示时间。
她潜意识躲避人群前行,可直至走到半山腰,天空高悬的太阳一寸未移。
游戏内的时间转换越发奇异。
夏安之无语一会儿,目光挪向前方。
巫茫山背光的半山腰,有一座青砖混合泥土的小屋。
小屋附近的树木砍伐殆尽,痕迹已久远。
“谢谢你啊,我、我还是想在家教书。”
男声年轻但声线不稳,他拿着夏安之从未见过的小盒子。
大小不足半个手掌,屏幕只有几个指节大小,像素光彩不好,屏幕下还有好几排按键。
“以你的学历,在山里当一辈子老师,多可惜?你拼死拼活读出来,甘心回山待一辈子?”
“千里啊,听叔一句劝,你回巫市干几年,过几年再申请回山教学,到时候市里文件一下来,你又能赚古币,又能带同事回山教学。”
“这不比你现在……”
年长的男声从小盒子里传出来。
**保障不太多的古遗迹通讯工具?
夏安之观察一阵,周围只有这一座建筑,没什么居民从这边路过,这个地方,经历古董店时,没出现过。
被铲毁了?
夏安之昂起脑袋。
周千里:“叔,我知道你心好,但让我试试吧,不试试我还是不死心。”
男性长辈:“哎,你小子怎么和林止当年一样,明明都是好苗子,最后都没留巫市……”
周千里:“叔,年轻人么。”
男性长辈叹了口气:“那行,你什么时候想回来了给叔打电话,实在不行你就去你林学长那看看,他现在又进修了好学校,前途好着呢!”
周千里应两声,挂了电话。
他摸摸鼻尖,坐门槛上朝远方看。
过一会儿,他蹭把脸,眼角湿润润的。
“你好,请问下山……”夏安之手掌放在木条围栏,不咸不淡地看他。
她咀嚼“林止”二字,蛇鳞玫瑰岛的记忆随之复燃。
离岛之前,夏安之捡到一张模糊且残缺的工作证,上面勉强显露人名。
若不是名字同音,他们该是同一个人。
线索在一院之隔的年轻教书先生身上。
他半干半湿的手停半空,抬眸看向入口。
周千里面露讶异,看她半秒,唇瓣嗡动。
夏安之读唇,看出“你是”两个字,可她听不到对方发出的任何一个音节。
她大大方方地迎视他,半秒后,他乍然起身,朝她冲近。
“躲起来”,夏安之看他的唇瓣快速开合。
他瞪眼跑到她身前,探手去抓她的手腕。
夏安之没躲,无声等待半刻。
眼前风一吹,房屋和他的影像散了。
她低头转一下鞋跟,看一眼,心满意足地呼出口气。
闭上眼,周围浓郁香味格外清晰。
睁开眼,她回到熟悉的下车原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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