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来,被故事线中的居民发现后,玩家拥有几秒钟的反应时间。
和居民搭话,同样不被游戏系统允许。
夏安之第八次站到进山下车处。
她扫一眼染上尘土的鞋跟,拍拍沾了绿草碎片的衣摆。
夏安之又嗅到剥开春天才能闻到的香味。
那味道熟悉又陌生,像植物,饱含生气。
但她在星际已许久未曾再闻,一时竟认不出编号。
模糊的记忆断断续续,干呕反应中,她已离开森林,抵达草丛之后。
面板上的时间再次提前,停凌晨三点半。
奇怪的是,背着巨大竹筐的结伴男人也一同提前故事线。
他们从灰蒙蒙的森林走出,语调高昂,推让间小动作不断。
“听说老徐家的媳妇最近总往周千里家跑。”
“谁?”
“周千里,山腰那个教书的。”
“臭小子仗着读过几天书,老是说些听不懂的女性觉醒,净没事找事。”
“上次跟他回来的年轻小伙比他会来事。”
“你说那个姓林的高材生?”
“应该是吧,记不清了,就来过一回。”
姓林。
又是林止?
夏安之对他的记忆停留在玫瑰岛研究所。
如果周千里和林止关系匪浅,林止曾亲身走访古遗迹巫茫山,她无论如何得再去趟半山腰。
夏安之无声地喘口气,回头看一眼亮了暖色烛火的招娣小卖部,又望一眼被枝叶挡住的树冠,她脊背直了点,没上去碰运气。
既然说了这次不会上去见他,那他应该不会在枝干等她,她不会再让他捂耳朵了。
对待小孩似的。
手可真凉。
夏安之的视线在坑坑洼洼的山路聚焦,她耐着性子重新步行几小时,中午时分抵达青砖混合泥土的小屋。
小屋附近树木砍伐殆尽,藏匿点难找。
门槛处的老式通讯设备叮铃叮铃响。
夏安之心头一触,目光落在屏幕上。
距离稍远,看不清一丁点大的设备收到来自何人的联系。
周千里的来电铃声,怎么和森林里的铃铛响动声一模一样?
在蛇纹玫瑰岛的时候,她听见的声响,和来电铃声也并无差别。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故事谜底和周千里口中的“叔”有关?
夏安之探头看。
穿着古遗迹寻常布衣的周千里姗姗来迟。
他生了老茧的指腹蹭几下衣摆,毫不犹豫地接起电话。
“我说了,你别再打给我!”周千里垂着眸,小臂青筋凸出,“我对你的生意没一点兴趣!”
语气不善,该是厌恶打来电话的人。
听起来,对方来电频繁,不是第一次想拉周千里入伙。
什么生意?
对面人是谁?
夏安之眼神在周围扫一圈,弓身蹲到围栏附近的草丛。
草丛勉强隐蔽,尖锐的古遗迹利刺划破她的手腕肌肤。
夏安之一声不吭,侧身倾听。
电话那头静了十秒,小声唤:“周千里。”
略带威严的青年男声,话语熟稔却隐隐约约带警告。
他说:“你别忘了,是谁把你送到现在的高度,没有我的资助,你现在和巫茫山的老人有什么区别?你也想成为和他们一样的人吗?”
周千里绷紧下巴:“我不会成为他们,也从来没有忘记你的恩情,资助的钱,我会还你,但你以后不能再联系我,你的生意……”
他癫狂大笑:“钱能还,人情你怎么还?”
周千里:“我跟着你做了那么多事,帮你脱身不止两三次,有什么人情是还没抵消的?”
他:“有什么是能抵消的?她的命因为你才没有的,你现在和我说两清,你凭什么脱身?你有什么资格不补偿?”
周千里:“她的事是意外!没有我她也一样会死。不算展馆里的事,巫茫山我领你来过,朱家的千金小姐我也帮你带进巫茫山,你到底想做什么?林学长,收手吧,老师他很想你。”
林止:“……”
周千里胸膛起伏,压制的声音在午时的半山腰惊不起飞鸟。
林止顿了一阵,问:“你打算一辈子躲在巫茫山?就算她的事是意外,你也永远脱不了干系。”
“周千里,你算半个杀人凶手。”
展馆,因为他们两个而去世的人,因为他们而被拐进深山的朱家千金小姐。
蛛丝马迹构出一张蓝图。
指使者是林止,帮凶是周千里,买家是巫茫山的居民老刘,那卖家的上家呢?
他们缺少一位能够保住他们的顶层。
缺少一位能帮他们扫平障碍的幕后。
其中化为谜题的一环,是否就是故事线最重要的节点?
夏安之见周千里磨牙颤抖,后一拳锤在并不平滑的实木门框。
林止:“朱家千金罪有应得,那是你该赎罪的事,展馆里是我动的手,你最多算帮凶。”
周千里:“监控毁了,没人知道是谁干的。”
林止呼出口气,声线骤然温和:“你的手艺我信得过,你就再帮我最后一次,帮我完成生意的最后一步。我答应你,事情结束就去自首,不会供出你,也不会再糊涂下去。”
周千里:“那事情不该做。”
林止:“但你之前已经帮过我了,不是么?”
周千里:“……”
林止:“你还信不过我吗?只要拿回她以前住过的房子,我就收手,就当给我留个念想,你知道的,没有她我活着没有任何意义。”
听着像是难得一遇的大情种。
夏安之差点都要信林止百分之一的说辞。
拐人进山的事,他们主谋不少,做过不少,巨大的产业链就差一步就要完善。
届时,没有人能够脱身。
林止在pua,软硬兼施,人情和手段并用。
周千里耷拉眼皮,闷声道:“老师常以你为荣。”
表面风光无限的最得意学生,背后做着见不得人,看不得光的勾当。
他们的老师,应不知他们的所作所为。
夏安之回想上一次循环时,周千里和他老师的通话内容。
林止吸下鼻子,乍听似忍耐哭腔:“你就当发善心,帮我最后一次,拿回她的房子,给我留个念想。”
他重复意愿,演技和夏安之初达古董店门口时,有得一拼。
周千里欲言又止,呼吸沉重且极速。
无言半刻。
周千里叹了口气。
林止顺势往上爬,说:“你也不想老师知道你为虎作伥的事吧?”
道德压制,周千里即刻变了脸色。
猝不及防地嘴脸使人沉默。
夏安之眼睛一眨不眨,不错过每个细节。
她瞥见周千里揉皱衣边,说:“最后一次。”
林止心满意足地爽朗大笑,奉承着周千里又卖惨一阵。
他们口中已经去世的那位,是整个故事不可或缺的一环。
周千里老师口中,巫市外的地方,怎么去?
想要得到的信息,夏安之得到了。
她通过碎片化的一切,联想出整个剧情。
巫茫山如今的有用信息搜集的差不多,见一面林止,了解一些展馆和去世之人的房子,最后的拼图就能完善了。
收集出那些,招娣小卖部转变为老爹古董店的起因几乎能猜测出来。
赶着循环的时间信息差,她能有很多次试错机会,能赶在古董店幻境崩塌前,见一见留下日记的人。
假设运气好,她还能遇到帮忙留下日记的高大男人。
临近水落石出,夏安之肩膀蓦然轻松。
这该死的循环,荒诞的必要剧情,她已经把其中一部分看了好几遍。
再重复看下去,她真的会无语。
联邦星际列车一转眼就能抵达的距离,非要她翻山越岭几个小时。
反复攀爬隐匿十几个小时。
偷感太重,哪怕是通灵师都大受震撼。
夏安之揉揉泛凉的小腿骨骼,眼前恍然朦胧昏沉几秒钟。
大脑宕机一下,灵魂脱离身体的感觉抽离躯体内所有的精气神。
浑身轻飘飘,宛若漂浮在云间山海。
砰——
身形不稳,肩膀轻触木制围栏。
极致的窒息感扼住夏安之的神经。
“剩下的事下次再说,”周千里:“老师说等会儿打电话回访毕业生,别被听出异常。”
他听到动静,匆匆挂断电话,提农具靠近院落围栏。
周千里虽说是巫茫山本地人,但他实际待在山里的时间只有七八年,他自小同外界接触,和山里的人并不相熟,感情不深。
巫茫山和城镇距离颇远,教育、交通落后时代许多,导航上都是一个难找的小地方。
他们更信任本地人,更护着本地人,大多不乐意走出去,抗拒外来的一切。
周千里回来后,和居民们聊不来,相处不到一起,干脆住半山腰,算是留了根。
他的院落鲜少有居民前来,进山的姑娘被他引进山上,引到居民更多的地方。
猫猫狗狗也好,野兽鸟禽也罢,很多年难得一见。
若是通话内容被人听了去……
周千里咬牙,拿着农具,阔步放轻,走近声源处。
动静仅响一下,后续无声。
周千里更为警戒,高高举起农具,铁齿重重地朝围栏后面砸。
哐——
围栏颤动。
对面安安静静。
总不能听错了?
周千里环视打量,低头的瞬间,瞄见紧紧攥住一节衣袖的年轻女子。
她偏着头,半倒在围栏边。
衣着整洁,版型时髦,气质很好,皮肤干净还携带背包。
应当不是被骗进来的人,也应不是尾随进来的外地人。
她是谁?
怎么来的?
周千里眯起眼睛,回忆一下,却不记得在哪见过她。
陌生人,以防万一,绝不能让她活着离开青砖黄土铸成的小院。
周千里眼眸狠厉,稳准狠地挥动手臂,不见方才半点被给一巴掌再拿一颗枣的神态。
铁质农具用力砸下去,她死不了也会跑不出森林。
周千里沉默了一会儿,狠着心加重力道。
他臂膀绷紧,肌肤血肉牢牢缠绕在一起,农具的实木手柄浸染手心汗液,却一刻不停。
五十厘米。
破风声依旧。
四十厘米。
夏安之安安稳稳躺在地面,仿佛昏睡。
三十厘米。
森林没来异动,鸟雀均未出现。
埋了她,无人知晓。
周千里面无表情,唯手熟尔。
二十厘米。
她偏着头,耳侧的细碎发丝被吹动带起。
周千里不被美色所惑,不为所动,坚定取走她性命的想法,毫不动摇。
十厘米。
侧倚在木头围栏附近的女士猛地抽搐一下,紧接着回归平静,仿佛什么都没发生,宛若神经下意识反应。
周千里核心稳稳当当,她必死无疑。
但农具距离夏安之的胸腔仅剩一掌距离,他的眸子瞅见她敞开一截的大衣领口。
领口拉链怔在心脏位置,承云雾一路向上的雄鹰被圈进精致且眼熟的花纹。
周千里盯着她,臂弯一颤,手里的农具偏移准点,擦过她大臂处的外套,沉沉地坠地。
那花纹,他见过。
那承云雾翻腾而上的雄鹰,周千里下辈子也不敢忘怀。
这女人,什么来历?
她和当年的事,有关联?
周千里嗓子一卡,神魂颠倒中,直觉世界天旋地转。
他蹲下身,伸手掰过夏安之的下巴。
看清她的面容,周千里刹那跌坐在地。
这张脸,他熟悉的不能再熟悉。
周千里诧异极了。
“见鬼。”他喃喃,抬手甩自己两巴掌。
啪——
火辣辣地刺痛浮现在面皮,惊悚地真实体验刺激躯体每一处脑神经。
“林止,有个人你得见见。”
“这件事,你必须要知情!”
周千里一声不吭,沉默一阵。
见女士一动不动,没有任何反应,眉头也不曾皱起半分。
他的心理防线终于颤动,手脚并用地起身,扒出口袋里温热的手机,给林止主动拨去电话。
若真见鬼,他得拉罪魁祸首一把。
这件事,他们两个,谁也逃不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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