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安之的长发被劲风带着往身后掀，洞穴里的黄色尘土如蝴蝶折翅般落满她身。

她晃了晃铁制镰刀，仰视黑色的雷云翻涌沸腾，凝聚成一道密不透风的墙。

黑墙上面，密密麻麻地伸出骨肉分离的手臂、尖指，他们抵上夏安之的面庞与脖颈。

阴寒的气丝丝缕缕地渗入皮囊，一个呼吸的功夫，夏安之的关节已经凉得发疼。

冷冻室一样的环境里，她像是即将被扎满窟窿的冰骨傀儡。

“为什么不刺进去？犹豫什么？心软什么？”夏安之端坐着身体前倾。

黑雾尖指紧贴她的脖颈，随着她的动作划破她脖间的一块皮肤。

夏安之半点不退，持续上前逼近。

她站起身，面无表情地仰视黑雾。

黄色的尘土颗粒落个不停，洞穴彻底安静。

夏安之松开手里的镰刀，往黑雾里走。

乖戾，平静，却像个疯子。

洞穴里的黄土地上滴落她红色的血珠，皮制作战靴一步步地碾过去，血滴破碎，又混进黄土凹陷。

她完全冲进黑雾，也不过是瞬间的事。

“你疯了？”女声嘶哑浑浊。

像夏安之在星际博物馆听过的老旧磁带。

滋滋啦啦的断带声中，雾气同阴寒之气一并收缩压实，化成高挑且身材很好的黑雾女士。

夏安之抬眸，直直的对上黑雾女士豁口下弯的脸。

她犹豫了下，说：“没疯。”

黑雾女士下巴上的长条豁口抖动几下，“那总不能是我疯了。”

夏安之低声：“身为活了近百年的恶鬼执念，把通灵师骗进墓穴，却又只是恐吓通灵师不做其他，你这怎么不算是疯了呢？”

黑雾女士敷衍：“有没有可能，只是老娘乐意。”

“……”夏安之头皮顿时发麻。

特级通灵师少见，手上人命颇多的恶鬼执念总是会喜欢捉弄特级通灵师。

尤其是在晚上、火化场、坟边。

夏安之听着耳熟的话语，叹了口气。

她入行前也没想过，鬼怪执念会很乐意主动找上通灵师。

而且，这样的鬼怪执念还不止一两个。

夏安之有些丧失沟通欲-望，她长长的沉默，思索把黑雾女士直接打成种子的可能。

反正，目前看来，对方不会轻易杀了她，至少要等对方“被救”，等她没了利用价值，对方才会真正的开始抹杀她。

不然，黑墙上的尖刺不会收回。

夏安之望着扭过头的黑雾女士，想挤出一个官方语句。试了几次，不喜欢，不想那样死板而冰冷。

拨拨指甲，再试一次。

更不想用通灵师培训课上的沟通套路了。

算了，按自己怎么舒服怎么来。

夏安之释然地重新坐下，转移话题，问：“这是你的遗体？”

她指向刚刚用镰刀柄挖出的骨架。

洞穴昏暗，机械葫芦上的蓝光花纹抚摸裹着黄土的骨头。

黑雾女士没有立刻回答，意识独立的程度比夏安之想象中要高上一些。

“你是第一个把我当人看，还称呼我的骨头为遗体的生命体。”黑雾女士咧嘴笑：“怪新奇的，你好像和其他通灵师不太一样。”

“是么。”夏安之敛眸。

她偶尔也会想，和其他通灵师一样。

黑雾女士杀了近百年的人，见过几个通灵师，不是什么意料之外的情况。

夏安之没过多客套，接着问：“那你的下半部分遗体骨骼，是被其他通灵师销毁了吗？”

为了抓恶鬼执念，避免不了进入恶鬼巢穴。打斗争执中，巢穴坍塌、遗体骨骼被毁的情况不算少见。

黑雾女士轻飘飘地摇头：“他们没人找到我剩余的遗体。”

黑雾女士：“这也是想让你救我的事情。”

夏安之沉默一下：“拼成完整的遗体骨骼就是救你？”

这样的恶鬼执念，多少有些莫名其妙。

夏安之见过想要杀人偿命的恶鬼执念，见过爱而不得缠着人家脖颈不愿离去的恶鬼执念，也见过滴落血泪找人替死的恶鬼执念。

找回完整的遗体就算结束的鬼怪执念，她这才第二次遇见。

夏安之对这类执念，印象深刻。

她从成为通灵师的那一秒开始，她就注定是为了高等级危险任务而存在的。

夏安之习惯收了执念后打散恶鬼形体。

如果只需要拼遗体，反倒让她不适应。

黑雾女士学着夏安之的姿势，坐她对面，说：“拼好骨骼算救了一半。”

夏安之问：“那另一半呢？”

黑雾女士空洞洞的眼眶处雾气沸腾。

“另一半……”黑雾女士拍拍夏安之的肩膀，“是需要把我洗干净。”

洗干净了，黑雾女士的执念就清了大半。

夏安之琢磨着一个“洗”字，板起脸，只觉得残酷又卑微。

夏安之说：“你不脏。”

黑雾女士躯体上的雾气晃动几下，又重新凝实。

夏安之说：“等我找到你剩下的躯体，我会带你出去。”

是承诺。

黑雾女士深深地看夏安之一眼，“你知道你现在的这幅样子，像是什么吗？”

夏安之和她对视一下，“不知道，你觉得像什么？”

通灵师的执念阅历向来重要。

夏安之在确认没有生命危险的时候，习惯和乐意于同鬼怪多沟通。

黑雾女士瞥一眼挖出骨头的土洞，说：“你像是用洛阳铲挖到家门口。”

夏安之想了想，没听懂：“什么意思？”

“掘到家了。”黑雾女士咧嘴笑，唇角勾到后脑勺。

语调像恶作剧成功的少女，活跃又明亮。

夏安之：“……”

这时候，要配合着一起笑吗？

夏安之嗓音卡回喉咙里。

不管是和林一语沟通，还是和黑雾女士沟通，夏安之都不得不承认，废土语言和联邦星际语言是有些许差别的。

废土鬼怪比联邦星际鬼怪更加鲜活，更有感情，不是冷冰冰的模样。

是很新奇的体验。

夏安之感慨，庆幸没有死在曾经。

黑雾女士因为夏安之的沉默，“嗬嗬”地笑个不停。

听懂“洗干净”背后故事的夏安之没有制止反驳黑雾女士，她咬住嘴唇，抬头后看见黑雾女士的肩膀在颤抖。

-

夏安之爬出洞穴后，上岸找到个舒服的姿势瘫软下来，她任由躯体贴上灰扑扑地土地。

在洞穴里，黑雾女士真心认可她，想她帮忙，所以只是吓吓她，不多为难她。

可因心软，多背负了一项任务，让饥肠辘辘的她有些压力。

被鬼怪执念找上门的通灵师，如果不愿意帮忙，鬼怪执念会日复一日的上门，甚至会给通灵师“使绊子”。

如果通灵师同意帮忙，却完不成鬼怪执念的委托，清除不了鬼怪执念，会被鬼怪执念反噬，轻则折损精神值，重则沦为鬼怪寄生体。

黑雾女士的举动，太过于符合联邦星际特殊调查局三处的办事流程，夏安之一时间有些分不清现实和游戏。

或许，这个游戏压根就是场骗局，周遭也许是场真实世界？

夏安之思索着，没心思去管到处摇晃的蛇头玫瑰，也没心思去清理身上红绿相间且沾了黄土的凝固液体。

红蛙去了哪里，她不想四处看了。

她闭上眼睛，躺土地上沉重地呼出口气。

【检测到求生者意识低迷且混乱，特为求生者提醒任务进度，以示鼓励。】

【通关进度：第一副本，《蛇纹玫瑰岛》通关进度尚未达到结算要求，暂不予以更新。】

【主线任务：蛇鳞纹玫瑰背后的秘密，调查进度达到20％，请求生者再接再厉。】

【支线任务：蛇鳞纹玫瑰轶事，寻踪拼图已收集到两片，收集进度达到二分之一，你还不错哦。】

……

面板上的蓝字，闭着眼睛也会自动出现。

夏安之扫过面板上毫无变化的其他数据信息，把手放到光脑上，手动关闭面板显示。

她缓缓捋过耳边碎发，听到扑通一声。

夏安之愣了下神，反应过来时她已经下意识地起身，举着粒子枪正对声源处。

“别打我、别打我！”红蛙趴在地上摆手，身周落了几个不大的铁罐子。

“我给你带了吃的补充能量。”他说着，前面两只不长的蛙掌捂到嘴巴边。

夏安之惊诧：“是提前结算工资吗？”

她收起粒子枪，拍拍作战服上的尘土。

红蛙说：“不是提前结算工资，是我想请你吃东西。”

“工资的结算时间，在明天夜里。”

他从地上爬起来，拍拍铁罐子上的黄土，把铁罐子塞进怀里。

夏安之认出，那好像被叫做“八宝粥”。

她迟疑一下，从口袋里拿出个东西，不熟练地揉揉捏捏。

夏安之问：“为什么想请我吃东西？”

废土时代，不管是什么吃的，都应该是贵重的吧？

她和红蛙关系没有好到能让对方送物资。

他们才见了不到一天。

红蛙笑嘻嘻回答：“因为你很强大。”

夏安之：“还有呢？”

红蛙看起来，不像是需要打手保护。

他身上未携带鬼怪执念，却在夏安之的一踹过后，很快就能恢复行动能力，且身上并没有出现任何的伤疤、伤口。他哪怕攻击力不强，也轮不到谁都能让他受伤。

不做打手，无关通灵和执念。

夏安之不认为她能帮到他什么。

红蛙左右张望，停她面前呆呆地说：“……只有你能帮我达成最后一个愿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