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老爹古董店(二十一)

夏安之从不留恋**,不做沾花惹草行径。

她记得产生过交集的每一位生命体。

高矮胖瘦,性别如何,是否保持鲜活生命力,是辨别的基本标签。

手掌冰凉的男人究竟是谁,她并无思绪。

他的声音,她只在游戏副本听过。

瞧不见身形,不似鬼怪执念,却拥有类人实体,夏安之第一次见如此神奇的生命体。

好奇,惊异,但不足以使她放弃故事线。

夏安之深吸一口气,视线放朱换枝身上。

胳膊几乎要脱臼的力道,勉强甩开体温低下的陌生男士。

夏安之攀下树干,头也不回地朝前追。

风一吹,老树枝桠竟夭折。

砰——

击落的尘土四处飞扬。

夏安之目不暇视,藏匿于另一片森林。

十几分钟后。

朱换枝抬起沾染灰黑尘土的手掌,在青紫遍布的面容轻蹭几下。

不算明了的光线下,尘土变得湿哒哒。

朱换枝扯出衣袖擦擦眼睛,一言不发地向前凑近。

待开垦的土地崎岖不平,石块、泥土与干瘪树根混做一团。

三年前的名牌衣裙,换成缝补多次的粗糙布衣,袖口长出一截,从手腕似要触及膝盖。

反射光亮的小高跟,换成平底布鞋。

朱换枝扛起农具,劳作的手法显然熟练。

夏安之心脏失掉跳跃节奏。

震撼、惊恐,无以复加。

她一直认为,人类这种生命体,剖开皮囊都是一团血肉。

可一梦之间,世界天旋地转,本该熠熠生辉的大小姐踏入人生的另一条轨迹。

夏安之第一次深近拐卖案件,其中的悲怨彻骨生寒。

困进荒山的姑娘,该有多无助。

夏安之抬头,望向朱换枝结痂的耳朵。

农具开垦土地,渗血的肌肤映出天明。

太阳照耀山林,朱换枝停下动作,靠到树底喘气休息。

暖融融的光线中,她肿胀的手指捏起一根荒草。

小心翼翼地于土地滑动,夏安之眺到她写出一手漂亮的文字。

朱贝宁。

是她进山前的名字?

夏安之见她缱绻盯视,又用颤抖的指腹抹去字体痕迹。

擦到最后一个字,周围肃然响起男声。

“这不徐家媳妇儿?生不出大胖小子,连干活也只知道偷懒。”

“真不知道小徐养她干嘛,白白浪费粮食。”

“说不准看丫头长得标志,小徐下不去手。”

“扯什么玩笑?三天两头给人打得要逃跑,那叫下不去手?”

“她敢跑?活该挨打!”

“谁说不是?来三年多了,还念叨着山外面的鉴宝行,一点不知廉耻。”

“要我说,就该把她送屠宰场加货……”

“这可不许乱说,那不是外地人该去的。”

男人们渐行渐远。

他们背后携带小腿高的竹筐,黑色布料笼罩之下,水液滴落土地。

湿润,新鲜,红色,且未凝固。

前几次循环,夏安之瞟见筐内人类骨节。

屠宰场,或许是巫茫山教唆犯罪的节点。

夏安之伸手拉拉大衣领口,捡起树枝写写划划。

随后,她拾几块小石头,掷朱换枝脚边。

第一次,朱换枝神采不变。

第二次,第三次,第五次,无动于衷。

第七次,第十二次,不明显的绷嘴。

第十六次,朱换枝皱起眉毛。

第二十三次,第二十四次……

第二十六次,朱换枝回头。

她环视一圈,唇瓣颤动:“我不会逃的,你们该去哪去哪。”

无助,声小,习以为常,不敢反抗。

简直麻木。

夏安之无声看她。

几秒后,又一块小石头砸至朱换枝脚边。

“你们能不能别这么过分?我也是人!”

朱换枝倏地起身,向石头袭来的方向瞥。

前去劳作的其他妇女,啧啧两声。

“又一个疯的。”

“看着挺眼熟。”

“小徐家白捡的外地媳妇。”

“白捡的?怎么回事?她自己来的巫茫山?”

“屠宰场前几年给老刘送来一个姑娘,姑娘逃跑,敲了老徐家的门,老徐这不白捡一人。”

“老刘后来就信不过屠宰场了,去年死之前还不愿意再找媳妇儿。”

“刘家不是有个儿子,在屠宰场工作?人家过得滋润着,那老徐家以前的媳妇儿呢?”

“拖招娣后院埋了。”

“反正没扯证,山里没人报案,半山腰的教书先生也没多问,消息怎么可能传出去?”

妇人们的躯壳比朱换枝更习惯荒山。

夏安之心里沉甸甸。

朱换枝看嘶吼无人回应,眼泪簌簌掉。

她抬臂蹭脸,别过身子,去拿农具。

弓身时,她瞄见脚边石块缠了绳结。

黑色,有松紧,没有装饰物,只在小石头缠绕一圈。

是女孩子会用到的发圈。

巫茫山外才有这种款式。

山内尽是布条绑起头发。

朱换枝捡农具的手一停,缓慢地蹲下。

她附带泥土的手掌于衣角摩擦,干净些后她慎而又慎地把小石头攥进手心。

取下发圈,她朝投掷方向走。

“你是谁?”

“你在哪?”

朱换枝面色苍白,手腕在抖。

她搜寻几遍,不见人影,仅看到一截不算宽大的带跟脚印。

女性的鞋印。

朱换枝心头一颤,发现鞋印远处的文字。

“贝宁,我刚跑出来,求你告诉我,屠宰场的反方向在哪,求你。”

字体歪歪扭扭,排列不太整齐。

朱换枝四处打量。

良久,她颤抖蹲下。

起身时,她拍拍手掌。

夏安之目视朱换枝走远。

凑近土地,地面只留一个“西”字。

问句被杂乱抹去,鞋印不见了。

发圈,没留下。

夏安之不由自主地转换方向,她瞥见朱换枝手指塞进口腔,把什么东西往下压了压。

几次吞咽,朱换枝红着眼眶,回到树下。

弓身捡农具时,夏安之瞧见对方下巴滑落一串水渍。

-

备用发圈卷起长发。

一丝不苟的严肃模样迸发坚韧。

深山的东西方向较好辨认,夏安之望望天边色彩,背身朝东方赶。

她绷紧神经,脚步坚定,很快赶到巫茫山的半山腰。

树木枝桠茂密,相距的间隔愈发简短。

荒草丛生,一人高的黄草隐瞒捕兽陷阱。

夏安之移开目光,行进一段,瞄见一座青砖绿瓦的房屋。

房屋附近围起木头篱笆,野草藤蔓稀少,显然有人频繁打理。

视线聚焦院落,泥土中混杂碎石块,勉强算是改善地面。

两三个年龄不同的孩子坐上木质马扎,他们聚精会神锁视教书先生。

教书先生年纪轻,模样干净,气质儒雅。

看着是一副良人模样。

他手握被火灼烧过的树枝,一笔一划在石块写出“善”字。

地面的土地上,留着名字“周千里”。

学生问:“外面的世界真的这么好吗?”

周千里:“真的,有很多山里没有的建筑,有比树还高的建筑。”

学生:“有很多好吃的吗?”

周千里笑:“当然,炸蔬菜,炸肉排,还有很多甜品。”

学生:“可村长说,巫茫山的人不能去外面,外面的人也不能来巫茫山。”

周千里:“他年纪大,比较守旧。”

学生:“出了山,就会变成外地人,会像老师你一样,不被大家喜欢。”

“……”周千里:“但我还是留下来了,所以,你们出去了,想再回来,也一定能回来。”

学生:“回来了,会觉得山里老旧吗?”

周千里面色温柔:“或许会,但外面没有山里的好空气和绿植。牵牛花的故事,想听吗?”

学生:“想想想!先生要讲的牵牛花故事和善有什么关系吗?”

周千里目光凝滞,说:“有没有关系,听一听故事,和先生说说你的想法,怎么样?”

学生闹哄哄,三四个人无比热闹。

夏安之不远不近地站着,她认出,这是无人干扰故事线的情况下,属于周千里的生活。

他如愿成为一个教书先生,留在巫茫山教导小孩。

林止和他可能没再继续联系,他脸上的幸福不似伪装,浑身的肌肉看起来很放松。

周千里没有随老师住进大都市。

夏安之望着屋檐下的教书先生,愣了愣,转身去赶赴属于她的下一场风雪。

身形方转,学生开口。

学生问:“先生,山里的年轻女性都是外地来的人,她们真的是自己愿意来的吗?”

院子陡然安静。

夏安之抬起的小腿,默默放下。

她想听听作为始作俑者之一的人,会如何回答戳穿过去的疑题。

院落附近没有下雨,艳阳高照,时不时吹过几许凉风。

枝叶乱打,教书先生发丝紊乱,额前的碎发遮住眼眸。

周千里向前走了一步,说:“起码,她们现在是愿意的。”

学生:“先生的意思是,她们来了,就会愿意留下吗?”

周千里:“是,因为山里空气很好。”

完全是骗小孩的话术,小孩却信了。

夏安之瞳孔动动,石块瞄准教书先生的后脑勺。

只要没被发现攻击者,只要被击打的角色不曾丧命,游戏系统没有理由让她重来。

没有扰乱既定故事线,仅仅小小教训,不符合黄牌警告的原则。

夏安之视野下沉。

抬臂未等掷出石块,学生忽然闹哄哄。

学生:“先生、先生!”

一位男学生从房子里冲出来。

速度很快,方向是后门位置。

夏安之收手一秒。

周千里问:“怎么了?发生什么了?”

学生着急忙慌,说:“县里要做人口检查!”

周千里撇眉:“人口检查?”

学生:“是啊,说要登记在山人口。”

周千里:“从哪听来的消息?”

学生:“亲眼看见的,县里的大官和村长亲口说的,我都看见了!”

“听说是一位姓林的有钱人,想来山里投资一笔好大好大的生意,还要帮我们修路盖房!”

“这个人先生好像认识。”

周千里疑惑问:“我认识?姓林?”

学生兴高采烈:“是啊,姓林,叫、好像叫林止?”

“树林的林,停止的止。”

学生回忆:“县长说这个人很可信,是前几年跟先生来过巫茫山的同学。”

“他人可好了,当时还给我们发糖!”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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