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姜疏杉在看到官府那大门牌匾时,眸中没有丝毫诧异,而是扶正面纱,缓步走进去。
无人阻拦,大多数官府人都被派去御林坊镇守,姜疏杉一副不是第一次来的模样,看的一旁扮成老人的小童一脸疑惑。
姜疏杉熟稔绕过几个拐角,脚步顿在一处门口,偏过头问小童。
“是这里?”
小童不是第一次见到自家大人这样仿佛把一切玩弄股掌之间的模样,他点了点头,然后上前敲门。
他本以为开门的会是沈南知,去没想到是“弱不禁风”的姚故渊。
姜疏杉意味不明扫了姚故渊一眼,然后“呵”了一声。
姚故渊:?
姜疏杉扫了眼他的肩膀和脸,幽幽问:“我以为你装病会装到二十五岁之后。”
姚故渊沉默看着他片刻,才真诚问道:“你哪位?”
姜疏杉:……?
小童:???
姜疏杉皱起眉,“你失忆了?”
小童总觉得,他家大人虽然表面上说的是“你失忆了?”,实际上想说的其实是“你犯病了?”。
姚故渊皱起眉,让开身让他们进来,然后反复思索,也没想出来自己居然认识所谓的姜神医。
见姚故渊还没想起来,姜疏杉似乎是忍不了了,提示了一句:“十年前,你还记得你忽然开始用的药方吗?”
这么一说,姚故渊就有印象了。
本来当初,姚故渊最开始那三年只是装体弱,忽然有一天君淮竹故作神秘说要装就要装彻底,然后拿出一个药方就要他开始泡药浴,吃药。
但是是药三分毒,姚故渊有段时间真的很担心会不会哪天被君淮竹给弄死了。
结果当时君淮竹的原话是:这可是为师找来的世外仙丹,绝无副作用。
当时姚故渊的表情就很……仿佛看的不是师父,而是一个想害自己的人。
现在看来,若是姜疏杉开的什么养神方,也说得过去了。
姜疏杉扫了一眼,凭借望闻问切中一个“望”字,便大概猜到怎么回事了。
“是君淮竹犯病了?”
姚故渊:……
看上去高冷的姜神医,私下里居然是这样的吗?
不过正事要紧,姚故渊正色道:
“嗯。所以麻烦神医走一趟。”
姜疏杉的神色未变,似笑非笑道:“你那个师父天天待在皇宫里,能出什么事。”
姚故渊略一蹙眉,侧身,让开门,道:“进来说吧。”
见他这般,姜疏杉心里也生出不好的预感。他缓步走进去,跟着姚故渊坐到一旁靠水的亭子。
“说吧,神神秘秘的。”姜疏杉拿起茶杯,小口小口抿着茶水。
“既然姜神医与师父是旧识,那不知神医可知……心联蛊?”
姜疏杉的动作猛然一顿,他微微抬起头来,看着姚故渊,神色不明。
半晌,才意味不明道:“连这个也告诉你了?那你应该也知道大历的青无寺了?”
姚故渊一顿,一瞬间的细微变化逃不过姜疏杉的眼睛,他看着姚故渊,蹙眉,“他没告诉你?那你怎么知道心联蛊的?”
说到这里,姜疏杉想到一种可能,脸色微变。
“师父曾经也有?”姚故渊笃定开口说。
姜疏杉沉默片刻,轻轻叹息一声,才说:“有些事情,若他不想说,怕也是没谁知道了。大历的习俗或许你也有所耳闻?”
姚故渊很轻点了点头,如果说姚灼迷信神明已经到不分是非的程度,那么整个大历都快和姚灼成一个样子了。
盲目崇拜神明,认为唯有神才可以让自己一世平安。
“但其实,大历的国君并不信奉神明,皇室靠着青无寺培育的……幼儿,禁锢国民思想。”
姜疏杉常常云游四海,四周国家都曾被他暗中打探过底细。于是,几乎不为人知的一面被展露出来。
“青无寺会收养一些弃婴,孤儿,等他们五岁时种下心联蛊。而最显著的特征,便是白发赤瞳。”
姚故渊一愣,他思索片刻,才不确定般开口,“可本王记得……”
“嗯,他是黑瞳。是因为在十六岁时,他逃离了大历,我在淮河一处竹林看到了他,替他拔出了心联蛊。”
寥寥数语,简简单单盖过了国师的身世。
姜疏杉没有说他是怎么逃离的,也没有说是怎么拔出心联蛊的。真正有资格对其他人说的,只有君淮竹一人。
“若是二次种下……”
“那只会比第一次更疼。”姜疏杉言简意赅,余光瞥到一处蓝衣人走过来,看清他的面容后,又是一顿。
“是你……?”
来者正是沈南知,他听到声音看过去,第一反应是:哇,美人。第二反应是:“你在叫我?你谁?”
姜疏杉:……
一直没找到机会出声的小童:……
姜疏杉忍着把手中杯子摔了的念头,看着眼前人红润的气色和神采奕奕的精气神,半晌才说:“你们两个……商量好来气我是吗?”
沈南知:……?
沈南知偏头看向姚故渊,后者用口型说了句:姜疏杉。
沈南知茫然,看着姜疏杉,后者面无表情替他找理由,道:“当初你在白府半死不活的,不记得我也罢。不过如今我暂时没办法去皇城。”
“因为锦城的疫病?”
“呵,疫病。”姜疏杉冷冷道,玩味品读着最后两个字,然后才说,“若你们这么理解,倒也没错。”
“那不知你认为,下毒的根源来自何处?”
沈南知敏锐注意到这一点,换了个词后,姜疏杉的脸色明显好很多。
“中毒的多半是百姓,官府反倒没有什么人中毒。那么要查的只需要找找,什么地方是百姓接触到,而官府接触不到的地方。”
只能说姜疏杉不愧被称为神医,他最先发现这种毒是自内而外侵染,根本不会通过接触、呼吸而被波及。
但至于为什么整个锦城都蒙着白布,大概是因为他们以为会这样传染吧。
沈南知“嗯”了一声,忽然想起来一件事,他斟酌着词句,道:“对不住,前些日子摔着头了,以前有些事情记不清。不知……”
他话未说完,姜疏杉眸中闪过一丝惊讶,喃喃道:“难怪。”
沈南知有预感,关于九年前的事情,会被一一摆在他面前。
姜疏杉依旧隔了很久没说话,沈南知便耐心等着,好半天依旧看到对方亮晶晶的目光,姜疏杉才轻叹一声,偏头看向小童子。
“去将我的药箱拿来。”
那小童连忙拿过来,姜疏杉头疼看着一旁的沈南知,然后挑挑拣拣了几株模样怪异的药草,说:“做成香薰,在晚上睡前燃了吧。不过容我劝一句,忘记的事情不如就让他忘记。”
待到姜疏杉离开后,脑海里也依旧挥散不去曾经的那些片段。
那是九年前的皇城,那时姜疏杉医治好姚灼后其实并没有离开皇城,而是呆了三四年。
直到沈家严家相继出事。
直到君淮竹示意他去一趟白府。
他才看到那两个不过半大的孩子。
一个毫无生气,一个奄奄一息。
身体上的伤易治,可心病难医。尤其是当时的沈家子,活像丢了魂。
……
镇西关。
本来处于优势,处处大捷的杨家军忽然莫名其妙开始一败再败,军心溃散,流言蜚语四散而开。
回到皇城的文臣武将都开始忙的脚不沾地,文臣忙着想办法,武将都被打发出去打仗。
姚灼在朝堂上连摔三个折子,却没有一个武将敢站出来请命。
他们都知道,打不出胜仗要请罪,打出名声便如同如今还未回皇城,只派奚远山一人为代表的奚闲霄一般,被猜忌被陷害。
白梵天垂着眼眸,默不作声,仿佛等着帝王之怒过去一般。
他不动,文臣自然也不会出来。
直到他身侧一个人走了出去,朗声道:“陛下,臣愿请命去镇西关,亲自去镇西关。”
是奚远山。
几乎所有人都怔愣看着他,年轻的将领脸上都是桀骜不驯,他信誓旦旦道:“屡战屡败固然可疑,但大渊国土,一寸不让!”
白梵天刹那间明白他为什么了。
不是因为有多忠心,而是因为若镇西关退了,那么将会有无数百姓受苦受难。
而如今虽然镇西关屡战屡败,但还是没有退守镇西关。
因为那是大渊的国界。
姚灼盯着奚远山看了半晌,仿佛在透过他去看奚闲霄。
这次不仅没能掰倒奚闲霄,还闹出这么大一个笑话。
“若你去了,再败……”
“臣宁做剑下魂,不做叛.国.贼。”奚远山强劲有力的声音响彻整个殿堂。
这算是军令状了,白梵天摩挲着手腕,看着姚灼的表情,斟酌片刻,刚想说几句,却见姚灼忽然说:“好。”
一锤定音,于是翌日清晨,奚远山带着七万兵卒,自皇城出发。
同时,白梵天收到自锦城而来的消息,得知疫病消息,原本一直埋在心底的念头也忽然蠢蠢欲动。
因为他是唯一一个知道九年前所有事情的人。
因为上一任大理寺卿,是他的老师,也是严家家主,严季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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