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元祐有些奇怪,自己父亲的前妻,亲娘的情敌,找他做什么?他虽然自幼不在父母身边长大,但是有曾祖母庇护也算安乐,曾祖母过世后,亲娘的母家平反,他也算有了靠山。
如今的他有钱有地位,虽然因为身体的原因不能科举,但有魏国公府的庇护,日子也算潇洒。
也耳闻长辈的纠葛,但是他不认为宋卿来找他是为了杀他。毕竟杀鸡焉用牛刀不是?
面前的中年女子身材高挑,周身气质没有京中妇人的温婉,倒有他祖父的杀伐果决。虽然说话客气,但是不经意间流露的是身居高位的不可忤逆。
他垂眸恭敬的站在宋卿身前,等着她开口。
宋卿取出一个木盒,道:“你母亲与我有旧怨,但是她既然战死沙场,这样东西还是销毁的好。”
宋元祐接过木盒,心中了然,隐约猜测到了里面的东西,他满是感激的抬眼,正想说什么,却发现宋卿早已走远。
他回到自己的书房,打开一看,是十几年的程榛榛的认罪书。他知道当年的旧时,却也不太清楚其中内情,但是曾祖母过世前曾经提过。
宋元祐叫来小厮,找来母家之人。
停灵数日,顾行舟及其兄长下葬,他们荣耀加身,亲友相送。路边彩棚高搭,设席张筵,祭棚绵延,漫天白纸如同雪花飘散。
宋卿站在京外青山之上,注视着白蛇一般绵延的队伍,端起一杯酒,洒在地上。
顾行舟,一路走好。
楚随衣着素淡,也跟着宋卿的动作。队伍绵延不可见,宋卿也带着人往山下走去。
宋卿仰面望着蓝天的飘渺白云,忽然有些感慨世事难测,本以为在远方安好的人可以百岁无忧,却没想到......
兰溪道:“大人,程榛榛被封为三品诰命,以平妻身份与顾将军同葬。”
宋卿声音几不可闻,“她应得的。”
朝堂上的争端不会因为死了几个人就停止,就像火星不会因为失去生命而停止转动。
两位皇子的家眷被幽禁府中,犯事的主谋被吵架处斩,但是还有他们的亲眷,或许无辜、或许有意,都受到了牵连,如此便空出了一大批官位。众人恶狼一般争夺着,当然宋卿也在。
两位皇子既然事败,其他的皇子公主更是唯靖安亲王马首是瞻。太子之位她自然当仁不让。
宋卿站在恭贺的官员群中,开口为靖安太女庆贺。
靖安太女志得意满,大摆筵席,东宫数日丝竹声不绝。
当今的身体不好,政事便渐渐移交到靖安太女手中。宋卿的地位也跟着水涨船高,门房里都是送来的贺礼。
兰溪道:“库房里都快堆不下了。”
宋卿道:“堆不下了就换些银子,送去妇幼院。”
不仅是其他人,就连她的父亲,如今的宋祭酒也十分客气,希望宋卿在兄长的官途上提供助力。
宋卿在世俗的影响下,也挑了几个有血缘关系的有能力的年轻人提拔,才算是有了“交待”。
接下来的日子也算平静,权力平稳交接。三年后,当今过世,靖安太女登基称帝,大赦天下。
国号元泰。
宋卿身为潜邸旧人身份自是水涨船高,工部尚书退下之后,年仅四十岁的宋卿便是六部尚书之一。靖安太女给了伯爵,赐了府邸,赏赐金银无数。
宋卿站在花园里打理自己的“老伙伴”,两株桃树枝繁叶茂,结出的果子亦是玲珑可爱。楚随端着托盘立于树下,安静的侍立一旁。
兰溪的眼角已经有了细纹,却像是封藏已久的美酒一般愈加醇厚,她的欣喜从眼角眉梢中透出,道:“听说女帝陛下想要您入内阁呢!”
宋卿剪下虫蛀的叶片,声音淡然,“我知道。”
她如今已经很少为桃树注入木系异能了,前世的种种恍若梦境,她的异能从未增长过,年轻时还好,如今岁数上来,所有的异能都用来维持自己的身体健康。虽然她没有青年时的活力,但是是没病没灾。
她沉浸在自己的深思中,却被兰溪好奇的声音唤醒,“您看起来似乎没有那么激动?”
毕竟,齐家治国平天下可是天下读书人的愿望,入了内阁,便成功了一半。
宋卿叹道:“三年不改父志,陛下这几年少有大动作。”
实际的原因,她不敢说。因为她陪伴女帝越久,就越发现,她的本质是一个封建帝王,视天下人为草芥的那种。
十年后。
宋卿五十岁了,已是内阁次辅,兼任工部尚书。位高权重的她却是沉默寡言。隐形人一般,被人戏称为“纸糊阁老”。
这十年,她陆续送走了父母兄弟,见到的晚辈都是谨言慎行,面上有着故人的影子,却终究不是他们。
乔木和容曳早已各自成家。容曳继承了顾行舟的爵位,如今在南边当官。乔木被宋卿安排去了百汇城学习经验。他们各自有了儿女,宋卿却只是在年节时见过,算不上熟悉。
兰溪一直陪着她,如今年纪大了,被宋卿养在府中,也算安逸。楚随底子不好,常年在温泉庄子上安养。
如今,都是新面孔了。
宋卿站在皇城门口,回望巨兽一般的黑口,只觉得压抑。她上了马车,周围人对她具是谄媚。她只是沉默着摆手一言不发。
靖安女帝的威严愈甚,她知道自己侍奉的是一位帝王,真正的掌握自己生死的人。所以,她连厌烦都不能流露出来。
处处压抑。
她弄出了纺纱机,确实增加了纺织速度,接下来的事情却出乎她的意料。她原以为,中原王朝接下来会进行工业革命。可是,她看到的是,因为纺织利润大,他们将良田变作棉田,饿死了不少人。还是朝廷下狠手治理,才好一些。
然后,朝廷发诏禁止纺织机的使用。然后,便悄悄出现在高门大户中。
元泰七年,宋卿收到消息,越州太守谎报旱灾,私吞官粮,加重赋税,弄得越州民不聊生,她弹劾了,但是因为越州太守勋贵的身份,太妃的亲戚,只是撤职罢了。
死去的人,死就死了。草芥罢了。毕竟,没有带来不可挽回的损失。
她在靖安女帝面前据理力争,但是察觉到她不耐的情绪,还是闭了嘴。她不守规矩的看着女帝。
一身龙袍的女帝叹气,只道她要权衡利弊。
宋卿只是平静道:“他该死。”
女帝道:“朕知道。”她凤眸冷然,大量着宋卿。陪伴她已久的臣子。见到宋卿沉默的抗议,“宋卿,你逾矩了。”
宋卿知道她生气了。看到女帝冷静的眸子,她瞬间明白了,谁的命都不比不过皇帝的意志。
她恭敬的行礼告退。自此更加沉默。她逐渐发现,政治就是妥协的艺术,有些东西污秽不堪,却无法逃离,于是事不关己不开口。与此同时,女帝很满意,她不需要忤逆的臣子。
自女帝登基以来,她选取了数十位宗室子弟,有男有女,年龄皆在五到十岁。他们被送入宫中教养,开始了他们养蛊一般的人生。学文习武,诗词歌赋,琴棋书画,坚持下来的都是人中龙凤。
最后,只剩下七位宗室子弟,被女帝收为子嗣,开始了轮回一般的斗争。
其他人,要么身体不好,要么智商不够。
这些热闹看的宋卿啧啧称奇。但也漠然以对。她自记事起,历经三朝,哪回皇子龙孙的斗争不是腥风血雨一片,推出炮灰无数。
她是朝廷重臣,虽然没有权倾朝野,却也不可忽视。
拉拢无处不在,她也只是闭门谢客。
院子里的桃花谢了数次。
宋卿五十五岁了。
她看着浩渺苍穹,认为自己应该退休了。便上书乞骸骨。三辞三让后,女帝准了。
“你年纪也不大,怎么如今要走了?”女帝鬓边青丝带着白发,已经不年轻了。
宋卿看似中气不足的笑道:“臣还想去看看世界,总不能困在京中一辈子。”
女帝道:“你手下的医部救人无数,如今已经推行到全国各地,可是找到接班人了?”
宋卿谨慎道:“陛下选的人自然是最好的。”
毕竟,能接任的都是四五十岁的中年人了,稳重是他们的美德。
宋卿接了赏赐便回家去了,交接完事务,又被女帝叫到宫中几次。趁着春日里的好时候,宋卿带着兰溪往海边去了。
沙滩上。
兰溪陪着宋卿在海边漫步,“您怎么这时候离开啊!”
宋卿把玩着精致的海螺,“皇子皇女们都大了,我没有什么心气再参与其中,况且,陛下也快忍不下去了。”
她这些年总是心存怨怼,女帝是何等人物,怎么会毫无察觉?只是因为宋卿的功绩忍着罢了。如今退了,还有个好晚年。若是以后参与到皇子之争中,怕是尸骨无存啊——
海鸟在风中飞舞,海浪在汪洋中翻滚。
五年后。宋卿带着兰溪回到京中,却听闻楚随已经病逝了,她沉默良久,吩咐管事,“好好葬了。”
女帝召见了她。
宋卿看着可以再战一百年的女帝,满是震惊。
精神真好。
宋卿介绍了自己参观过的景色,女帝吐槽了身边的奇葩。也为宋卿介绍了皇位之争最终的胜利者,一个眉眼坚毅的女子。
她很是尊敬宋卿,宋卿也十分客气。
女帝指了指身边的女子,道:“她是个好的。其他四个也不差,若是不用也可惜了,朕打算让他们去海外开疆拓土。”
宋卿一愣,迎入眼帘的是女帝熟悉的眉眼,她朝宋卿挤了挤眼睛,“如何?”
宋卿起身躬身,大声道:“自是极好!”她问女帝要了京中的女子书院,成了山长。
她每日兢兢业业的巡查,闲时与兰溪赏花喝茶,私下里偷偷摸摸的记录下她前世人人平等的思想。里面加入的是“屠龙术。”
她知道封建帝国的未来,虽然在女帝的雷霆手段下沉默数年。但还是想留下一些东西。
“山长,桃子熟了!”
一个梳着丸子头的小丫头馋兮兮的叫道。
宋卿六十七岁时,辞去了山长的位置,安心在京外的庄子上修养。
宋卿七十六岁时,她的书写完了。两年后,靖安女帝过世,宋卿悄悄的在各地散落百本,静待有缘人。如今的女帝行事平稳,国家也算安乐,海禁开了,一片朝气蓬勃。
但是,她知道,这个国家的弊端依旧,但是,这不是她该担忧的事情了。她不敢,因为改革者是会死的,参考商鞅。陈旧的势力不一定弱小不是?
她的身体状况不允许,她也没有什么心气了。她所有的挣扎都显的微不足道,但是终究是做了许多好事。总不负自己义务教育的功劳。
宋卿八十岁时,兰溪过世了,她将兰溪葬在自己早已准备好的墓地中,身边服侍的小童很是担忧她的身体,她摆摆手笑道:“没事的,故人总会相见的。”
儿女乔木和容曳也六十了,孙子都有了,他们常常带着活泼聪慧的孩子还和宋卿作伴,只怕宋卿寂寞。宋卿也欢迎,毕竟,喜欢独处不代表要孤身一辈子。
宋卿百岁时,皇帝也换了两代,对她很是尊敬,赏赐不断。乔木和容曳相继过世,如今来陪伴她的。是她孙子带的孩子了。
宋卿一百一十三岁了,那年秋天,宋卿感知到了她的死期,找来了后辈,分了自己的私产,捐了自己的金银,无病无灾的在桃树下永远的闭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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