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城的鼠疫在增长至八人的时候停止了，在继续观察了几天后，关在城外隔离所的陆陆续续都回了家，只剩下还需要继续观察的几个病人。

除却第一例没有救住……那是没有办法的事，昏迷在城门口已经是他发病的第几天了。后续几例都还病情稳定。

殷书留在隔离所里继续过上扎扎针灌灌药的日子，看着一个个病人被针扎的龇牙咧嘴，苦中作乐。

本来该被质疑一下的注射治疗手段，因为有皇帝和“神医”的背书，很顺利地被接受。就是殷书没有经验的直接上岗注射，给人留下了心理阴影。

不过嘛，技术都是要慢慢进步的。

看她现在熟练地扎针推药拔针的样子，谁能想到她第一次针扎时还要做半天心理准备，针抖得都扎不进去呢？

殷书熟练地随手推出针管中的空气，在慢慢推进药物时抽空想想自己的现世时光。自己当年也是不敢看针头的弱鸡，每当想到之前的事，就觉得自己能熟练成现在这样的容嬷嬷的形态颇为不易。

凡事都以熟能生巧。

殷书随手拔出针管，扔进一旁的小篓子里统一回收焚烧。

躺在床上的年轻人随着针头的拔出发出吸气的嘶嘶声：“嘶，大夫，轻点，疼。”

殷书的回答很冷酷无情：“疼也得忍着。”

这个年轻人还是唐灿林的同窗，就是送那家人来隔离所，顺便被同时隔离的那几个书生中的一个。

几个青云书院的学生，只感染了这一个。

隔离几日之后，其余几人都回到了家中，独这个叫崔三的人在高烧后确诊得了鼠疫。

殷书对此人也很有印象，无他，第一眼太深刻了。

那天来的时候，其余几人都是瘦弱书生，二人一组连拖带拽才拖过来一个。独独他一人，一边肩膀扛着一个还能健步如飞。

到了隔离所，两手一放，一边一个都摔在了地上。他只爽朗一笑，道：“大夫，我们送了几个人过来，您给看看？”

殷书看看他，再看看掉在地上的两个，其中一个还是那家的男主人，人高马大的汉子被一手扛着过来。这会摔在地上一手捂着腰部直叫唤。

一眼就记住了这人。

殷书当时还觉得以这个身体素质，别人感染了都轮不到他。谁知道一行人中只有他被鼠疫缠上。也许是和他接触过的男主人也前后感染了鼠疫有关。当时情况紧急，虽然牢记了殷书说的不要直接接触患者。搬动那家儿子时是用被子隔着的，轮到其他人是就没有那么防备了。

同来的几个书生听到他感染了的消息，全都脸色煞白，惶恐到站立不住。

偏偏当事人脸色不变，虽然发着烧，还没有失去意识，淡定地对唐灿林交代自己家里的住址。委托他给自己家中传信……万一真出了事，摆脱帮忙后事。

当然后面这一句被殷书粗暴的打断，她听不得这个。就跟立了flag一样的不吉利。

也是他身体素质优异，到现在是其中病症最轻的。

崔三家里有一老母一妻子，得知消息赶来隔离所，不得进入就在门口哭着不走。还是崔三隔着房门和一段距离喊了几声，才把两人劝走的。

崔三回来后也只是没事一样的配合着治疗，殷书在空闲时还问过他怎么不怕，他只答怎么不怕，不过是克制住了。

殷书面露赞赏，还不等她夸赞他心态很好，崔三已经面露难色地抚上了自己的脸。

“其余的都可以勿论，只是这伤……不知道是否会留疤？”他希冀地看着殷书，“大夫，这鼠疫所生肿块消下去后，会留下疤痕吗？如果真有疤痕，大夫可否给我开具一些擦抹的药物？”

殷书手一抖，一个大汉羞涩地问是否会留疤影响容貌的场景实在是让人不好接受，殷书压住心底产生的鸡皮疙瘩，淡淡地回他：“我也不是很清楚，”

这是实话，云城还没有鼠疫患者痊愈呢，会不会留疤还是个有待观察的未知结果。

崔三失望地叹了口气：“我媳妇最喜欢的就是我的脸了，要是留疤了她可会失望的。”

殷书：……

即没有谈恋爱，也没有这般需求，殷书陷入到未知的恐慌里。

她努力压制下手臂上的鸡皮疙瘩：“我问问看医士们能不能开点消除疤痕的膏药好了。”

崔三肉眼可见地高兴：“谢谢大夫。”

算了，病人心态良好也有助于恢复。

相较于云城的稳中有进，边关的情况就不是很好了。

链霉素的存在对于基数庞大的感染人群来说，只算是一个安慰剂。掉在三城人前面的胡萝卜，让他们不至于绝望。大多数的感染者等不到下一批的药物生产出来，就已经病入膏肓。

玄甲军里情况倒是好上一点，感染较晚，军纪森严不存在隐瞒患者造成二次感染的情况，不管是人数还是病情状况都较三城来的轻松。在御医驻扎后，很快就稳定住了疫情，等待三天后的第二批物资一到，治疗就进入了正轨。

好消息还是有的，随着大规模的隔离和除鼠除蚤的措施被执行，很快鼠疫患者增长的势头就被控制住了。

而在京城第二批支援的药物到来后，三城的气氛随之一新，现有的患者按部就班的治疗好转，很少再有新增产生，看上去很快就能控制住局势。

就在任群英松了口气感觉可以进入下一步调查阶段时。

他遇刺了。

在三城状况逐渐好转后，背后之人感觉情况已经失去了控制，在暴露前夕，狗急跳墙地选择了刺杀钦差。

任群英没有料到背后之人这么丧心病狂，在他巡视患者情况时发动袭击，丝毫不顾及周围的患者和可能有的感染风险。因为是感染病房内，任群英身边没有带守卫，只有一个表面上手无缚鸡之力的“神医”弟子在。

在匕首离头部只有几毫米的时候，任群英连自己的遗言都想好了，匕首的刀锋直直地冲着他的太阳穴而去，任群英甚至感觉到了匕首尖的凉意。

……坏了，好像遗言都没有时间讲了。

死亡好像近在咫尺，只是可惜还没有揪出幕后之人。

在任群英绝望地闭上了眼睛，千钧一发之际，他旁边的凌青动了。

先是扯开了任群英，右手以极快的速度掷出一把匕首，击中暗杀者的手臂。

没有击中要害，只是阻拦了暗杀者下一步的动作。

任群英脱离危险之后的第一反应，就是想让凌青先离开：“快走！他们的目标是我……”

他拼命地把凌青挡在身后，推搡着让凌青离开。而下一秒，暗杀者已经口吐白沫死在了原地。

“是我……”任群英傻了眼，“诶？”

他呆呆地保持着双手打开护住凌青的姿势，呆楞地看着杀\手的尸体足足三秒，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死，死了？”

凌青等到确认彻底安全后才收回手里另一只涂了毒药的飞针。刚刚掷出去的匕首上也涂满了见血封喉的毒药。

这毒见效慢了点啊……还可以改进一下。

凌青在心里计划了好几个毒药的改进措施，任群英小心翼翼地上前确认了杀\手的死亡，心有余悸地坐在另一边的地上。

任群英惊疑不定地看向凌青，凌青刚想向他解释自己的身份，任群英已经满脸感动地为他找好了借口。

“没想到神医弟子不仅医术高超，还精通毒药之术。本官这条命，多亏您出手相救啊。”

凌青沉默了一会，又把“我是陛下派来的暗卫”咽了回去。

……也行吧。

凌青点了点头：“嗯，略有研究。”

全身上下藏着十几种毒的略有研究。

*

很快，这起遇刺案被查了个水落石出，连着之前鼠疫的前因后果一起，由任群英递上了折子，几天后摆在伏赢的案桌上。

凌青通过暗卫的渠道从另一个方面概括了下幕后的黑手。

毫无疑问，大庆的老敌人蛮夷在之前插了一手大的。

加上最开始爆发疫情的边城的知府在内，一共二十三人，包括玄甲军中的一个宣节校尉，全部捉拿归案，只等待鼠疫好转，立刻押送入京审问。

伏赢看着任群英的奏折，上写的蛮夷买通边城知府，运送病死的牛羊进城，并在鼠疫出现后试图掩盖痕迹的愚蠢行径。忍不住冷哼一声，一把把奏折扔回到桌上，冷冰冰地怒骂道：“与虎谋皮，还亲自把妻儿送去蛮夷，莫不是认为蛮夷那真的会善待他的妻儿不成？”

他试着忍下更多的无用怒骂，但胸膛起伏了几下，还是没忍得住：“怎么不让他染上鼠疫，索性死了干净！”

想到边关三城如今的惨状，若是真的让他们的计谋成功，若不是殷书提前察觉到了鼠疫的存在，又或者光明学院拿不出链霉素这样的可以有效治疗的药物，大庆可能真的要沦陷在这场鼠疫之中。

伏赢越想越气愤，这么多的有利条件在，三城的损失仍旧惨重。……无辜百姓身死，其余几城流离失所百姓众多，造成的损失无异于打了一场败战……

而这一切都拜于这些人背叛所致。

伏赢盯着奏折上的那一串的名字，心里想到。反正幕后的最大黑手都已经知晓，若是有落网之余也有暗卫盯着绝不会落空。

不如……让这些人体会一下无辜百姓的痛苦，死于他们一手造就的疫病之下吧……

这个念头也只是一晃而过，又被伏赢否决。

不行，得让他们死在百姓看得见的地方。只有亲眼看到这些人的下场，才能平息民愤。

太傅并三省长官也在一侧，等几人都看过奏折之后，伏赢开始讨论之后的处理。

“……鼠疫过后，对于三城的后续支援措施也要跟上。消减服役，鼓励流民回归，这些往年都有惯例，依照往年的措施行事皆可。……空出来的几个职位，也可就近抽调官员补上。之后的论功行赏，不知道陛下可有想法？”

太傅停顿了下，暗自示意：“此次疫病，除去派去的任御史，最大的功劳莫过于‘神医’及其弟子。陛下对这两位……可有指示？”

比如，要赏吗，怎么赏？

毕竟，“神医”的存在其实只是伏赢演的一出戏啊，有没有这个人都不一定。

而除了看出了一点伏赢把戏的太傅，其他三省的长官对此持有不同的意见。

当然得赏了，而且要大赏特赏。

有提议把“神医”破格纳入宫中御医的。

“神医医术高超，有‘牛痘’可以预治天花，又有‘链霉素’可以治疗鼠疫。接连两次得良方治愈顽固之症。臣认为，此等良医应该纳入御医院。”

天花和链霉素在此之前都能算上不治之症了，一旦得了只能等死或者靠自身的身体素质扛过去。治好了是侥幸，没治好扛不过去了是天意。

“神医”的这两样功劳，足以让他在太医院立足了。

中书令则是不同意：“御医管皇室安危，现任医士都是世代杏林，且身家清白才可入太医院。岂是谁都可以胜任的。”

为皇家服务不止看能力还得看出身，只有世代出自太医世家，才能用得放心。民间大夫即使称得上“神医”，但哪有太医院医士知根知底。

死活不同意一个民间大夫入内。

到最后，统一认为赏赐些金银珠宝即可，再加上皇上上次亲口认定的“神医”头衔，就尽够了。

伏赢看他们讨论来讨论去，连给“神医”的赏赐都拟好了一个大概的初稿。更有礼部尚书上前询问，何时送赏赐上门合适，毕竟现在边关还需要“神医”炼药，不能打扰了进程。

“额……”伏赢看着递到桌子上的单子，罕见地卡了壳。

想起暗卫队长那蹩脚的演技，和他现在被自己支使在调查鼠疫的前后始末忙得脚不沾地的样子，难得地起了一点同情之心。

“‘神医’在献药之时就说过，他为的只是大庆的百姓，不是为了自己的功名。赏赐皆不要，如果硬要赏赐予他，就赠给边关的百姓，用于休养生息。”

暗卫队长是不需要赏赐的，但是“神医”背后的殷书需要。

伏赢看着礼部列出来的赏赐单子，在自己私库找寻有无同款可以送出去的。

如果放在现代，就是看别人送礼在淘宝找同款的一模一样。

众大臣皆感叹神医的高风亮节，这一推辞还少了好多事。很快揭过了这一茬。

吏部尚书出列，说起云城此次的鼠疫情况：“多亏了云城知府控制得当，加上云城的光明书院院长懂得医术，出手相救。才没有造成大规模的损失。”

云城损失极低，到最后只有第一例患者病发太深，无药可救。其余患者皆以治愈。

得到消息之后，朝野称奇。

立下这么大的功劳，肯定是要赏的。

“只是，这光明书院从未听过呀。”

“云城原先只有青云书院听得过几次，上科好像出过几个进士。外派出去的不曾了解，但翰林院留下的表现都不错。”

“青云书院此次好像也有组织师生赈灾的，云城知府递上来的折子上还为几个学生请功。”

“功劳最大的还是光明学院的殷院长吧，只是为何是个女子当院长。”

老派的礼部尚书不是很理解。

伏赢听到殷书的名字，才从沉思中缓过神来，第一句先是定下基调：“嗯，是要赏。”

伏赢这次比赏赐“神医”时要积极的多，他腰背挺直，拿着赏赐单子重新来了精神。

他目光游离地从赏赐单子上划过，看到本来定给神医的牌匾，想到光明书院那个光秃秃的学院大门。

“那就赏光明书院御赐牌匾一副，黄金十万两。”又从单子上选了一些摆件装饰，伏赢才意犹未尽地收了手。

“知府和青云书院学子的赏赐，礼部就看着拟吧。”

搞定了赏赐的事，伏赢针对蛮夷的举动又商议了一会，才放众大臣离开。

几日后，殷书在自己学院内被凌柒面色奇怪地喊住。

“啥？你们大庆的皇帝给我赏了点东西？”殷书抿了抿嘴唇，面露无措，“现在人已经到山下了，因为找不到路，让我下去领御旨？”

哎哟，这她可是头一次遇见。

——

殷书是真的有点慌了。

在凌柒为自己带过来这个爆炸性的消息之前，她正悠闲地穿着自己宽大的休闲套装，宽大的套头卫衣下身一条同颜色的工装裤子，在教室角落躲懒。顺便和系统看看电视剧。

系统现在迷上了一个宫斗电视剧，强力安利给了好不容易闲下来的殷书。一人一统趁着自习课，在脑海里打开电视剧浑水摸鱼，凌柒进来前正好看到剧中的皇帝给刚入宫侍寝的女主赏赐这段。

“嘶。”殷书倒吸一口凉气，系统在脑海里的小视频上正播到，皇帝身边的大太监带着圣旨和赏赐一道到女主的宫中，女主一身盛装盈盈拜下。非常和眼下的场景相衬。

……啥玩意，咋就御赐了呢。

哪来的皇帝啊。

殷书傻了眼。

作为一个地地道道的现代人，脑袋里可没有古代阶级社会的概念，对于“皇帝”这一概念更是缺少认知。离得最近的，还是电视剧里刚出现的那个由老戏骨出演的皇帝，在宫斗剧里担任不可无的点缀角色。

……她怎么就跟小皇帝突然之间有联系了？

古代的皇帝是不是掌握国家上下的生杀大权来着？她没见过这种大人物啊。

就好像是突然被电视上出现的大佬点名了一样，殷书紧张地手足无措，电视剧也不看了，慌里慌张地站起来。双手紧张地在衣服上擦了擦，等她反应过来，自己穿的这一身好像也得换。

总觉得好麻烦啊，殷书苦恼地抓了抓头发。

所以等伏赢卡着时间来到学院，等着看殷书接赏赐时，听到殷书在苦恼地抱怨：“干嘛要赏我啊。”

……非常的不识好歹。

伏赢顿了一下，才重新动了起来，故作不知地问道：“什么赏赐？”

殷书看到他显得非常惊喜，顾不上愁了，高兴地迎了上来：“伏赢你回来啦！”

语气欢欣，和听到皇帝赏赐时完全不是一个态度。

她扯着伏赢的衣袖左右看了看，就跟每个久不见家里孩子的老母亲似的，心疼地开口：“瘦了。”

伏赢：……

他不着痕迹地把袖子从她手里轻轻扯了出来，试图转回话题：“我刚好像听到，有圣旨到了山下？”

殷书皱着脸不情愿回答。

凌柒站在一边，手抬到一半想要捂住脸，却刚好伏赢看过来，捂到一半，尴尬地握拳在嘴边咳了一声：“咳。”

他点了点头：“是的。”

他加强了语气，某些地方重读：“为了表彰光明书院和青云书院在鼠疫中的贡献，皇上的圣旨和赐下的赏赐已经到山下了。”

他飞快地熟练念出那张赏赐单子上的东西，在黄金十万两和御赐牌匾上加重了语气。

十万两！

飞快地把十万两换算成现代的公斤，殷书眼睛里都是金元宝的光。

十万两！还是黄金！可以用多久啊！

因为积分都用在了链霉素上，殷书现在的光明学院正处于积分快要见底的状况。还被主系统警告，不能赊账，昨天殷书只能忍痛消减了一道菜，以求节省开支。

全学院几乎都在前些日子忙的够呛，殷书有意让大家缓缓，最近几天都算做了自习课，她也趁机摸了下鱼。

久违的摸鱼日子轻松惬意，就是积分日渐减少，有点不太友好。

这个黄金来的可及时啊，每天的餐费可以不用积分结算了，带着学生去城里吃几餐好了。

殷书一边在心里打着小算盘，一边飞速地跑到厕所里，换了身衣裳。头发暂时没空处理了，只用一块布包成了一个丸子头，临下山了还有些纠结。

“我要有什么礼节吗？我不太清楚诶，还是往那一跪就行了？”

她眨巴眨巴眼睛看着跟着出来到门口的伏赢。

只写了1000字，加在这一章后面好了，之前买过的不用再买，刷新一下就可以看到新增的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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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第 39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