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人影闪过，着实吓了楚兮月一跳。
待她看清了来人，有些抱怨道:“大人，不知人吓人会吓死人吗？”虽说着，手上的动作却未停止。
陆知卿轻笑出声:“楚掌柜这门又未关，在下还以为开门迎客呢。那群果农，这几日轮着来县衙闹腾。今日更是当面辱骂朝廷命官，果真是穷山恶水出刁民！”
楚兮月听他虽数落着果农，言语里却全无责怪，反倒听出几分无奈。她手上翻搅动作未停，嘴上问道:“所以……听大人之意，您是来自繁华之地？”
陆知卿并未回答她的问题，反而说到:“此番在下前来，乃是想瞧瞧楚掌柜如何起死回生，令烂枝硕果摇身一变成了金疙瘩。”
楚兮月睨了他一眼:“大人，倒也不至于深更半夜过来。现下我也只是研制出枇杷果酱，不过……这产品免不得单一。离那金疙瘩远着呢！”
她续道:“不过……熬制果酱乃是商业机密，大人如此不避嫌，岂非要偷师不成？”
陆知卿看着她生得柔柔弱弱，手上劲不小，言语更是带刺，他好整以暇看着她:“若是诚心求教，楚先生可愿意教？”
楚兮月冲着他巧笑嫣然，抬起一只莹白素手招呼着他:“择日不如撞日，喏，大人，请吧。”她心里暗道，免费的劳动力送上门，哪有不使的道理。
陆知卿愣了愣，真就接过了大勺，煞有介事学着楚兮月方才的样子，拿着长柄大勺搅拌。初时还有些生疏，在楚兮月的指挥下，很快便有模有样了。
楚兮月边加入冰糖，待她觉得加够了量，又加了几块黄晶晶的蜂蜡，边解释道“糖不只是甜味剂，更是防腐剂和调味的媒介。但是务必用量精准，过多则过于甜腻，过少则难于保存。”
陆知卿听得格外认真，做得亦分外仔细。
楚兮月将火力调至最小，“最关键的一步文火慢熬。火候过猛易烧焦，火候不足则难成膏状。”
陆知卿状似无意地开口:“楚掌柜觉得枇杷可以制成果酱，那杨梅，桑葚可否也……”
楚兮月打断了他，摇了摇头:“恐怕不成，枇杷去核尚且不易，杨梅肉就长在核上，如何能实现**相离。至于桑葚，我见过最多的是制成干，其本身水分不多，熬制容易结块，我亦觉得不适合做成果酱。”
陆知卿定定地看着她:“楚掌柜果真见多识广，只是……你一小姑娘如何知晓这么多？”
楚兮月:“只不过祖传手艺，加上自己一些兴趣爱好罢了。”
早在陆知卿购回枇杷果酱的当日，他已着人调查过楚兮月，毕竟枇杷果酱的做法绝无仅有。此前她确如方才所言，只不过……最近倒是转性了，性子和言行举止皆是判若两人。
半个时辰过去，锅中的汁液开始变得愈发浓稠。她灭了火，待其降温稍稍凝固后，她用长柄木铲将膏体装入早已准备好的青瓷瓷罐中。
楚兮月递上了一根木勺，陆知卿接过轻轻抿了一口，脸上瞬间灿若生花:“成了！这味道，比起京城最好的果脯铺子，亦是不遑多让。”
楚兮月亦尝了一口，他做的比之她的，稍逊色了两分，果脯果酱加工极其讲究原料调料配比，分毫间，便是不同的口味。
不过，对他初学者来说，已算做得不错了。她不吝表扬道:“大人，果真天资聪颖。”
陆知卿侧过脸去，没头没尾地低声说了句:“楚掌柜可想过，有一天把这门好手艺传给更多的人？”
楚兮月未听清，她看着莹莹烛火中陆知卿的侧脸，这位年轻的县令，倒也不似面上看起来那般不作为。否则，他今夜也不会到此了！
楚记果脯干果铺迎来送往，热热闹闹持续了五日。楚兮月一人忙活不过来，还专门请回了铺子的老人王叔。
然而，却在第六日的时候，铺子又恢复了顾客寥寥的惨淡。
楚兮月在镇邑走了一圈，方知十来家经营果脯的铺子，亦推出了枇杷果酱，且量大价优。连带着除了赵伯家外的其余枇杷都被预定了。
这时，迎面走来了位中人之姿的公子。正是陈记干货店的少东家陈文笙。
原主父亲在世时曾因竞争关系，两家闹得并不愉快。是以，楚兮月亦懒得搭理。
哪知对方拦住了她，嘲讽道:“呦，这不是楚掌柜吗？怎么，今日竟难得闲着出来逛街？莫不是，楚家铺子又没什么人了？”
同行的亦跟着哈哈大笑起来。
在楚兮月并未生气，反套着他的话:“公子，料事如神。连我铺中情形亦知晓，今日可是……去过了？”
陈文笙被她说得心情大好:“哪是什么料事如神！如今镇上果脯干果铺皆晓得你那枇杷方子。枇杷果酱，已不是什么稀罕物，还如何吸引得了客人？”
难道又是他？楚兮月闪过一丝怀疑，很快又笑着否定了。总觉得他不是如此行事之人，未知全貌不予置评，愣是把自己给说服了。
见楚兮月不再言语，陈文笙反倒觉得无趣，对同行人说道:“走吧！别让人说我们落井下石才好。”
楚兮月却是想着，赵伯家的枇杷已悉数购入制成了枇杷果酱，以她的手艺，这批果酱存储一两年都不成问题。倒也不急着售卖。
只不过……眼下情形，需得购入其他品种的果子，研制出新产品才是。
是时候拜访种植桑葚和杨梅的果农了！楚兮月先让李叔再度试探他们的口风。
李叔急急回来:“小姐，不行。果农们还在观望。”
楚兮月:“哦？这会儿他们又不急着售出了？”
她心里明白，接下来的日子天气转好，往年这时候，来往商旅渐渐多了起来，他们盼着能自己卖些鲜果。眼下镇邑果脯干果铺需求量又大，不怕卖不出去。
如此僵持了五日。
楚兮月正犹豫着是否提高价格收购，便有县衙衙役前来:“楚掌柜，县令传唤，和我们走一趟吧！”
楚兮月认得来人，之前在果园，站在陆知卿身旁的便是此人。
楚兮月用袋子装了两瓶果酱给他:“劳烦衙差小哥跑一趟。未知是何事？我也好心里有个数。”
衙差倒是门清，楚记的枇杷果酱他吃过，其他铺子的他亦吃过，两者显是不同。他笑呵呵地收下:“几家果脯铺子联合枇杷果农，状告你蓄意谋害，起因嘛，乃是他们的枇杷果酱发霉了。现在果农的果子滞销。”
楚兮月……这也能算到她头上吗？果子界“窦娥冤”！
县衙公堂，陆知卿身着官袍，一副慵懒模样。见到楚兮月入内，他正了正神色。
其他同行及果农则神色激动:“大人，正是她！蓄意陷害，令我们损失惨重。”
陆知卿惊堂木轻轻拿起又重重拍下:“肃静，有话好好说！”他看向楚兮月，“楚掌柜，你可有话说？”
楚兮月轻笑了声:“大人，我倒不记得我何时收过徒。怎地赖上了我。莫不是……”她看了眼陆知卿，“谁偷学了去，又学得不到位，才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陆知卿听及此处，轻咳了声:“诸位觉得呢？”
同行早有准备:“现下镇邑果子大丰收本是好事，却是硕果烂枝。我等身为镇邑百姓，效仿楚掌柜，为果农分忧，自是责无旁贷。”他话锋一转，“哪知楚掌柜，故意研制出这果酱，却毫无品质保证，致使果酱发霉，我等和果农损失不说，凭白浪费了这好果子！还让顾客拉了肚子。”
陆知卿听完，语无波澜给了个结论:“如此听来确然是楚掌柜的错咯！”
楚兮月看他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内心微怒，面上却依旧平静:“确然是我研发出来的不假。那……诸位是否有考虑过，缘何我楚记铺子的枇杷果酱没问题。偏就你们铺子的出事！”
同行一听:“绝无可能！”
楚兮月看着陆知卿说道:“县令大人，我记得十日前您可是从我这购入了两罐枇杷果酱。劳烦拿出来给诸位看看是否有变质发霉。”
陆知卿眉眼弯弯，嘴角带笑:“好！”言语中带着三分玩味，七分欣赏。
很快衙役便从陆知卿卧室取来了两罐果酱。
楚兮月接过，将两罐枇杷果酱的盖子均打开:“诸位行家里手，请过来看看，可有问题？”
同行纷纷围了过来，见其果酱色泽油亮呈琥珀色，还有人取了木勺尝了下，经过十来日，果酱味道反而更浓郁了！哪还有什么变质！
他们自知理亏，遂都噤声不言。
楚兮月看着他们，又看了眼在场的果农，终是于心不忍。“诸位，我虽一介女子，亦不会独善其身。今日，我便将枇杷果酱的制作方子教予诸位。”
众人一听，她不计前嫌，纷纷道::“我等谢楚掌柜大义！”
陆知卿依旧云淡风轻地看着她，心中却已是花开无声。
楚兮月回到铺子，同行和果农倒是皆大欢喜。可现下方子贡献了出去，于楚记铺子来说无异于雪上加霜！
她决定再次到果园走一遭。
果园里，果农正在采摘杨梅和桑葚，转眼便摘了几大筐。楚兮月走近一瞧，果子成熟度刚好。
见着楚兮月，果农们立马停了手上的活。“楚掌柜您可算来了！”
楚兮月笑意盈盈:“这么说，乡亲们还盼着我来呢？”
果农如实道:“可不是，这几天枇杷倒是被抢购一空，只留得我们这杨梅和桑葚的人家无人问津。”
楚兮月听着正中下怀，心里早有了盘算:“我亦不坐地起价，还是按上次说得，以往年八成价购入。另，我还有个不情之请，大家运至店铺的果子，需得按照我的要求进行初步挑拣清洗。至于工钱……”
她顿了顿:“可按行情价以时辰计工钱。未知诸位……意下如何?”
果农们相互对视了几眼，皆是苦力劳动者，也不惜这点力气，此举亦是一举两得，遂异口同声道:“楚掌柜大义，镇邑都传开了，我们听楚掌柜的。”
楚兮月心里乐开了花，如此一来，不光解决了果子原料问题，还连带解决了人手不足的问题。
至于蜜饯和果干加工的核心环节，在没有可靠的人选之前，亦只能由她亲力亲为了，所幸杨梅和桑葚加工起来不似枇杷那般繁琐。
待至午时，果农三三两两，或挑着担子，或用板车拉着，运来了几筐杨梅和桑葚。
楚兮月指挥着他们:“请大家将有虫蛀、碰伤的果子帮忙挑出来。”，“色泽鲜艳、果肉饱满者为佳。”
随后，她取来几个大水缸，让大家将挑选后的杨和桑葚放入清水中浸泡，去除表面的尘土。
接着便是沥干，她摆上了二十来个竹制筛子，让果农将洗净后的果子上去沥干。
亏得人多，待理完果子，日头方落下了山。楚兮月给大家结了工钱。帮衬的果农们乐呵呵地出了铺子。
待桑葚表面收干，她和陈叔一块将其逐批放进烤炉里烘烤。
满脸期待着惊喜的楚兮月，却在桑葚出炉的那一刻彻底焉了。这下好了，桑葚真真成了果干，干透了，一滴不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