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铁鞭(修)

陆知的声音很轻,带着孩童的稚嫩柔软。却在顾朝心中掀起巨浪,他不由得伸手摸了一下自己的脸,想找镜子看一看,难道他真的露出那么明显的情绪了吗?

沉浸在自我怀疑中的顾朝没有注意到陆知的动作,等反应过来的时候,那颗红珊瑚珠已经被陆知挂在了他的脖子上。

“朝朝,你以后不用怕啦,它会保护你的。”

陆知笑着说完,又打开食盒,取出里面的千层蛋糕。不等顾朝反应过来,就拿出小蜡烛用摆放在桌子上的烛台灯火点燃。

小蜡烛点燃后,陆知小心翼翼的放在千层蛋糕上。

顾朝没有见过这些,他难得的露出呆呆的神情,看着圆圆的两个巴掌大小的类似糕点的东西上,稳稳的放着一根短短胖胖的小蜡烛。

怕细细长长的蜡烛会倒,这矮胖蜡烛是陆知找了好久才找到的。看着稳当当的蜡烛,他心里十分满意。

“快点许愿吧朝朝!生日许的愿望都会成真的!”

“愿望会成真?”

顾朝下意识的追问,语气中带着可忽略不计的期盼。

佛堂里的檀香与血腥味,手心里断指的触感与重量深深的烙印在他心间。

如今即便是再小的,再虚无缥缈的希望,此时的顾朝依旧想要伸手抓住。

陆知教着顾朝许愿的动作,跟着陆知的动作,顾朝抬起了手,十字交叉紧握成拳抱于胸前。

“朝朝,许完愿要吹灭蜡烛,愿望要在心里说,不要说出来哦。不然就不灵啦。”

暖暖的烛光前,顾朝闭着眼睛,心里虔诚的祈盼,无论是哪方的神明,请听一听他的声音。他希望所有对他抱有善意的人,都可以平安喜乐的活在人世间,再不要受到无妄之灾。

微顿片刻,顾朝又在心中诚恳道:如果对他抱有善意喜爱会受伤甚至会死亡,他愿意此生无人喜爱,无人在意。

许完愿,顾朝睁开眼睛,他凑近烛光,认真的吹灭蜡烛。

千层蛋糕是切好拼成的圆,顾朝许完愿之后,将第一块千层蛋糕用勺子和筷子配合小心翼翼的移到顾朝的小瓷碟里面。

“第一块蛋糕,小寿星先吃。”

蛋糕面饼香甜,奶油绵软,处理好的牛奶带有诱人奶香,甜度刚好,顾朝一天没吃什么东西,没一会就吃完了一块。

正好秋雨也将长寿面端了过来,面条白白细细,十分劲道。汤鲜味美,顾朝吃的鼻尖都冒出一层薄汗。

顾朝回来的太晚,吃完饭后简单洗漱一遍两个小孩便去睡觉了。

陆知今天也很累,他沾床就睡着了。睡的时候依旧不老实,等把顾朝的手臂抱在怀中,腿翘到顾朝身上后,他才终于安稳下来。

这段时间,陆知只有这个姿势睡,才睡的最安稳。可以一整夜不动。

顾朝也一如既往,一动不动的当陆知的人形抱枕,另一只手握住胸前的红珊瑚珠。

不知是因为陆知的存在感太强,整个人挂了一半在顾朝身上,还是因为那颗红珊瑚珠真的有辟邪之能。这天晚上,顾朝虽依旧做了噩梦,却没有像以往一样无法入睡,枯坐到天明。

翌日清晨,栖梧院内一名内侍跪在地上,战战兢兢的回话。

金制的花瓣型香勺里盛着深褐色的香粉,天青色的瓷制熏香炉里白色的特质香灰压的平滑,沈殊动作轻缓,将圆灰押放在香灰上,香勺中的香粉缓缓倒入。

“你说,十二皇子这次并没有与之前一般彻夜无眠?”

内侍恭敬道:“是。”

“那陆家的小公子,一直等他回去,为了给他过生辰?”

内侍依旧恭敬道:“是。”

“呵。”沈殊轻笑一声,语气中听不出喜怒,似乎只是在呢喃,“他倒是什么时候都有人喜爱呵护。”

待做好了香,点燃之后,沈殊将炉盖盖上。香烟从镂空的炉盖中升起,袅袅直上。

“本宫知道了,退下吧。”

内侍走后,沈殊看了一眼站在边上的徐嬷嬷,“那孩子今日出宫前,让他去水里醒醒脑子。别什么人都放在心上怜惜着。”

“至于我们的朝儿,似乎是昨日吃的教训还不够。让他亲眼看看,莫要再有那些不切实际的期盼了。他当真以为,陆右相家的小公子,本宫就不会动手吗?”

??徐嬷嬷不苟言笑的脸上也多出一分嘲讽,“十二殿下年纪终归还是小些,和孩童一般,记吃不记打。”

沈殊拿起桌边的一本香谱,研究着如何调香,漫不经心道:“那今日便让他好好记着吧。地牢里关着的那个内侍,给朝儿送回去吧。”

“是,娘娘。”

……

今日除夕,陆知也要回陆府去了。

小安子一直没回来,陆知有些奇怪,早上起来还问了顾朝,昨天去栖梧院有没有看见小安子。

顾朝看着面露担忧的陆知,偏开头去,不太敢看那双清澈的眼睛。

“没有看见。”

陆知还想再问,院子外面来了人,是传话的内侍。说是陆府的马车正在宫门外等着。

东西昨天就收拾的差不多了,陆知扑过去抱抱顾朝,小小的人软乎乎的十分不舍的道别。

“朝朝,你要是可以出去一定要去我家找我玩啊。”

顾朝被小团子抱的紧紧的,他心中也生出浓浓的不舍,抬手回抱陆知,想了一下他最近可以出宫的日期,“正月十五,元宵佳节,三日无宵禁,我亦可出宫观灯。”

“那你一定要来找我,我们一起看花灯。”

听着陆知终于不再那么低落的声音,顾朝点点头,“好。”

随后又道:“三日,每日都寻你。”

陆知重重的点头,“恩!”

小旺子,秋雨和春雨三人拎着陆知的大包小包带着陆知离开了扶云居。

走的时候比来还多了三个包袱,全都是顾朝送给陆知的珍玩,还有陆知有意留下的辣椒种子。

目送着陆知离开,顾朝尚未转身,身后的内侍便低头道:“十二殿下,娘娘派人来传话,要殿下去一趟栖梧院。”

顾朝心沉了一下,他下意识的看了一眼走远的陆知,又放下心来。

“知道了。”

陆知在凤栖宫的正门前遇到了徐嬷嬷和一个宫婢,见到徐嬷嬷,他眼睛亮了亮。

小安子突然不见了,陆知心里是真的有些担心。他今天就要走了,以后也不知道能不能再见到,他也想和小安子道别。

徐嬷嬷本就是在宫门前等陆知,她给陆知见了礼,尚未说话,就听那小孩问道:“嬷嬷,照顾我的小安公公昨日去给皇后娘娘修秋千了,可是一天一夜了都没有回来。你有看见他吗?”

徐嬷嬷垂眸,只到她膝盖的孩子,一脸天真毫无掩饰的替一个无足轻重的内侍担忧。瞧,多么善良的孩子啊。

她否掉地本来的说辞,扯了一下嘴角,似乎是想要笑,却又因很少笑过,显得有些不伦不类,“他啊,见到了。陆小公子不必担忧,因为手巧,被娘娘看中。正巧了十三殿下和十四殿下要去冰嬉,派他去做了冰床给两位小殿下坐着玩。

这会子估计已经在冰面上等着了,娘娘遣嬷嬷我过来请十二皇子也去与弟弟妹妹们一起玩一玩,陆小公子要不要也去和他们一起玩一会?”

徐嬷嬷瞧了一眼传话的内侍,和拎着大包小包的小旺子三人,不紧不慢道:“就叫他们先把东西送去,正好和陆府的人说一声,再等个一个时辰,左右玩这么一会也不打紧。”

陆知想了一下,心里算算时间觉得时间没问题,现在确实还早。而且他还没有在冰面上玩过,更别说顾朝也过去,还能和小安子也道别,陆知最后点点头同意了。

徐嬷嬷低头对陆知说道:“小公子受累,嬷嬷要去请十二殿下,就让碧玉带小公子过去可好?”

对是谁领他去这点陆知并不在意,“恩,好的。”

做戏做到底,徐嬷嬷看了一眼身后的宫婢,吩咐道:“仔细将陆小公子带过去,千万别摔着了。”

宫婢颔首应声,“是。”

御花园有一个面积不小的湖,名唤悠思湖。

每年冬季,湖面结厚厚的一层冰时,皇宫里的皇子皇女们都会在上面玩冰嬉坐冰床。今年也不例外。

陆知到的时候,宽广的湖面上有两个内侍穿着特制的鞋子拉着冰床,那鞋子下面有类似刀片的东西,让他们能在冰面上快速滑动。

冰床上面铺着厚厚的垫子,坐着两个穿着锦衣华服的小孩,笑的十分开怀。还有四个内侍两个宫婢跟在冰床两侧穿着冰刀鞋跟着滑,全都伸着手往前护着,似是害怕两个小主子从上面摔下来。

不远处的亭子里还坐着两个姿色不俗的女子,紫衣的是十三皇女顾若的生母惠昭仪,粉衣的是十四皇子顾尚的生母张婕妤。

张婕妤的年纪小一些,性子也更活泼。看到碧玉带着个人来,还招了招手,随后又立即缩回放在怀中的手炉上取暖。

碧玉见张婕妤召,也把陆知带了过去。不管怎样,陆知都是要来亭子里见过两位娘娘的。

“这小公子好生面生呀。”张婕妤盯着陆知额间虎头帽遮住一半的朱砂痣看了一眼,“额有朱砂,想必是陆右相家的小公子吧?”

陆知点点头,礼貌道:“陆知见过两位娘娘。”

惠昭仪抬抬下颌,笑得慈祥和蔼,“长得真是漂亮啊,你也是来玩冰的吗?快去吧,那两小家伙正好一圈跑完了,叫他们回来歇歇。”

后面那句话是对亭子里守在一旁的宫婢说的,得了令的宫婢小跑着去冰面上唤人,陆知也跟着碧玉往冰面走去。

“小公子,十二皇子也不知什么时候才来,小的先带着小公子玩一圈如何?”

拉着冰床的内侍语气温和的询问陆知。

找了一圈没看到小安子的陆知心里有点失落,以为自己错过了。听到内侍的劝说,觉得没什么不对,他也对冰床很感兴趣,都没有见过。

“好吧。”

坐稳之后,两个内侍拉着冰床开始滑起来。冰床被带着整个滑出去,冷风拂面,周围景色快速退后,陆知被风吹的闭着眼睛感受着移动,也觉得有些好玩。

亭子里的张婕妤给十四皇子顾尚正了正头上的羊毛帽子,随后装作不经意的靠近惠昭仪,有些奇怪的问惠昭仪道:“那冰床多一人也能做,姐姐为何要寻借口让两个孩子下来呢?”

惠昭仪将女儿揽进怀中,以一种保护的姿态牢牢的圈着,她笑了笑道:“哪里是寻什么借口?就是天气太冷,两个孩子年纪小,不能长时间吹冷风,这才叫他们回来歇歇罢了。”??

御花园悠思湖附近有一颗古树,古树边上种着一些矮小的灌木。此时灌木丛后面站着人,徐嬷嬷冷眼看着悠思湖的一处冰面,对身旁的顾朝道:“娘娘吩咐老仆我带十二皇子来好好瞧瞧,瞧瞧你在意的人,亲眼在你眼前死掉,而你却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是什么滋味。”

顾朝面无表情的看着湖面,他本来以为内侍要带他去栖梧院,没想到那内侍带他绕了一段路来到悠思湖古树这。更没想到徐嬷嬷在这等着他。

听到徐嬷嬷对他说的这番话,顾朝心里虽有恐慌,但更多的是疑惑。

他在意的人,只有兄长。但是兄长如今并不在宫里……

冰床在冰面上快速前进,滑出去好长一段距离后,悠思湖的古树映入眼帘。拉着冰床的两个内侍互相看了一眼彼此,随后快速朝着右前方滑去。

本来结实的冰面不知为何开始松动,仅两名内侍刚靠近,都有水渗出。当他们两人拉着冰床朝着前面又滑了一米后,湖面像是突然裂开一个大口子。

哗——的一声响,冰床直接坠入湖水,坐在冰床上的陆知尚未反应过来,直接被带入水中。两名内侍也被冰床的重量拖入水里。

冬日的水寒冷刺骨,陆知入水后被冻的整个人都缩了一下。

落水后无法呼吸的恐惧,人身体的本能求救,让他四肢不由自主的使劲扑腾。甚至模仿着脑海中游泳的姿势,想要让自己浮上去。可不管他怎么做,都无法让自己成功往上浮,他的眼睛看着湖面,明明近在咫尺,却无论如何都无法突破那层水波。

胸腔中的空气耗尽,他下意识的呼吸,只是给他的身体里灌进更多的水。难受的他紧闭嘴巴,用手捂住口鼻。

冬日严寒,为了保暖,陆知身上衣服厚重。此时被湖水浸透之后,身上像是绑了石头,拖着他小小的身躯直直的往下沉。

灌木丛中,在看到冰床的一瞬,顾朝心沉谷底。他不知道为什么出宫的陆知会出现在悠思湖的冰床上,脑海中想起徐嬷嬷那句冰冷的话,他直接冲了出去,他知道陆知一定会出事。

而早有防备的徐嬷嬷和跟着来的内侍将他死死的按在原地,徐嬷嬷掏出块准备好的锦布,捏着顾朝的下巴,直接塞进顾朝嘴里。

顾朝红着眼睛,拼命的想要挣脱束缚。他觉得自己实在愚蠢,当初为何会同意兄长的提议让陆知来扶云居。

他太过自私,也高看了自己的情绪克制能力,低估了陆知对他的吸引,更是过于低看了凤栖宫的那位皇后娘娘。

因想要人陪的一己私欲让陆知进宫,因认为陆右相位高权重陆知备受家中宠爱,沈姝便会投鼠忌器,哪怕陆知对他好,哪怕他也在意陆知,也不会对陆知怎样。

毕竟这半月里,栖梧院的人只叫他去了一次遇佛水榭,受牵连的人也是小安子不是陆知。

可就在陆知已经准备出宫,当他相信陆知不会有事的时候,人就在他的眼前,落入冰冷的湖中,生死不知。

而他什么也做不了,只能被人桎梏在原地。

湖面平静了下来,顾朝发了疯似的挣脱,那本就力气大的内侍加上徐嬷嬷两人竟然也快按不住他。顾朝的右半边脸因为摩擦已经破了皮,地上的泥土混着血黏在脸上,他的眼睛凶狠的像一只恶狼,活要吃人。

见过顾朝发狠模样的徐嬷嬷看到他此时的眼神也不禁头皮一麻,怕控制不住顾朝便对那名内侍道:“打晕了扛去遇佛水榭。”

亭中一直时不时看着湖面的张婕妤发现看不到冰床影子了,她不由得站了起来朝着湖面眺望,没一会就看出不对劲,细看之下,发现远处湖面似乎有个大口子。

“老天爷啊!快去救人啊!”

意识到出事的时候,张婕妤吓得手炉都放一边了,大半个身子探出亭外,两只手挥着吸引不远处巡视的御林军注意,“陆相府的小公子落水啦!”

看到御林军快速前来,张婕妤松口气,还不住的对惠昭仪道谢,又说运气好,叫两个孩子先回来歇歇,不然她们孩子也得落水。

惠昭仪没忍住看了一眼惊慌失措到处喊人帮忙救人的张婕妤,心里叹口气,也罢,这人是个傻的,什么都看不出来不知道,也是一种福气。

御林军把陆知捞起来的时候,他已经彻底失去意识。

整个人都被水泡冻的青紫,悠思湖动静不小,出事的还是陆右相家的小公子,御医来的很快。

扎针救治的时候,御医都忍不住冒冷汗,幸亏来的早,再晚一步这人都救不回来了。

那两个拉冰床的内侍却是没能活下来,说来也奇怪,落水后,两人竟然都被彼此冰刀鞋上的刀片割喉至死了。

……

日暮黄昏,红霞满天。宫道上一个小太监快步朝着翰林院走去,路过的一个中年太监快速扫了对方的衣着一眼,确定不是汇报军事的小太监,一把拽过对方,声音尖细,“要了命哟,皇宫境内,非要事不得疾驰。你走这么快,不怕挨板子吗?”

小太监脸色一白,额间冒汗,“公公,前头陆舍人家的来人说他家小公子落悠思湖里去了,情况危急叫陆舍人快些回府。我,我这也是没办法才走这么快。”

那中年太监闻言也是一惊,“哟,那可不该拦着你!”

说罢,他直接拽下腰牌,递给小太监,“前面皇城司的在巡视,他们可不会先听你辩解。拿着这个腰牌,他们便不会拦你。”

小太监恭敬的接过腰牌,打眼一看上面刻着福安宫,小太监手一哆嗦,连声道:“小的有眼无珠,没认出公公是太后宫中的掌事大公公。”

“我不是掌事大公公,但也是掌事大公公手下人。行了你快去吧,可别耽误时辰咯!”中年太监将人往前一推,“腰牌你用完就交给你们德安公公,我和他是老相识,自会去取。”

小太监握紧腰牌急匆匆的往前走,没一会就遇到皇城司的人。他刻意放慢脚步,但还是被拦了下来。小太监连忙将手中腰牌亮出来,皇城司的人扫了一眼,见是太后宫里的腰牌,也没说什么,直接放人离开。

松了口气的小太监看一眼日头,脚下速度又加快不少。

小太监几乎是一路跑着来到中书省,亏了手中的腰牌让他免去许多盘问,在最短的时间赶到。

“陆舍人在不在里头?出大事了!”

小太监一句话喘几遍,终于说清楚缘由。

中书省外当值的侍卫听清楚后,脸色一变,大步跑进去通传。

“你们说,陛下叫我们拟制成立船舶司的诏书,是不是要开通海上贸易?”

“这不明摆着的事,前朝想了那么久的事情最后也没能做成,现在大周养精蓄锐已久,又有前朝打下的许多基础,省了不少的时间功夫,远航出海开通海上贸易,也是迟早的事情。”

“可边关那边不是传消息说不老实。”

“有叶将军和池将军守着,边关还能真不稳?再说若和前朝一样畏手畏脚,又能做得成什么事?”

“行了,快别说了。不得妄议旨意,这些话要是被传出去,可要挨板子的。”

“这屋子里都是自己人,谁会多这舌头?”

一个留着山羊胡的中年男人对着最前面腰背挺直端坐于桌前的青年努努嘴,小声道:“这位可是一直没出声参与,小心着些总不会错。”

其余三人瞬间安静下来,就在此时,外面传来侍卫急切的声音,“陆舍人!”

陆喻停笔,微微转头看向门外,声音清冷,面上神情淡淡,“什么事?”

侍卫平时有些怕与这位长相出众,清冷疏离的舍人接触。总觉得对方太过不食人间烟火,远的就像天上的冷月一样。

但是今天可顾忌不了那么多,他三步并两步直接走进屋里,等走到人跟前的时候,事情也说的差不多。

听完侍卫的描述,陆喻猛地站起来,紫檀木雕花椅与木地板摩擦发出不小的声响。平时不管遇到什么事都波澜不惊的面容,此时满是惊慌。

不仅是侍卫,这也是屋中众人头一回见这清冷如月的状元郎变脸。

侍卫说话的声音没有刻意压着,屋里其他人也都听清发生了什么事。

陆家那个被圣道和圣僧从阎王爷那抢回来的金疙瘩在寒冬腊月的落水了!

这不是要命了吗!

陆喻越过那侍卫朝着门外跑去,只余下一道浅绯色的官服残影。那侍卫也没多呆,连忙跑去更里面一些找陆丞相。陆喻来不及亲自和上峰告假,拉过一个小太监,叫他去通传一声,随后头也不回的朝着宫外跑去。

竹林已经从府中回来,在宫门外专门辟出来供以各家停马车的地方候着。

他面色焦急的看着宫门,心里也是七上八下。

天知道本来汪六叔只是来带小公子回府,结果人是带回去了,但就吊着一口气。一起跟来的御医也是满头的汗,话里话外都是全看小公子今夜能不能靠着自己挺过去。

只要挺过今晚,后面都好说。可若是挺不过去,人怕是就真没了。

陆喻一路跑来,胸口上下起伏,喘着粗气。看到急的来回转的竹林,心里生出不好的预感。没有多耽误时间,他撩起衣袍,长腿跨上马车,矮身进入车内,清润的声线带着轻颤,“快回府。”

竹林等到了人,也不再浪费时间等陆盛一起,直接驾车离开。内阁是从另一道门走,那边已经有陆府的马车在等着。

陆相府内,暮云院里里外外都是人,陆老太太坐在陆知的床边,满脸的心疼与愁容,一双布满皱纹的手,摸着她小孙子的脸,眼睛都哭红了。

孩子眼睛紧紧闭着,脸色苍白,额间的朱砂似乎都褪了颜色。

陆夫人也不好受,一边哭一边问着御医有什么要注意的。

陆絮听到弟弟落了水,直接就从家学跑了出来。看到弟弟紧闭的眼睛苍白模样,心里又气又难受。他一直保护的好好的弟弟,怎么去一趟宫里,就这样回来了?

他气红了眼,抓着从宫里跟过来的内侍,凶巴巴道:“你给我说说,到底怎么回事!”

那内侍是张婕妤身边伺候的,张婕妤发现陆知落水后,他被张婕妤叫去救人,也不知道到底怎么回事。只说是小公子在悠思湖玩冰床,不知怎得悠思湖裂了,连冰床带人都落了水。

拉冰床的两个内侍甚至因为在水下没控制好身形,鞋子底部的刀片都划破了彼此的喉咙,当场就身亡了。

陆絮听出不对来,“那周围就没有一个内侍宫婢护着吗?”

跟过来的内侍脸色有些难看,他摇摇头说没有。

他们娘娘倒是问了一句要不要派人去护着,惠昭仪说是不用,这会去冰床都跑远了,等下一趟回来再派人跟着。

谁知道就出事了呢……

听到没有人护着陆知,陆絮气不打一处来,要去皇宫讨说法。

陆夫人没法子,把人拉住了,“絮絮,祖母年纪大了,没办法一直守着知知。你陪娘亲在这一起等爹爹和哥哥回来好吗?”

陆絮看着床上躺着的陆知,小小的孩子,呼吸起伏都微弱的能忽略不计。

他抹一把眼泪,点点头,“恩。”

陆喻和陆盛回来的时间差不多,陆盛没坐马车直接骑马回来的。

父子二人前后脚到,暮云院一片愁容。

御医看着一院子的人,虽说陆右相,陆老太太都说让他尽力,可他压力还是很大。他们嘴上说尽力就行,但眼里的期盼都要化为实质。这昏迷的陆小公子就是金窝里面千娇万宠着长大的宝贝疙瘩,真要是救不活,他怕是也难走出陆府大门。

对症开药后,御医实在不想在这屋里承受着陆家人的视线,亲自去煎药去了。

陆老太太被吓到了,精神也不太好。她又摸了摸小孙子的脸,准备去寿安院歇歇。手滑过陆知的脖颈,脸色微微一变。

除了换绳子,一直不离身带着的红珊瑚珠,没了。

她怕自己摸错了,连忙扯开陆知的衣领瞧,结果什么都没有。老太太脸色一白,整个人受不住,直接坐了回去。

那红珊瑚珠是圣道给的保她孙子一生顺遂平安康健的圣物,怎么会不见了呢?

看着呼吸微弱的陆知,老太太又是一阵哭,珠子不见了老天爷就要来收她孙子的命去吗?那不如来收她老婆子的,一命换一命罢。

……

遇佛水榭。

顾朝睁眼后,感觉到脖颈一阵酸痛。意识稍微回拢后,顾朝立即朝着起身,要去悠思湖救陆知。

“朝儿醒了?”

美人榻上,沈姝慢悠悠的坐起来,顾朝却不似往日那般停下听她说话,而是速度不减的朝着门口冲去。

看到如此一反常态,什么情绪都显在脸上的顾朝,沈姝笑了。

那是一抹拿住猎物致命软肋的笑意。

听着顾朝疯狂撞门的声音,沈姝轻笑,她像是拿着唯一能救命的药,吊着穷途末路的狼崽,“陆家的小公子已经被救上来送回陆府了。朝儿,还想知道什么?例如陆家那老幺具体情况如何了,母后都告诉你。”

沈姝的声音不大,在她说陆家小公子时,顾朝便停下了动作,认真听着沈姝说的关于陆知的一字一句。

听到最后一句话,他回到佛像前,沈姝抬抬下巴,“朝儿,想听更多的话,就跪下吧。”

顾朝紧紧盯着沈姝,双膝跪地,目光之中是只有最开始的那两年,才能看见的情绪翻涌。孩童的声音带着不属于这个年纪的冷硬,压着怒意,“陆知怎么样了?”

“那孩子是个命大的,剩了一口气吊着。至于是生是死,如今也没有定数。不过跟去的御医没有回来,想来是还活着。”

“朝儿饿了吧?母后让膳房做了碗肉羹,上好的鱼肉,快尝尝。”

沈姝话音刚落,一直打不开的门从外被推开。

徐嬷嬷提着一个小食盒进来,在沈姝的示意下,将食盒提到顾朝身边,蹲下身来,打开食盒,将里面唯一一碗肉羹端了出来放在冰冷的地砖上。

紧接着徐嬷嬷又从食盒中取出一枚木牌。这个木牌并不稀奇,甚至很常见,因为宫里每个内侍宫婢都,是他们身份的证明。

而与那碗鱼肉羹一起放在地上的这个木牌,上面写着【昭安宫 | 福内侍】。

意思是昭安宫当值的福公公。

然,昭安宫早在五年前就被锁起来,除了皇帝谁都不能进去,更不可能有内侍在那当值,

顾朝看着那碗散着热气的肉羹,又看一眼木牌上的字,眼眸之中情绪汹涌,绝望与愤恨交织。

这个牌子,是消失了五年的小福公公的。

那时他们刚从昭安宫搬来扶云居,牌子还没来得及更换。

顾朝记得自己刚来凤栖宫,从他出生起就照顾他的小福公公就被打的皮开肉绽,被带了下去。

此后他一年能见一次小福公公,但时间不定。

皇后娘娘威胁他说不可以对兄长和父皇说在凤栖宫的事情,不然就杀了小福公公。

他听了。

他不想小福公公也离开他。

住到扶云居的第二天,皇后娘娘就让人给他送来一尾红鲤,叫他好好的养。

养的好了可以多见小福公公一次,养的不好,就要卸掉小福公公一条腿。

顾朝养的很用心,每天都盯着那条红鲤,生怕它病了,死了。

倾注的时间越多,顾朝慢慢的也十分期待红鲤好好长大。可就在那红鲤长得正好的时候突然不见了,第二天他的餐食中便有一道清蒸鲤鱼。

徐嬷嬷亲自过来,看着他把那道鱼,吃的一点也不剩。

又过了一段时间,皇后娘娘又让人送来一只毛茸茸的小兔子。只字不提红鲤也不提小福公公,依旧让他好好的养。

顾朝这次还是信了,他倾尽所有的全力将兔子养的白白胖胖,有一日他唤兔子喂食,却不见兔子前来,而第二天他的餐食里多了一道兔肉。

徐嬷嬷依旧来了,盯着他把那道兔肉吃完。

那次开始,顾朝知道,他精心养的小动物,都会被杀死,然后做成了他的盘中餐。

皇后就是要看他一口一口,吃掉它们的血肉。

后来皇后又送来过一只羽毛鲜艳的小鸟,在小鸟消失后又送来一只橘色的小狸奴,直到顾朝对饲养的动物再无任何喜爱情绪,皇后才不往扶云居送。

顾朝虽得喘息,却也产生心理阴影,吃不下任何肉食。

直到瘦的一把骨头,御医来看,对他说不吃肉会死之后,顾朝便开始逼着自己吃肉。

如此过了一年,才将身体重新养好,正常无异。

眼下,小福公公的木牌和这碗肉羹放在一处,答案不言而喻。他放在心上真心实意担忧着在意着的人,死了。

顾朝看着鱼肉羹,偏头一个劲的干呕。

这五年来,小福公公的性命一直是皇后捏在手里,控制顾朝的一个棋子。

而皇后娘娘想让宫里不声不响的消失一个内侍,是轻而易举的事。

如今这颗棋子被弃用,皇后以刀俎鱼肉暗示其死,说明她找到了更适合的棋子。

这无声的威胁,让顾朝觉得自己被一只隐形的手死死的勒紧喉咙。

小福公公这颗已经没用的棋子,最后还能物尽其用发挥警告的作用。

她在警告顾朝,她会毁掉所有他在意的和在意他的人,他永远别想好好的活着。

永远别妄想做一个正常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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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第 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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