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逢场作戏

“还有半个小时,没收拾好的抓紧了!”宿舍隔音不好,以至于宿管阿姨在楼道里的叫唤被屋里的辛芸听得一清二楚。

楼道里是女孩们嬉笑的声音。舞会前的半个小时,大家都在精心调整造型,只为了以最好的状态出席。

辛芸一席白色缎面裙,脸上化了个淡妆。没有丝毫多余的装饰,但远远看去就是赏心悦目。

她正坐在老旧的钢架书桌前,手中拿着一本SAT单词书默默复习。

旁人看起来难免显得装腔作势。但只有我们的辛芸同志自己才知道心里有多慌——明天早上就是SAT考试了。

她只能,也只有这一次机会。

能否拿下奖学金初选和大学面试,全靠这一场。

所以在这间隙,她只是把造型大概整了整就开始复习了。毕竟现在流逝的一分一秒都如此珍贵奢侈,令人浪费不起。

“辛芸,你能帮我系一下后背的带子吗?”室友闫晓玲小碎步踩着高跟鞋来到她身后。

辛芸思绪被打乱,把那本卷了皮的二手单词书合上,连忙应声起身。她绕到闫晓玲身后,撩起她精心卷好的长发,从她手中接过两根丝绸带子。

虽然自己的事情被打乱,但是辛芸也没有面露愠色,只是一声不吭地耐心调整着。

“我最烦系带了,在这家定制的时候就讲过好多次不要系带。但法国的设计师那边非说这是款式固定的,没法改。这条裙子我花了一万多块钱。拜托啊,上次那条八千多的礼服都能按照喜好定制剪裁。你说说……”闫晓玲在那滔滔不绝抱怨着。

辛芸应声附和了几下,先是夸这条裙子如何如何漂亮,再是说品牌方不是人。总之讲了一番好话后,才让闫晓玲喜笑颜开。

辛芸莞尔。

室友每年一换,什么性格的她都见过。闫晓玲已经算是其中较好应付的类型。

她是个有点微胖的姑娘,长得一副珠圆玉润、和气生财的模样。但经常喜好明里暗里地炫耀,从吃穿用度到人际交往。

但她也没那么刻薄——对其他人的态度,与其说是轻视,不如说是完全不在乎。

她只在乎自己过得好不好,说出来光不光彩。至于那些比她差劲的人,她不在乎、也没工夫去评判。比她好的人,她自然而然高看一眼,全当人脉交往。

每每闫晓玲一张口,辛芸总能精准预判她要说什么,然后用标准话术给闫晓玲吹一番彩虹屁——就这么简单。

她顶多费费嘴皮子,室友也听到了漂亮话。宿舍的氛围不算特别轻松,但也没有死气沉沉。

这边,闫晓玲微微仰起下巴,像孔雀开屏一样高傲地走向床前的落地镜。转了几圈,露出一个富态的笑容:“还行。”而后她转过身,叫了辛芸一声:“你过来,我这有点小东西,舞会之后也用不上了。你拿去?”

辛芸穿着一身素白色的礼服走过去,脚上还趿着拖鞋。只见闫晓玲打开架子上的抽屉:“这些香水小样都是商家送的,我拿一支随身补香就可以了。剩下的你要是喜欢就拿走吧。”

起初辛芸会摆摆手推辞,但闫晓玲哪里晓得这是传统的客套,只当辛芸瞧不起自己的东西。

摸清楚这位室友的脾气后,辛芸就学了乖。

道谢后,她随便拿了几只。

她一手拉出抽屉,一手点数着手中那些小小的玻璃瓶。

在一众绮丽曼妙的香气中,一股尤为张扬的玫瑰花香灌入辛芸鼻腔——闫晓玲不知什么时候凑了上来。

她站在距离辛芸不到几步的距离处,用几分八卦的语气问道:“你和祝少爷,到底什么情况啊?”

辛芸一怔。

这已经是她这周第十次被问到这个问题了。

“这个,说来话长……”

那天周成蹊大摆庆功宴,整个升学办就他们几个人。毕竟是晚自习,学生都在教学楼里待着,主楼老师都下班了,僻静得无人打扰。帘子一拉,升学办就是一个小小天地。

感人肺腑的煽情过后,大家都各自放松了下来,沉浸在庆祝的喜悦中。祝明恩靠在陈嘉彦旁边,疲惫中带着几分欣慰。陈嘉彦一边给她剥虾,一边轻声安慰。

历经了为期一周的魔鬼特训后,身为低能量人的辛芸已经只剩半条魂。看到热乎乎的煎饼果子后,便直接找了个角落大快朵颐。

就在她感叹着这段时间发生的一切时,祝会泽揣着兜走了过来,还是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他搬了把凳子在辛芸身边坐下。

他手里什么吃的都没拿,连可乐都没整上一杯。辛芸转过头去:“不吃点东西吗?好不容易来这么一次。”

“不是很饿。”他道。

“你一个十五岁的新高一来学SAT,考得还这么好,不犒劳犒劳自己?”

祝会泽笑着摇了摇头,“心里装着事,暂时还开心不起来。”

辛芸一刻不停地吃着东西,挤出咀嚼的间隙才发问道:“你不介意的话,跟我说说?”

她随口一问,却在将头转回去的一瞬间感受到了灼热的视线。

祝会泽没有说话,只是一直看着她——用那双清澈无暇的眼。

“你……愿意和我一起去冬季舞会吗?”

话音落下,辛芸迟疑着放下了手中的煎饼果子,久久不能言。半晌,她才疑惑问道:“为什么邀请我?”

“邀请自己喜欢的人,需要什么理由吗?”祝会泽随口道。

话一脱口,他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

转过头去,却见辛芸神色并无半分波澜。

“小屁孩早恋,小心我告你。”言罢,又咬了一口煎饼果子。

“真的。”

“我还说我真的是秦始皇呢。”

“……”

祝会泽微微一顿,似乎要说些什么,又将心中所想咽了下去。不过一会,磕磕绊绊道:“那天Jessica来找事,你应该也听到了。上周她来邀请我一起去舞会,但我没答应。”

辛芸没有说话。

祝会泽接着道:“她问我为什么拒绝,我说了只是单纯不喜欢跟她在一起。她一口咬定我心里装着别人,非要刨根问底。我就......”

听罢了来龙去脉,辛芸才恍然捋清楚了思路。

对啊!

要说祝会泽喜欢她,那简直是年度最搞笑的笑话。

俩人才认识没多久,又差了几个年级。性格上也完全没什么相近的地方。谈喜欢,这怎么可能?

如果是形势所迫,那一切就都合理起来了。朋友一场,有什么理由不帮?她也不是个不讲义气的。

虽然无意主动挑衅苏欣雅,但她毕竟也不是个软柿子。

敌人的敌人,那必须是朋友。

面对祝会泽暗含期盼的眼神,辛芸于是利落道:“行,那周六晚上见吧。你穿什么颜色的西装?我挑挑颜色。”

Dress code,这是弘深的传统。每一对舞伴都应该穿着得体相称的服装出场。

“辛芸。”祝会泽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反而是犹豫着叫住了她:“其实我不是……”

“嗯?”辛芸转过头,却见祝会泽脸上闪过难得的慌张与忐忑。

她看着他,他没说话。窗外夕阳徐徐降落,如一片羽毛落地一样轻盈,不发出半点声响。

辛芸注意到祝会泽脸上,似乎有些许的红晕。

少年踌躇许久,眼神躲闪望向她:“你嘴角有东西。”

辛芸挑眉,伸出手指探向嘴边,果然有什么黏住了。她于是摸了摸兜,发现没有纸巾后露出了一个尴尬的神情。

“用我的吧。”祝会泽叹了口气,从兜里拿出一包卫生纸。

辛芸接过纸巾的一瞬间,脑海中浮现奇怪的回忆。

祝会泽似乎也有所意识,偷瞄了一眼辛芸的表情。

哪知道这一眼就神奇地对上了,于是两人愣了一会后,都不约而同笑出了声。

“不过……你真的答应了?”

“不然呢?”

祝会泽眼底的苦涩中闪过一丝激动,顿时觉得先前的那段对话似乎无关紧要了。

好像现在这样也很好。

他已经得到幸运女神的垂青了。

他们俩对了下着装要求:祝会泽穿最传统的黑西装,而辛芸正好有条经典剪裁的白色礼服裙——那是在她家陷入困境之前,她收到的一条节日礼物。

商量好一些七七八八的事情,祝会泽便询问她周五下午是否有空去学校花园。辛芸有空,但出于好奇还是问了一嘴什么事情。

祝会泽支支吾吾半天,说暂时保密。而辛芸出于莫名的信任,也就没再追问下去。

当天下午,辛芸换上了一套灰色毛衣和黑色长半裙的常服出了宿舍门。祝明恩在门口等她。

“到底是做什么去?”

“你等会就知道了。”祝明恩平日的常服也都很精致,然而今天却穿得格外素雅,连妆面都淡了很多:“话说,你穿得是不是太素了一点?”还没等辛芸开口,祝明恩倒是先问起了她。

“我一直都习惯这么穿。”辛芸道。

“等等。”祝明恩停下脚步,从帆布包里取出一个藏蓝色的小盒子。她轻轻打开,其中浮现一条缀着珍珠的银色细链:“这条项链,你戴起来肯定会好看。如果你不嫌弃的话,就拿走吧。”

辛芸看了一眼包装盒与那条项链,认出这是一个意大利小众的手工品牌,所推出的款式都非常独特有个性,用料精良、价格不菲:“不不,我不能收。”每当遇到有人送来什么东西,尤其是比较贵重的,辛芸总是义正词严地拒绝——没办法,这是长期被人情世故坑惨后留下的后遗症。

“就当是感谢你帮忙的礼物了。这件事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机会向你郑重道谢。你收下它,我才好放心。”祝明恩语重心长道:“来,我帮你戴上。”

辛芸一愣——和当初祝会泽在走廊里那番拉扯一样,这个借口她没办法推辞。如果拒绝了,似乎就是没把祝明恩当朋友。

但经历过这段时间的相处后,她也是真心觉得这位大小姐是个可爱的人。不知不觉间,她们已经开始无话不谈、形影不离。

她站在原地没有动,祝明恩靠近了些,她身上那优雅古典的西普香萦绕在指尖。随着银色细链轻柔地滑过脖颈,辛芸感到说不出的安心。

“这条项链戴在你身上,才发出了真正夺目的光彩。”祝明恩道:“走吧,一会别忘记微笑。”

微笑?

两人一路穿行,来到了学校的花园。

欧式拱顶的亭子外,一扇新古典主义的铁艺门半掩着。

上面挂着一块铜牌,铭刻的几行中英双语交代了花园捐赠者的身份——一对几十年前毕业的校友夫妇。

他们在在学校念书时,对植物花卉有着共同的兴趣,因此变得熟络。毕业之后考入同一所大学,一路硕博,最终修成正果。

这花园乃是他们当年所在种植社团的活动场地,现在也依旧供种植社使用。而不在社团活动时段期间,弘深的师生便都可以自由出入,在这里休憩谈天。

冬天的花园不似春夏那般色彩斑澜,也不见群芳争奇斗艳。但皑皑白雪将天地万物统一在自己的羽翼之下,构造了一副其他季节不曾有过的奇妙和谐。

那些枯枝如镀银的雕刻,素雅内敛。灌木随风簌簌飘摇,如雪白的绒团。

辛芸和祝明恩往里走,穿过一片片槲寄生和山茱萸,才看到些许颜色——浆果的鲜红,水仙花心的嫩黄,以及......

庭院中心,那座洁白的欧式拱顶凉亭静立着。那里面站了大概十几个人,都闻声不约而同望向她们。

周遭霎时间安静,如音乐会开场前灯光渐暗。

雪落无声,风止耳畔。

辛芸想回头叫祝明恩,却发现她已经不知何时猫进了亭子中,小碎步跑过去站稳立定,正站在陈嘉彦旁边,微笑望着她。

那群人之中,一个穿着驼色大衣的高挑身影上前一步,走了出来——祝会泽身材比例本就优越,穿上这件颜色和剪裁都沉稳优雅的大衣和麦茶色休闲西装裤,更活脱脱像是画报上的模特一样。他内搭了一件暖白色高领毛衣,更是把本就细长的脖颈修饰得完美。

辛芸微微定神,才看清祝会泽还戴了一副金框眼镜。

如此一来倒是显得成熟,仿佛他不是那个初三刚升上来的不正经臭小子,而是一个知书达理的学长。

直到她闻到了熟悉的迪奥旷野。

呃。

这等狂霸酷炫拽的气息,果然还是那个臭小子没错。

“现在该告诉我你要做什么了吧?”辛芸上前一步。

祝会泽微微扬起嘴角,姿态一如往常——漫不经心中夹杂着几分意气风发,似乎一切都在他的意料之内。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只见后面的凉亭中走出两个男同学,其中一个就是当初和她一起帮助周成蹊救治祝明恩的。两个大小伙子拉开一张彩色卡纸的海报,上面赫然写着一行字:“Spend Avery moment with me at Snowfest?”旁边还画着几个略显笨拙的星星——辛芸这才忽然想起,之前曾经看到过祝会泽在草稿纸上画了许多这些东西,那大概是他亲笔所作。

就在这时,祝明恩和陈嘉彦走上前来。祝明恩从陈嘉彦提着的袋子里取出一束花,交给祝会泽。

祝会泽捧着那束花,对辛芸道:“你愿意和我共赴冬季舞会吗,辛芸学姐?”

怎么回事……

望着眼前的场景,辛芸才忽然觉得哪里不对劲。

真的只是为了回绝苏欣雅吗?如果只是这样的话,祝会泽看上去未免也太真情实感……

不过没一会,她就清醒了过来。

毕竟做戏要做全套。

于是,在花园中万千草木与呜呜泱泱一群人的见证下,辛芸微笑着接过了那束精心设计过的别致花束。

毕竟人祝少都做到这份上了,她也得积极配合,起到一个气死苏欣雅的效果不是?

她表现得开心,这次邀请的目的就实现了——至少辛芸自己是这样理解的。

祝会泽看着她长长睫毛下的盈盈笑眼,却只觉脸颊一阵滚烫。一片雪花落在他的眼底,都被那灼热所迅速融化。

“这花是你自己挑的?”辛芸打量着手中捧花,随口问道。

被这么一唤,祝会泽才从胡思乱想中回过神来,点了点头。

“挺漂亮的。”

祝会泽咳嗽两声,把头撇过去道:“学姐喜欢就好。”

一阵风吹来。

那忍冬花瓣在冬日暖阳下晶莹如琉璃,簇拥的无花果在一旁默默守护着。

风一动,它们就轻声私语。风静时,它们在恰到好处的距离外凝望彼此,守候每一寸珍贵的宁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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