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观测者坠亡

最后的意识,是淹没一切的绿。

不是森林的生机之绿,也不是翡翠的温润之绿。这是一种粘稠、暴力、仿佛拥有生命质量的绿色光辉,从“观测者”量子对撞机核心中奔涌而出,吞噬了西尔维娅的一切。

她感觉不到疼痛,只有一种被彻底“解构”的剥离感。视觉、听觉、触觉……所有感官接收到的信息,都被碾碎成最原始的比特流,在她意识深处那个冰冷、始终在分析着什么的系统界面上疯狂刷屏。

【警告:检测到高维能量潮汐。】

【物理常数基准失效……正在重新校准……校准失败。】

【时空坐标锚定丢失……正在搜索可用参照系……】

【发现异常规则场……特征匹配:“黑暗大陆”(暂命名)。】

黑暗大陆?那是什么?是某个未记录的深空星域代号吗?

没等她的逻辑思维做出判断,那股将她意识包裹的绿色能量猛地收缩,然后像被一只无形巨手抛掷出去,经历了短暂却令人窒息的失重与翻滚。

砰!

一声沉闷的撞击,伴随着肺里空气被强行挤压出的痛楚,将她涣散的意识强行拽回。

她趴在冰冷、潮湿的地面上,脸颊贴着某种滑腻的、散发着腐殖质与未知花香气的苔藓。耳鸣尖锐,视野里是旋转的、光怪陆离的色彩。

她用力闭了闭眼,再睁开。

旋转停止了,映入眼帘的景象,让这位二十五岁便斩获量子物理与古代历史学双料博士学位的天才,陷入了长达十秒的彻底呆滞。

天空是一种诡异的、仿佛被稀释过的紫罗兰色,上面悬挂着两颗“太阳”——一颗是熟悉的金黄色,另一颗则是幽暗的、不断脉动着的暗红色光球,它们投射下的光线交织在一起,让万物的影子都显得扭曲而重叠。

参天的巨树直插云霄,树皮呈现出金属般的光泽,枝叶间垂落下的藤蔓粗如儿臂,闪烁着微弱的生物荧光。空气中弥漫着浓得化不开的生命气息,混杂着甜腻的花香、泥土的腥气,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属于“未知”本身的味道。

这里绝不是地球。

她挣扎着想要坐起,却发现身体异常沉重,空气中的含氧量似乎极高,每一次呼吸都带着一种灼热感,肺部像是被塞进了一团湿热的棉花。

【环境分析:大气成分复杂,氧气含量32.7%,含有十七种未知活性微粒。重力约为地球标准1.8倍。环境辐射水平异常,存在高强度生物能量场。建议:启动适应性调节。】

脑海中,那个冰冷的系统界面依旧稳定地运行着,提供着客观的数据。这让她恐慌的内心找到了一丝依托。

「西尔维娅,冷静。」

“观察,分析,生存。”

她默念着科学家面对未知时的信条,强迫自己忽略身体的酸痛与不适,开始系统地审视周围。

她正身处一片巨大的沼泽边缘。水洼并非清澈,而是泛着彩虹色的油光,水底有巨大的、缓慢移动的阴影滑过。那些奇异的植物构成了她的主要视野,它们的形态违背了她所知的一切植物学常识——有的如同挥舞的触手,有的则像是一张张半开半合、布满利齿的巨口。

【解析目标:左侧三米,紫色斑纹蕨类。】

【结果:分泌神经性麻痹毒素,接触后0.3秒内生效。威胁等级:低(可规避)。】

【解析目标:右前方水洼,彩虹色油膜。】

【结果:由“分解者菌群”构成,可极速分解有机物质。威胁等级:中(不可接触)。】

信息流涌入脑海,带着绝对的理性。西尔维娅小心翼翼地避开那片紫色蕨类,绕开了闪烁着诱惑光芒的油膜水洼。她的动作因为重力环境而显得有些笨拙,但每一步都基于精确的计算。

“我需要水,安全的饮用水。”她低声自语,声音在寂静的环境中显得格外突兀。这里的寂静本身就很诡异,缺乏鸟鸣虫嘶,只有风吹过怪异植物时发出的、如同呜咽般的簌簌声。

她的目光锁定在一株形态相对“正常”的植物上——它有着宽大的、喇叭状的叶片,叶心积聚着一些清澈的露珠。

【解析目标:喇叭状叶片及积存液体。】

【结果:叶片表面分布刺激性绒毛,液体为强效消化液。威胁等级:中(伪装型捕食结构)。】

西尔维娅背后沁出一层冷汗。大自然的陷阱,在这里被提升到了艺术的境界。她再次环顾,终于将目光投向一种从高大树木气根上垂下的、如同蓝色水晶般的纤细藤蔓。

【解析目标:蓝色水晶藤蔓。】

【结果:内部蕴含高纯度水分,结构稳定,无毒性,可通过挤压获取。可用资源。】

找到了。她心中稍定,走上前,费力地折断一根藤蔓。清凉、略带甘甜的液体流入喉中,极大地缓解了她的干渴与身体的不适。生存的第一步,似乎迈出去了。

然而,就在她稍微放松警惕的瞬间,异变陡生。

她脚下那片看似坚实的、覆盖着浓密苔藓的地面,突然轻微地蠕动了一下。

【警告!检测到下方生命体能量反应急剧升高!】

【解析目标:脚下覆盖苔藓的“地面”。】

【解析中……1%……】

太慢了!

“地面”猛地向上拱起,苔藓如同绿色的幕布般被掀开,露出下方令人头皮发麻的真容——那根本不是地面,而是一个由无数惨白色、细长触手盘绕纠结形成的巨大巢穴!此刻,数以百计的触手如同被惊醒的蛇群,猛地向上弹射,朝着西尔维娅的双腿缠绕而来!

触手顶端裂开,露出内部一圈圈螺旋排列的、闪烁着寒光的角质利齿。

西尔维娅的心脏几乎跳出胸腔。她想要后退,但身体在1.8倍重力下显得无比迟滞。眼看最近的一条触手就要缠上她的脚踝——

【解析完成:目标为群居性拟态生物“地衣舌”,通过模拟环境诱捕猎物。核心弱点:畏惧特定高频声波震动。】

【数据库无匹配高频声波模型,无法生成应对方案。】

冰冷的提示如同死刑判决。无法生成方案!她脑中一片空白,只能凭借本能向后退去,却一个踉跄摔倒在地。更多的触手从四面八方涌来,形成合围之势,那密密麻麻的利齿在诡异的天光下闪烁着死亡的光泽。

绝望如同沼泽的寒气,瞬间浸透了她的四肢百骸。难道她的旅程,刚刚开始就要在此刻终结?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个声音,带着一种与周围险恶环境格格不入的、充满好奇与活力的语调,从她头顶上方传来:

“喂,你踩着人家‘吃饭的家伙’了哦。”

西尔维娅猛地抬头。

在她侧上方一棵金属光泽巨树的横枝上,不知何时蹲着一个人。

那是一个青年,头发像是从未被梳子临幸过,自由自在地乱翘着。他穿着一身便于活动的、但已经有些磨损的衣物,脸上带着风吹日晒的痕迹,却丝毫掩盖不住他那双眼睛里的光芒——那是一种纯粹到极致的好奇,如同最明亮的星辰,穿透了这片诡异土地的迷雾,正直勾勾地盯着她。

他对眼前这幕惊悚的捕食场景视若无睹,反而像是发现了什么极其有趣的玩具,目光灼灼地落在西尔维娅身上。

“而且,”他咧开嘴,露出一个几乎可以称之为“灿烂”的笑容,语气里充满了发现新大陆般的兴奋,“你用的,根本不是‘念’吧?”

“你到底是什么……新物种吗?”

青年蹲在树上,无视下方翻涌的死亡触手,笑容灿烂地问出了那个足以颠覆西尔维娅所有认知的问题。

那一瞬间,时间仿佛被拉长。恐惧、疑惑、以及身为学者被未知强烈吸引的本能,在她心中疯狂交战。地衣舌的触手带着腥风,已经触及了她的裤脚,利齿摩擦布料发出令人牙酸的声响。

【警告!物理接触即将发生!建议:规避!规避!】

系统的警报尖锐地回荡在脑海。

规避?怎么规避?她的身体跟不上思维的速度。

然而,树上的青年动了。

他没有跳下来英雄救美,也没有施展任何酷炫的超能力。他只是随手从树枝上掰下一小段看起来同样具有金属质感的枯枝,放在指尖,然后——屈指一弹。

咻!

枯枝破空,发出一种奇异的、并非单纯由速度引起的嗡鸣声,仿佛它自身在高速震颤。它没有射向任何一条触手,而是精准地打在了西尔维娅前方半米处,那块看似普通、微微凸起的“岩石”上。

叮!

一声清脆得不像撞击岩石的响声炸开。

紧接着,一股无形的、高频的震动波以枯枝击中点为中心,猛地扩散开来。

嗡——!!!

西尔维娅感觉耳膜一阵刺痛,周围的空气似乎都泛起了肉眼难以察觉的涟漪。而那股震动波传入地下,效果立竿见影!

所有正在疯狂舞动、试图缠绕撕咬的“地衣舌”触手,如同被滚烫的烙铁烫到,猛地一僵,随即以比进攻时更快的速度闪电般缩回,连带那片惨白色的“巢穴”也迅速下沉,重新用苔藓覆盖自身,几个呼吸间,地面就恢复了“平静”,只留下一些被翻起的湿泥和空气中淡淡的腥气,证明着刚才的惊险。

危机……解除了?

西尔维娅半坐在地上,呼吸急促,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一幕。就这么简单?一段枯枝,一个巧妙的震动?这完全违背了她所知的物理学和生物学原理!那震动是如何精准触发地衣舌的弱点频率的?那个青年是如何发现那个隐藏的“核心”的?

【解析目标:未知青年。】

【结果:能量场强度无法估量,结构复杂无法解析,存在高阶信息屏蔽。威胁等级:无法判定。】

系统给出了有史以来最无力的反馈。这个男人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未知。

“嘿,没事吧?”青年从树上一跃而下,动作轻巧得如同没有重量,落在她面前,依旧带着那副兴致勃勃的表情凑近她,“吓到了?看来你不是战斗型的。”

他靠得很近,西尔维娅能清晰地看到他乱发间沾着的细小草屑,和他眼中毫不掩饰的探究欲。这种纯粹的好奇心,像极了实验室里看到新奇现象时的她自己,只是更加……野性,更加不加掩饰。

“你……”西尔维娅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强迫自己用理性的声音提问,尽管声线还带着一丝微不可查的颤抖,“你是怎么知道它的弱点的?还有,那个震动频率……”

“嗯?这个啊?”青年挠了挠他乱糟糟的头发,语气轻松得像在谈论天气,“看出来的啊。地衣舌的‘舌头’震动模式和它伪装的石头是不一样的,稍微集中一下‘凝’就能看到气的变化。打它的核心,它就会以为是自己人在叫它回去,自然就缩回去啦。”

凝?气?

又是完全陌生的词汇。但西尔维娅敏锐地捕捉到了关键——这是一种观察和运用某种能量的技术。

“你刚才说,‘念’?”她抓住了他最初的那个问题核心,“那是什么?还有,你为什么认为我不是……‘念’能力者?”

青年闻言,眼睛更亮了,像是找到了最有趣的谜题。“你果然不知道‘念’!”他几乎手舞足蹈起来,“太有意思了!你刚才躲开‘麻痹蕨’和‘分解菌’的时候,用的是一种很奇怪的……‘看’的方式对吧?不是用‘圆’,也不是用‘凝’,就是很直接地‘知道’了它们的特性。而且你身上,完全没有‘缠’的痕迹,却能在这种‘毒气’(他指了指空气)里活蹦乱跳!”

他语速很快,用词跳跃,但西尔维娅强大的逻辑思维能力勉强跟上了。他口中的“念”、“缠”、“凝”、“圆”,似乎是一套完整的能量感知和运用体系。而自己依靠系统解析的能力,在他眼里成了一种迥异的、奇特的存在。

“所以,”青年俯下身,那张充满野性好奇的脸庞再次逼近,笑容扩大,露出了洁白的牙齿,“你到底是什么?从‘外面’来的?还是黑暗大陆本身诞生的新物种?我在这里逛了这么久,还是第一次遇到你这样的!”

他的问题直指核心。西尔维娅沉默了一下。坦白?隐瞒?在这个完全未知的世界,面对这个深不可测却似乎并无恶意(或者说,他的恶意不体现在常规层面)的存在,如何选择才能最大化生存概率?

【正在进行生存概率计算……因素过多,数据不足,无法得出精确值。建议:获取更多信息。】

系统再次宕机。最终,还是她自己的理性做出了判断。隐瞒一个显然的异状毫无意义,反而可能激怒对方。部分坦白,或许是更好的选择。

“我……不属于这里。”她斟酌着用词,抬起头,迎上他那探究的目光,努力保持镇定,“我来自一个……很远的地方。在来到这里的过程中,我似乎获得了一种能力,可以解析……事物的‘规则’。”

她没有提及系统和穿越的具体细节,但这模糊的解释显然极大地满足了青年的好奇心。

“解析规则?!”他重复了一遍,眼中爆发出惊人的光彩,“哇哦!这能力太棒了!比很多念能力都有趣!那你不是新物种,是‘新来的’!”

他自顾自地得出了结论,然后像是突然想到了一个绝妙的主意,猛地一拍手。

“对了!我是金,金·富力士。”他再次向她伸出手,这次是想要拉她起来,脸上带着那种纯粹、直接、让人无法抗拒的灿烂笑容。

“你,看起来对这里很不熟悉,而且很弱。”他的话语直接得近乎失礼,但眼神里没有丝毫鄙夷,只有发现宝藏般的兴奋,“但你的能力很有趣,说不定能帮我发现一些我没注意到的东西。”

“所以——”

他的笑容越发耀眼,仿佛驱散了这片诡异天光下的所有阴霾。

“要不要来做我的临时队友?”

西尔维娅看着悬在眼前的那只骨节分明、带着些许伤痕和污迹的手,又看了看金那双毫无阴霾、只有无限好奇与真诚的眼睛。

理性仍在疯狂计算着利弊。未知的男人,未知的世界,未知的“念”……风险高到无法估量。

但是……

她回想起刚才他那举重若轻的一击,回想起他口中关于这个世界的“常识”。没有他,她可能连下一秒都活不过。跟着他,是当前唯一能获取信息、提升生存概率的途径。尽管这途径本身,可能就蕴含着巨大的风险。

她深吸了一口这片大陆沉重而陌生的空气。

然后,抬起手,放在了金的掌心。

他的手掌温暖而有力,轻轻一拉,就将她从潮湿的地面上带起。

“西尔维娅。”她报上自己的名字,声音恢复了平日的冷静,“我的能力,或许能提供一些……数据支持。”

“数据?哈哈,随便啦!”金毫不在意地松开手,兴奋地转身,指向沼泽深处,“那我们的第一课,就是先离开这片‘消化不良的沼泽’,我知道有个地方暂时还算安全!”

他迈开步子,动作流畅而自信,仿佛这片危机四伏的土地是他的后花园。

西尔维娅跟在他身后,看着这个自称金·富力士的男人的背影,心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交织着不安与强烈好奇的情绪。

临时队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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