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沉默的捕食者

金·富力士的行走方式,是西尔维娅见过的最高效,也最令人费解的移动艺术。

他并非沿着直线,也并非完全避开那些看起来危险的植物。他的路线蜿蜒曲折,时而突然蹲下,用手指捻起一撮泥土嗅闻;时而停下脚步,侧耳倾听风中传来的、西尔维娅根本无法察觉的细微声响;时而又会像猴子一样,毫无征兆地攀上身旁那棵金属光泽的巨树,从高处眺望片刻,再轻巧地落下,继续前进。

他的每一个动作都看似随意,却都蕴含着某种深意。西尔维娅沉默地跟在他身后约一米五的位置——这是一个经过她【解析】后认为相对安全的距离,既能及时反应,又不会因靠得太近而触发某些领地意识强烈的生物的过激行为。

她的【规则解析系统】全程开启,如同一个超负荷运转的雷达,疯狂地扫描着周围的一切。

【解析目标:左侧漂浮的银色孢子群。】

【结果:“梦境粉尘”,吸入会导致神经麻痹与强烈幻觉,飘散模式受地磁场细微变化影响。规避路线计算中……建议跟随前方目标,其移动轨迹已自然规避主要飘散路径。】

【解析目标:脚下湿润的黑色土壤。】

【结果:内栖“针刺线虫”,受震动刺激会弹射而出,穿透皮革。威胁等级:低。前方目标落脚点均巧妙避开了线虫密度最高区域。】

【解析目标:右前方悬挂的、如同风铃般的紫色花朵。】

【结果:“迷音花”,通过发出特定次声波干扰生物方向感。干扰阈值计算……当前距离安全。前方目标周身存在微弱能量场(疑似“缠”),可有效抵消次声波影响。】

一条条数据流在她脑海中划过,冰冷而精确。她像一个最严谨的学生,正在试图理解和验证“导师”金那看似毫无章法,实则精准无比的行动模式。她发现,金的每一个“莫名其妙”的行为,都对应着环境中一个细微的、但确实存在的威胁或线索。

他不是在乱走,他是在“阅读”这片土地。

“喂,西尔维娅。”金突然头也不回地开口,打断了她沉浸式的数据分析,“你那种‘解析’,能看出前面那片水洼里藏着什么吗?”

他指向大约二十米外的一片水域。那里看起来平静无波,水色清澈,甚至能看到水底色彩斑斓的鹅卵石,与周围危机四伏的环境格格不入,仿佛沙漠中的绿洲。

西尔维娅立刻集中精神。

【解析目标:前方水域。】

【深度扫描启动……水质分析……能量反应探测……】

【结果:水质纯净,无毒性。水底鹅卵石为普通硅酸盐矿物。未发现大型生命体能量信号。初步判定:安全。】

基于系统的结论,她谨慎地回答:“数据显示,那片水域是安全的。”

“数据?”金扭过头,脸上带着一种近乎顽皮的笑容,“‘数据’有时候会说谎哦。”

他没有解释,而是弯腰从地上捡起一块拳头大小、相对坚硬的泥块,在手里掂了掂,然后手臂猛地一挥!

泥块划破空气,带着惊人的准头和力道,精准地砸在了那片水域正中央。

噗通!

一声闷响。

下一刻,异变陡生!

原本清澈见底的水域如同被投入烧红铁块的冰面,瞬间“沸腾”起来!不是水的沸腾,而是整个水底“地面”的剧烈翻涌!那些色彩斑斓的“鹅卵石”猛地向上凸起,粘连组合,眨眼间形成了一张巨大无比、布满粘液和环形利齿的恐怖巨口!泥块被轻易吞没,巨口合拢,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

同时,水域四周看似无害的水草,瞬间绷直,如同无数绿色的标枪,闪电般刺向巨口中央刚才泥块落点的位置!速度之快,在空中留下了道道残影。

整个过程不到两秒。随即,巨口缓缓下沉,重新分散成遍布水底的“鹅卵石”,水草也恢复柔软,随波摇曳。一切重归“平静”,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西尔维娅僵在原地,感觉一股寒意从脊椎直冲头顶。

【重新解析目标:前方水域!】

【深度扫描强化!能量屏蔽模拟破解!形态拟态识别!】

【结果更新:目标为拟态群居生物“伪装沼”,通过模拟安全环境诱捕猎物。单个“鹅卵石”为子体,共享神经网络,攻击时聚合。水草为共生生物“刺针草”,负责补刀与驱赶。威胁等级:高!判定:极度危险!】

系统的警报姗姗来迟,带着一丝被欺骗后的“气急败坏”。

“看,”金拍了拍手上的泥灰,语气轻松得像刚完成了一个有趣的恶作剧,“它伪装得很好,几乎骗过了所有的能量感知和物理探测,连‘圆’扫过去,反馈回来的也是一堆零散弱小的生命反应。但它太‘干净’了。”他指着那片水域,“在黑暗大陆,过于‘正常’和‘安全’的东西,往往意味着最大的不正常和危险。这是‘常识’。”

常识……

西尔维娅咀嚼着这个词。在她的世界里,常识是基于可重复验证的实验和严谨的逻辑推导。而在这里,金的“常识”是基于无数次的生死边缘总结出的、近乎本能的直觉与经验。这是一种无法被数据完全量化的智慧。

她第一次对自己的解析能力产生了深刻的怀疑。数据是客观的,但客观的数据可以被更高明的方式伪造和屏蔽。绝对的理性,在这个光怪陆离的世界里,似乎存在着天然的盲区。

“我……明白了。”她低声说,语气中多了一丝之前没有的谦逊,“谢谢指教。”

金对她的态度转变似乎很满意,嘿嘿一笑:“没事,多上当几次就记住了。走吧,我们绕过去。”

他选择了另一条看起来更加崎岖、布满了扭曲树根和锋利岩石的小径。西尔维娅不再有任何疑问,只是更加专注地观察着他的每一个动作,同时将【解析】的重点,从单纯的“威胁判定”部分转移到了“环境异常点识别”和“金的行为模式关联分析”上。

她开始尝试理解他那种独特的“阅读”方式。

随着他们的深入,周围的光线逐渐变得昏暗,空气中那种甜腻的花香越发浓郁,甚至带上了一丝令人昏昏欲睡的麻痹感。巨大的、形态如同倒挂钟乳石般的紫色花朵从头顶的枝丫间垂落,微微摇曳。

金的速度慢了下来,眉头微微皱起,似乎在分辨着什么。

【解析目标:空气中新增芳香烃化合物。】

【结果:具有神经抑制剂成分,浓度持续升高。建议:启动内部循环过滤,减少吸入。检测到前方目标能量场(缠)增强,疑似在过滤空气。】

西尔维娅立刻照做,调整呼吸,同时系统开始模拟构建她自身的基础能量循环以过滤毒素——这是观察金之后得到的启发。

“快到那家伙的地盘了。”金压低声音,指了指前方一片更加幽暗的林地,“‘地狱铃声’的伴生花,这味道就是路标,也是警告。”

地狱铃声。光是这个名字,就让西尔维娅心中一紧。根据大纲,这是A级灾难。

就在这时,一阵极其微弱的、仿佛直接作用于灵魂深处的“铃铃”声,从前方飘了过来。声音很轻,很遥远,却带着一种诡异的穿透力,让西尔维娅的心脏不受控制地漏跳了一拍。

【警告!检测到异常精神波干扰!频率特殊,正在分析……】

系统界面再次泛起红光。

金的脸色瞬间严肃起来。“听到了?这还只是边缘的回响。不能再前进了,它的主体就在前面,我们得绕个大圈子。”

他立刻转向,几乎是九十度直角,朝着另一个方向快速行进。西尔维娅紧跟其后,那诡异的铃声如同跗骨之蛆,虽然微弱,却持续不断地钻进脑海,试图搅乱她的思维。

【精神波分析完成:该波动能与生物脑波产生共振,引发恐惧、幻觉及本能逃离反应。物理隔绝效果有限。正在寻找干涉方案……】

【方案一:制造白噪音覆盖……计算中,所需能量过大,不可行。】

【方案二:调整自身生物电频率,产生抗性谐振……计算中,风险高,需精确控制。】

【……】

【方案七:解析铃声传播介质(空气、某种能量场)的固有振动模式,寻找其不谐和频率。】

第七条!西尔维娅眼睛一亮。这不是对抗,而是利用规则本身去制造干扰!

“金!”她突然开口,声音因为精神对抗而有些急促,“这里的空气密度、湿度,还有那种特殊的能量场,它们的振动有没有特定的‘节点’或者‘薄弱点’?”

金正专注于寻找安全路径,闻言诧异地回头看了她一眼,似乎没想到她会在这种情况下思考这种问题。但他还是迅速回答:“有!地狱铃声的波动是靠‘弥散之息’传播的,这东西像水波,但有固定的‘波纹’!左边第三棵‘铁骨木’的树冠位置,就是两个波纹交汇的‘静默点’!”

静默点!就是它!

西尔维娅立刻将【解析】能力全力聚焦于金所指的方向,同时大脑飞速运转,计算着空气密度、能量场梯度、以及那微弱铃声的频率。

【获取关键参数:静默点坐标。正在计算基于当前环境介质的最佳干涉声波频率与波形……计算完成!】

“我需要制造一个声音!”她语速飞快地对金说,“频率大约在17430赫兹,波形为锯齿波,持续时间0.5秒,目标指向那个静默点!你能做到吗?”

金愣了一下,随即眼中爆发出比之前发现新物种时更甚的光芒!他没有问“为什么”,也没有质疑“有没有用”,在这种危急关头,他展现出了对“可能性”的绝对信任和超强的行动力。

“简单!”

他随手从身旁一株干枯的、如同骨节般的植物上掰下一截,放在唇边,根本不需要任何乐器般的构造,只是凭借对气息和能量(念)的精妙控制——

嗤——!

一声短促、尖锐、完全不似任何乐音的噪音迸发而出!这声音难听刺耳,却精准地包含了西尔维娅所要求的所有参数!

声音如同无形的利箭,射向铁骨木的树冠。

奇迹发生了。

当那难听的噪音抵达“静默点”的瞬间,仿佛两个相反的波峰相遇,周围那持续不断、扰人心智的微弱铃声,竟然真的消失了!以那个静默点为中心,形成了一个直径约十米的、短暂的无铃声区域!

虽然远处的铃声依旧,但笼罩在他们精神上的压力骤然一轻。

“哈哈!成功了!”金兴奋地几乎要跳起来,他看向西尔维娅的目光充满了毫不掩饰的赞赏,“你真的做到了!用声音‘抵消’了地狱铃声!太厉害了!”

西尔维娅也松了一口气,感觉后背已经被冷汗浸湿。这次成功的意义非凡,这证明她的解析能力与这个世界的“规则”并非格格不入,只要找到正确的方法,就能产生奇效。

“是你的‘常识’提供了关键坐标。”她实事求是地说,没有居功。

“不,是你的‘解析’找到了方法!”金用力摇头,脸上的笑容灿烂无比,“我的‘常识’只知道那里安静点,可不知道该怎么让它更安静!我们俩加在一起,效果真不错!”

他用了“我们俩”,这个词让西尔维娅心中微微一动。

金看着前方依旧危险,但似乎因为这次合作而变得不那么令人绝望的道路,用力一挥手,斗志昂扬。

“好!有了这办法,我们说不定能抄条近路!跟我来!”

他再次迈开步子,这一次,他的背影在西尔维娅眼中,不再仅仅是一个强大的、需要依附的向导,更是一个可以并肩思考、共同解决难题的……临时队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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