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衫褴褛的农奴用粗布头包着仅有的一些粮食，趁着夜色想要逃出这曾是家乡如今却是牢笼的地方。
曾经的她失去了所有的勇气，没有活的希望，连死的勇气也没。
但如今她有了方向，她听到有人在偷偷地说，有个康川郡，反了！
反了好啊……
女子心中怀揣着希望，但她还没有跑出几步远，就被绳索绊住，狠狠地摔在地上。
“又一个。”
狞笑声中，几个马贼上前来将农奴用绳索捆绑，期间还有人点了火折子照农奴的脸，发出啧啧的声音，“走运了，还是个上等货。”
有同伴厌烦地推了那人一下：“别看了，也别想什么上等下等货的了。贵人们说了，以后抓到的逃奴全都给送回去。田里跑的都快没人种地了。”
“诶？怎么这样？不让人弄点好处这怎么过日子？”
“好处个屁，没被断了每月的赏钱就不错了……那些贵人们正焦头烂额着呢！”
这几个马贼正一边聊着一边绑着人，突然从黑暗中猛地窜出来几个人，她们窜出来的突然且有秩序，都瞄着各自目标将马贼按倒在地，有的举着手中的石块猛地砸在马贼额头上。
马贼们反应过来，但有的被按得很死，被揍的起不来身，也有的摆脱开来，甚至拔出马刀反击。
黑夜中两伙人杀在了一起。
最终是人数更多、从黑暗中突然袭击的那伙赢得了最终的胜利。
只是她们也有好几个伙伴永远地倒在了这里。
月光照射出她们的身形，皆是衣衫褴褛，都是流民或逃奴。
受伤的简单地包扎着伤口，伤势轻的帮着被绳索捆住的农奴解开束缚。
“你们……”农奴向来混沌的目光此刻微微有些明亮。
其中有人向她温和地笑：“一起跑，人多力量大些。”
……这样的事情在景州大地上，很零碎，但到处都有些。
原本认命的人，活的没有人样的人，又都重新鼓起了勇气，不是想要活下去的勇气，而是哪怕死也要反抗一次的勇气。
矿山上，这样的事情发生得更激烈些。
腐臭的血腥味呛得人咳嗽着，很多人都蜷缩在脏兮兮的茅草上，这些人浑身上下漆黑，基本上没个人样。
她们是听说过来挖矿，能让日子过得好些。在粮商的田里，她们实在是活不下去了。
但这世道，就根本没有给她们留活路……
她们被送了过来，路上有过顿好吃的饭，然后被送下了矿坑，然后便没有然后了。
吃喝拉撒全都被困在这里，在监工的监督下无休止地在矿坑里劳作，有累死的，尸体就被拖出去扔下山沟。活着的，永远见不到天日，重复着日复一日的劳作。
“嘿，新来的，醒醒。干活时你说的，外面有个地方怎么来着……”
“那个地儿啊……白天不是说了吗？她们占了郡城，杀了好些恶徒，还杀了好些贪官！”
“那你，你再说点。我还想听。”
黑暗中，有些人悄悄爬起来，摸索着靠了过来，“是啊，你再说点，听起来真过瘾。好久没这么开心了。”
那新来的，在这些人围坐的中间，将白天说过的再次讲了一遍又一遍。
一人听得格外认真，那双浑噩的眼突然闪烁起了亮光，向在场所有人轻声道：“我说……我说我们怎么不也这么干一票呢……”
“饿得难受，没力气啊。”
“监工们有武器的，不要命了吗？”
有人虚弱地质疑。
“可我们继续下去，谁还能有命活着？这里总有新来的人，但这里谁活着走出去了？”那双眼睛的主人双目逐渐变得赤红。
黑暗中，所有醒着的人都沉默下来，慢慢地，更多睡着的人也被轻轻唤起来。
……越来越多的人眼睛微微泛起赤红，变得凶厉起来。
“拼了吧。”
“拼了！”
“就这么毫无准备地无脑去拼？”
“不拼你等死啊……”
矿上发生了劳动暴乱。
火光中矿坑里的人冲了出来，很多倒在了途中，但有更多的劳工也因此得以跑的更远，更远，直到扼住了监工们的喉咙……
就如同扼住了命运的喉咙。
景州乱象让一些人很是不满。
八王爷的使者连夜来到了霍磊军营。
“跳梁小丑！找死！”接到消息的霍磊怒极而笑，拔剑起身，她要亲自带兵去剿灭这些狂妄匪徒！
而康川郡城城内，伏龙寨的一众土匪这才慢慢有些反应过来——她们似乎被那三人鼓动着做下了“不得了”的事情了。
但她们此刻回头，有人会相信她们吗？
而且，那位白衣杀神手中的剑，同意吗？
————
夜深了，女帝让叶萍舟留宿。
雀阴脸上露出一个怪异的笑容，退了出去，将空间留给了女帝与叶萍舟。
女帝翻着些纸张，这些都是她让流民中识字的人写的——将汇集在此地的人之前过得生活用文字记载下来。
“这边闹出这般大的声势，周围地界都有陆陆续续跑来的农奴流民。朕那八妹也该听到动静了。李爱卿，你说她会派谁来剿匪呢？”女帝翻着得很仔细，头也没抬地向叶萍舟问道。
叶萍舟略作思考，回答道：“应是霍磊，此人能征善战，麾下将士也都是精兵强将。景州现状如此，之前也发生过几次聚众造反的事情。而剿灭这些‘匪患’的正是霍磊。”
女帝冷哼：“哼，匪患。那她这个剿匪将军也要剿朕这个匪了？”
叶萍舟不敢接茬，女帝明显处于盛怒之中。
女帝情绪平静下来，又说道：“这霍磊曾经是朕的御前侍卫，朕怜其才，将她放入军中，外出征伐，她也不负朕所望，立下赫赫战功。朕本想为她加官进爵，但被百官压了下去。李爱卿，你还记得此事吗？”
女帝突然提了这一出让叶萍舟心中叫苦，当年霍磊年轻有为，但恃才傲物顶撞了李玄莲，所以李玄莲才在朝堂上弄出这一出百官进谏，让霍磊获得了大量的赏赐，却未能加官进爵。
叶萍舟拧眉，装作极力思考的模样：“好像是有此事。”
女帝笑了笑，又问道：“李爱卿还记得百官的理由吗？”
这样的女帝气魄有些压迫人，叶萍舟心底苦涩，面子上不动声色：“事情久远，微臣不大记得了。”
女帝顿了顿，“我还记得，后来她有段时间跟你走的很亲近。然后她领兵来了景州，是吏部侍郎与兵部侍郎共同举荐的，这两部，好像也是你在主管。”
叶萍舟头疼，一时间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只觉得李玄莲真不是个玩意儿。
女帝也并没有让叶萍舟回话，转身便换了个问题，“李爱卿觉得这霍磊率领大军来到后，见到你我之后，会做出什么选择？”
叶萍舟连忙表忠心：“不论霍磊做出什么选择，我会誓死护卫陛下，不让任何人伤及陛下分毫！谁敢惊扰圣驾，微臣就让谁掉脑袋！就让谁死无全尸！”
女帝笑了，很开怀的笑：“李爱卿，真是朕的大忠臣啊。”
女帝又问道：“城里来了很多流民逃奴，你觉得靠着她们能赢了霍磊吗？”
叶萍舟摇头，不抱希望地答道：“不能，毕竟时间太短了，这喜人虽然有怒意、有情绪，但仍旧是乌合之众，并没有什么战斗力。比不得霍安的精兵强将。”
“但还请陛下宽心，这景州沐州之地，皆为皇土！两州将士，皆为皇臣！不论是何人带兵领将，只要见到陛下，都只会惶恐下跪求陛下治罪！”
女帝神情玩味：“李爱卿何以担保此事？”
叶萍舟躬身：“以微臣项上头颅担保。”
女帝神情柔和下来，“李爱卿果然是我永泰朝第一忠臣！如今朝中硕鼠无数，皇城外朕那几个妹妹又都不让朕省心……朕还有很多事情依赖李爱卿啊。”
“微臣万死不辞。”
女帝挥手：“那爱卿好好做事去吧。”
……
日光灼灼。霍磊亲自率领剿匪大军，兵临康川郡郡城下，此刻康川郡内云集这从四方而来的流民与逃奴，被缴械的城防军与部分有悔意的伏龙寨山匪被流民们看守着。
当霍磊军容整肃的大军将整个康川郡包饺子般围了起来后，城内人心骚乱起来。被俘虏的人在心底笑这些即将遭受大军怒火的刁民。
而流民与逃奴们，脸上则带着些视死如归的气魄。她们努力过，在农田上拼命地呵护着庄稼，但最终上缴的总比收成的要多。她们逃过，沦落成流民，然后被人捕抓，变得连货物都不如。
拼了命的真的没了命，鲜血溅染高墙上，血肉被恶犬畜生撕咬。
服了软的……已经无法在被称作人了，仅仅只是苟活。
所以她们在死生间迷失了方向，不知道路在哪里了……
直到康川郡的火光，照亮了她们的心。照亮了一条路。
所以她们聚集在了这里。
她们想着，哪怕是死在这里，也要狠狠地咬下口敌人身上的肉来！
城池外，霍磊残忍地望着康川郡，她麾下皆是善战之兵，数量又远胜对方，她渴望着冲进去，将城中这些以下犯上者屠戮殆尽，享受鲜血的淋洒。
然后霍磊看到了康川郡城门缓缓打开。
这个时候打开城门？
是要投降？还是要出城拼命？霍磊稍稍有些诧异。
但这些选择并无区别。因为都将成为她刀下亡魂，她不打算放过任何一人。
城门彻底大开，从城门中走出来的，没有霍磊想象中的桀骜的山匪们，也没想霍磊预想中的那些穿着破烂的逃奴流民。
从城门走出来的，只有三匹马，三个人。
那三人越走越近，霍磊脸上神情也越来越复杂。
从惊愕，到恐惧，到麻木，最终霍磊看着不足百步远的三人，沉声道：“陛下……何故带着左右丞相谋反？”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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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民为江水君为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