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光有些刺目,霍磊愣愣地看着面前三人。
叶萍舟在旁呵道:“霍磊,你面见陛下还不下马跪拜,如此失仪,难道是要造反吗?”
霍磊目光极为复杂地看着叶萍舟——她是李玄莲的人,是李玄莲将她调配到景州配合八王爷的,而她曾经的主子,如今站在女帝身旁,还带着大儒师婉淑……身后是一城的流民与逃奴。
霍磊脑子乱糟糟的,但她深知此刻不能心乱。
李玄莲让她跪下求饶……
但跪了还能活吗?
活不了的啊……
就她在景州干的这些事情,定然逃不了一个死罪,逃不了一个满门抄斩!
而且她曾经的大靠山李玄莲,此刻竟然这般狗腿子模样跟在女帝身旁,很显然是打算将所有罪责全推在她头上。
霍磊恶向胆边生,她要将这三人都葬在这里!成了,她还可以投效八王爷!八王爷甚至可能登上大位!
“给我杀——”
霍磊的号令戛然而止,霍磊最终的视野,是自己脖颈以下的身子。
扔掉流淌着霍磊鲜血的刀,霍磊身旁副将翻身下马,朝着女帝跪拜,“末将云玉柯,拜见陛下!”
她身后诸将亦是下马叩拜,陆陆续续地,下马的将士越来越多。最终,整个大军,黑压压地一片,皆跪在了康川郡城城前。
此事之后,景州、沐州人头滚滚,驻军更替,粮商抄家,八王爷被软禁在亭岛,而李玄莲与武怜阳、与景州沐州的瓜葛,随着霍磊的死,也变得干干净净。
景州沐州两州之事算是尘埃落定了。
重治了景州沐州两地之乱,女帝开了恩科,取录贤才,将两州行政重新掌握在皇权手中,对朝中大臣也进行了部分人员替换,外派的外派,贬职的贬职,当然也有扶摇而上的天子门生,甚至女帝还增设了几位武将高职,安插了她所看重的人。
整个永泰朝形势就如同枯木上长出了嫩绿新芽,一些李玄莲旧党被逐渐清理,而动手的是奉了皇命的叶萍舟。
“李大人她这是要抛弃我们!可她以为这样就能将自己拾掇干净吗?”皇城某处宅邸中,聚集着一些官员,有人愤怒地叫嚷。
这些人原本都是李玄莲党羽,最近日子都过得很是胆颤难捱,唯恐她们曾经的大靠山李玄莲突然就带着证据将她们这些人拿下。要不是吏部侍郎段大人对她们颇有回护之意,她们这些人就要被曾经的靠山连根拔起了!
如今她们聚在一起,就是想要讨论出个法子,破了当前这危局。
有人疲倦叹道:“我多次去李府登门拜访,每次所带之物皆是李大人往日最喜欢的物件,然而却屡次被李大人拒收。李大人是真的铁了心得想跟我们划清界限了!”
“难道她李玄莲是被景州之事吓破了胆?!”
有人赶忙拽此人衣袖,“姐姐呦,慎言慎言!李大人怕那景州之事,难道你我就不怕那景州之事吗?景州、沐州从知府到县丞,从粮商到匪贼,血流成河啊!”
又有人愤愤道:“她虽贵为左丞相,但没有咱们这些人,她还能有使唤的人?她还能是那个权倾朝野的李丞相?”
有人幽幽道:“李大人只是放弃了咱们这些人,像都察院王御史、兵部刘侍郎那几个能吏可没有放弃,人家都好联络着呢。”
诸人闻言皆是无言。
有一人说道:“这几人也大都没有……没有贪腐行为,当初加入李丞相麾下也只是想更好的做事。李丞相宴会上曾说我们这些人中需要能敛财的,也需要能真正做事的,这样大家才能长久不衰。而如今,李丞相抛弃我吾等,却仍旧跟那些人联系。李大人这是真的想当个清官能吏了?”
“呵呵,清官?她捞够了,害怕了,这会想起做个清官了?我们岂能让这贱人如愿!诸位,如今正值我们生死存亡之际,只要诸位愿意拿出李玄莲把持朝政、排除异己、贪污**之事的证据交给我,我愿意舍弃这条命,也要把李玄莲贱人拉下马!”
此人之言让屋中诸人皆是一惊!但细细想来,这未尝不是一个办法。
而且做这等冒险之事的又不是自己,自己只要提供些跟自身无关的证据就可以了。
连续几日,她们将各自收集、暗藏的证据汇聚一起,找人暗奏给女帝。
她们满怀期望地等待着,等待女帝见到那些证据后怒诛李玄莲。
但她们没有等到陛下惩治李玄莲的消息,等到的只是一场大火——宫内一座大殿失火,恰巧烧掉了她们呈上去的所有证据。
烧的干干净净。
————
衡远州,南倚灏山山脉,北临易江,物华天宝,人杰地灵。尤其是绿林风气蔚然,所治之民皆好武。
师婉淑宅邸中,雀阴一袭红裳坐在大厅主座,客座上坐着两位衡远州来客,为首女人穿着雍容华贵,此人神情紧张。而靠后是一位刀客,一身玄色劲装紧贴在身躯上,凸显出玲珑身段,一把黑布裹着的长刀背在后背,似绿林中人。
师府侍师婉淑多年的丫鬟温茗侍立在大厅另一侧,闲着无事看着主座上的师婉淑胡思乱想着。师先生自从景州回来后越发偏爱红衣,但跟曾经先生喜欢的素衫相比,红衣更衬得师先生绝艳无双。
如今只要一看到师婉淑,温茗便抑制不住地怦然心动——能每天看到师大人真的太幸福了。
雀阴沉吟良久,脸上露出淡淡笑意,看着两位远道而来的客人道:“李玄莲前往衡远州代天巡牧,倒也确实是个动手良机,只是你们衡远州的人手够吗?”
为首的女人叫做裘芊,是一名衡远州富商,但那只是明面上的身份,在衡远州绿林人称“仁义无双”,是衡远州绿林响当当的女中豪杰。
裘芊连忙拱手道,“人手倒是足够,但大伙都自持名望,彼此谁也不服。我怕这股劲拧不到一起会误事,所以才来求师大人能够出面,您如今贵为右丞相,曾经又是威震江湖的书剑阁阁主。您要是出面,没人会不服您的。如此一来,那李狗贼此次来衡远州定然是有去无回。”
“服众?我倒是见裘兄你身后这位女侠就不太服我啊……”雀阴看着那名刀客桀骜挑衅的目光,轻笑地看向裘芊。
裘芊尴尬地笑笑,瞪了眼刀客。
刀客却拱手道:“在下‘怒刀’仇曼安,听闻书剑阁主曾一剑压群豪,在下想见识一下。”
仇曼安是衡远绿林中的独行侠,凭着一把怒刀杀出赫赫威名,后被裘芊侠义所感动,入了裘芊的庄子做了裘芊的贴身护卫。平生最烦的便是当官的,哪怕面前这女人是当朝名誉天下的右丞相,仇曼安也甚无敬意。
倒是听闻这女人还是江湖中盛传的书剑阁阁主,是天下第一剑仙,倒是让她想试试身手。
裘芊怒喝道:“仇曼安!胡闹!”
雀阴却笑了,摆了摆手,微笑着看向仇曼安,“想试就试试啊。”
仇曼安看着懒散地倚坐在主座上的雀阴,皱起眉来。这女人坐在座位上,让她试什么试……这打坏了东西算谁的?
仇曼安不屑地道:“此时此地?”
雀阴轻笑:“此时此地。”
看到雀阴笑容中的戏谑,仇曼安不由得怒从心来。反正是对面这女人找打!打坏这屋里东西也不怨她!
黑布散去,怒刀落入仇曼安手中,伴随着凌厉无匹的破空声朝着雀阴看去。
雀阴连抬眼都懒得,桌旁古剑锵地出鞘,无数剑影顷刻间如叠浪般朝着刀光倾泻而出,黑刀从仇曼安手中脱手而出,在空中转了个诡异的弧度,恰巧落在了雀阴另一只手中。
紧接着,雀阴单手一转,刀锋向着自己刀柄向着仇曼安,就这样递了过去。
仇曼安在距离雀阴不足一米的距离,看着雀阴绝艳慵懒的身姿,看着被反递回来的怒刀,脸色涨的通红——这位右丞相武艺之高竟能将她戏耍如孩童。
半晌后,仇曼安神情挫败,接过怒刀退后拜道:“仇曼安拜见师先生,日后必唯师先生马首是瞻。”
看到仇曼安接过了刀,雀阴却并没有在意,冷了神情看向裘芊:“刺杀朝廷命官……我与她同朝为官,此事并不好露面。但我有一好友,名薛红衣,剑术通神,可以跟你们同去。”
裘芊略有失望,但还是强作笑脸道:“不知这位薛剑神何在?”
雀阴拾剑起身,笑道:“自然在此。”
裘芊恍然,原来师大人是要化名前去。
但裘芊仍有疑虑,“师大人能盖压群豪,若是师大人前往,大伙都会领命。而薛剑神毕竟没有在江湖中的名望,此去难免有人不服。”
雀阴笑了,“连我手中的剑也无法压服所有人吗?”
裘芊一怔,连忙拜道:“薛剑神剑法通神,自是可以。”
——
浓重的血腥味溢散在空气中,喊杀声此起彼伏,严森军阵与江湖人士们厮杀在一起。叶萍舟坐在后阵,在将士们严密的护卫下,看着眼前的厮杀。
“这些又是何人?”叶萍舟向身旁侍奉自己的年轻小将问道。
“回李丞相,是洛家岗的人。”
“呵,洛家岗啊……”
叶萍舟冷眼看着这些自认为武艺高强的江湖人在朝廷的精锐面前节节败退,这已经是她进入衡远州地界后的第五波人了,这些人打着“为民除害”的旗号,光天化日之下刺杀她这个代天巡牧的钦差大臣。
如果真的是为民除害也罢,问题是这些人中像什么洛家岗、太岁帮什么的,曾经都是李玄莲幕后出资建立起来的……干的都是些帮着某些人搜刮民脂民膏的勾当。
在李玄莲的纵容下,连衡远州官府们都不敢与这些绿林势力多有得罪。官府退却,衡远州自然帮派林立,她们彼此或勾结或拼杀,在衡远州大肆划着各自帮派罩着的地界。
然后在各自地界上收着名目繁琐的“保护费”。
所谓的衡远绿林,就是李玄莲养的一把刀,一把搜刮民脂民膏的黑刀。
而如今这把刀却打着为民除害的旗号反了李玄莲,不过是因为这些绿林豪杰在李玄莲突然疯了似地自剪羽翼后,见势不妙另投他门,换了主子。
曾经李玄莲权势滔天,所到之处皆是臣服。
如今李玄莲自剪羽翼,想要她死的人便太多太多了……这江湖的剑,没有侠义,指向的是弱者,是利之所在。
叶萍舟端坐轿中掀帘观战,忽有一剑破空而来,直刺叶萍舟。叶萍舟身旁小将神情一冷提枪迎上,枪影拦下剑光,双方激烈地打了起来。
叶萍舟细看过去,又是一熟人,“洛水剑”洛芮,曾经李玄莲麾下剑客,不仅常有孝敬,还帮着李玄莲刺杀了些不太听话的人。
洛芮落入军阵,剑势显得急迫,而那小将枪法显然强过洛芮不止一筹,几次交手后,浑厚力道透过枪身击打在洛芮后背,洛芮哇地吐出一口鲜血后,神情不甘,却大喊着撤退。
见事不可为,骆家庄的人想要撤离。而此刻叶萍舟车队后阵中冲出一队等候许久的朝廷精骑,一路追杀在这些人身后,染红了道路。
年轻小将提着长枪重新回到叶萍舟身旁,腼腆地侍立着。
叶萍舟听着远去的杀声,叹了口气,放下了车帘。
小将策马在旁,朝着整支队伍娇声下令:“出发!继续赶路!莫要误了大人行程!”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0章 天下皆恨李贼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