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一

将军曾经有过一个孩子，那个孩子是意外来的。

虽然将军还没有做好怀孕的准备，但我知道，将军是开心的。

就好像一具傀儡，突然注入了灵魂。

那是记忆中为数不多的，将军展颜的瞬间。

也是青阳宫最热闹的一段时间。

将军有孕的消息传出后，不少人上门。

话里话外都是试探，还有酸意。

我想上前将所有人挡在外的时候，被将军叫住。

“算了，你先下去吧，人是拦不住的。”

“更何况，拦住一个又有什么用呢，只会越来越多。”

当时我还年幼，虽说在宫中已经待了几年。

本身也已经到出嫁的年龄了，但将军总会说我还小。

因此有许多事情我并不了解。

如今再看，将军赠与了我在宫中极为稀少的天真。

将我保护的极好，虽然我也不明白是为什么。

将军有孕后，皇上来青阳宫的次数增加了。

“这是朕的第一个孩子，也是秦儿与朕的结晶，辛苦你了。”

皇上将将军拥入怀中，语气中透露着高兴。

但是我总觉得哪里不对，我站在将军身侧服侍。

恰好能看到皇上的神情，说这话时，他的表情带着复杂。

有不忍，还有狠毒。

我心下慌乱，上前打断。

“娘娘，这是太医嘱咐的安胎药，现下刚刚煮好。”

将军伸手接过，看也不看就一口闷下。

“陛下，臣妾有点困了，先睡下了。”

皇上走后，主子坐了起来，丝毫没有困意。

青阳宫内有一个小花园，虽比不上御花园。

但也是宫中独一份的。

将军摸着自己手中的剑，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析木姐姐，主子怎么了。”

析木是将军从宫外带进来服侍的。

和宫中人白皙的皮肤不一样，析木的皮肤是黑的。

析木看向四四方方的天，许久才开口说了一句。

“将军本是大漠上翱翔的鹰，如今被困在这看不见的牢笼中。”

“只等训鹰人一句话，鹰便会赴死。”

彼时我不懂析木姐姐的话，但是看着她的神情。

我隐隐约约触摸到了什么。

那是宫中彼此心照不宣，带着恶意的算计。

二十二

宫中嫔妃向来容不下孩子。

将军怀孕的消息传出后，我猜到会有人对主子下毒手。

但我没想到那群人的手段无所不用。

再一次从将军的膳食中发现药物时。

我恨不能将所有伤害将军的人千刀万剐。

将军却没什么反应，只是让我们悄悄处理了。

“主子，她们这样对你，我们真的不用报复回去吗？”

将军却反问我。

“你知道宫中最不缺的是什么吗？”

“人？”

我开口语气惴惴不安，在宫中我见过的最多的就是人了。

"聪明的"将军开口，声音极低。

“但是只说对了一半，这宫中最不缺的就是死人。”

“在宫中死反而比活着轻松，懂吗？”

那是我第一次看见将军这么严肃。

我张嘴想说什么，确说不出声。

“连翘，我不能护你一辈子，有些事情你总该知道了。”

“特别是在这深宫，你得寻求自己的生存之道。”

到后来我才知道，将军是知道自己命不久矣。

所以想在一切尘埃落定前告诉我如何谋生。

一场春雨下后，空气中都带着泥土的芬芳。

我将青阳宫中的落叶扫走。

一场春雨，打掉了无数不该存在的落叶。

析木走到我身边搓了搓手。

“连翘，待会给主子烧个暖炉，虽说已经到春天了不是很冷。”

“但昨晚下了场春雨，还是有点冷意的，更何况主子现在怀孕了。”

我应该了下来，拿着暖炉朝里走的时候。

将军已经出来了。

今天是初一，照例是要给皇后娘娘请安的日子。

“最近御花园的花开了，本宫决定办一场赏春宴。”

皇后坐在上面，目光又看向将军。

“不知道静妃妹妹有没有空来参加。”

将军思考了一瞬，然后答应了一下来。

我不理解，将军明知这是一场鸿门宴为何还要答应下来。

“喂，秦塞寒，你答应去皇后娘娘的赏春宴，不会是有什么阴谋吧。”

“比如陷害我让你动了胎气。”

熟悉的带着嚣张跋扈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尹若烟站在身后，旁边是怀姜。

将军看了尹若烟一眼，张嘴吐出两字。

“无聊。”

赏春宴上，将军被人陷害导致落胎。

最后皇上以谋害皇嗣将那人杖毙。

听到这个处罚的时候，将军没有反应。

就好像落胎的不是她。

楚翊还在安慰将军。

“秦儿。孩子还会有的，你好好调养好身子。”

“不必了。”

将军开口打断了楚翊还未说完的话。

“楚翊，这不正是你所希望看到的吗？”

将军看着楚翊，眼神无悲无喜，一片平静。

反倒是楚翊的脸色变得怪异起来。

那是一种被人戳破表面的恼怒和心虚。

“我希望？呵，秦塞寒，你搞清楚点，如今的你可不再是那个鬼面神将。”

“如今的你，只不过是朕后宫中一个平平无奇的妃子罢了，你别以为朕弄不死你。”

楚翊语气阴狠的说着，将军只是看着他笑。

笑声中带着猖狂，还有蔑视。

“哈哈哈哈哈哈，楚翊，你还是那样自以为是。”

“你真以为，我能坐上那个位置是靠先帝？”

这是将军第一次锋芒毕露，像出鞘的剑。

我心里荡起一圈涟漪，有雨滴落在我身上。

密密麻麻的雨水将我包围。

我心底下了一场雨。

潮湿绵密。

二十三

“她当时是因为什么进入冷宫的？”

扫地的手一顿，我转过身来看着尹若烟。

她似乎只是单纯的好奇。

见我不回话，她也没什么反应。

“是不能说吗？”

“也没什么不能说的。”

我将扫把放到一旁，回到梧桐树下坐着。

再一次，我回到了这个熟悉的地方。

梧桐依旧，并未衰败。

我长叹一口气，说出那个被埋藏十几年的秘密。

宫中都传将军是因为落胎后失心疯惹皇上众怒被打入冷宫。

实则不然，那天将军说完那段话后。

无疑是将皇室脸面撕碎扔在地上。

且楚翊为人多疑，自然就以为将军有二心了，是故意的。

于是他下令将将军打入冷宫，看似废除，实则监视。

恰逢边疆被周国骚扰，大军连连败退。

边疆如今的将领是原先将军手底下的。

如此种种加叠，楚翊心中关于将军是故意的想法得到肯定。

将军的处境开始变得艰难。

随便一个太监都能对将军趾高气昂。

我端着发馊的菜回去的时候，将军披着外裳坐在院中。

我连忙上前：“将军，您刚流产，身子虚，怎么在外面坐着。”

将军看向我手中的食盒。

“御膳房那群家伙又为难你了吧。”

我摇摇头表示没有。

将军没再说话，我顺着她的目光看去。

那是一块空地。

“连翘，在院中种一株梧桐吧。”

我领命，使银子托人送了株梧桐幼苗进来。

当时的我并不知道，梧桐还有另一层含义。

寂寞梧桐深院锁清秋。

将军一早便知道自己终要丧命于这宫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