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葭简要地对着王生把来龙去脉说了一遍,然后便要拉着他的袖子去追扈老爹,不过王生却纹丝不动。
“妹妹,先不要着急。那伙贼人再嚣张,也不敢青天白日掳走人,你不要太担心了。”
王生见她面上似有不认同之色,叹了口气道:“既然你实在放心不下,你和姨母还有白妈留在家中,我跟白叔去看看。”
“那怎么行?如果真的是拐子,你跟白叔岂能招架得过来?”王葭断然否定道:“我和你们一块儿去,好歹也有个照应。”
王生见她坚持,也只好由着她一道儿了。
当三人追出去时,扈老爹的身影已经彻底消失了,询问了街坊,才得知扈老爹驾着马车朝东南方向去了。
羊角街居于县城正北方向,而扈老爹则家住东南方向,两家隔了大约五公里,
王葭往日里为了多看看热闹,都会花半个时辰步行前往,如今心里焦急,也催促着白叔去雇辆车子,自己则和王生在原地商量着如何查明那妇人的身份。
她虽然懊恼扈老爹一家的凉薄,可内心也不希望那妇人真如话本中所言,是个拐子。
话说世间最可恶的就是拐子,那就是个隐然的强盗,可他们只敢欺凌弱小的妇孺,故此常人也敢与他们搏一搏。
既然是一群欺软怕硬的家伙,按照话本剧情,这群拐子是提前做好了大量“功课”,自然知道扈家也是县里有头有脸的人物,不是个好招惹的存在。
可他们偏偏就一反常态的选择了扈家。
联想到王生两番被抢的事情,王葭直觉这其中有股说不出的关联,只是又没个头绪。
思及此处,她不由忧心忡忡道:“大哥,不知为何我总有种不详的预感,好像身在一片充满危险的迷雾中,可又不知暗箭从何而来。”
王生闻言,神色微怔,继而轻笑问道:“妹妹是不是还做了什么未卜先知的梦?”
王葭听王生说起未卜先知,心中微微放松下来,自己有着后世几百年的见识,又提前知道剧本,难道还怕什么宵小之辈吗?
“嗯,差不过四十八个吧。”
初刻拍案惊奇共有二十四卷,每卷两个不相干的故事,算下来就是四十八个梦。
“等姨父家事了,倒是可以跟大哥细细说一说。”
王葭如今没了隐瞒的心思,决定将初刻拍案惊奇的故事全部告诉王生。
他常年游走于杭州,人脉又宽广,肯定比她这个长期只跟妇孺打交道的人,更能从中分析些出隐情来。
王葭自打算向王生坦白后,心中宛如放下了一块巨大的石头,正浑身轻松间,突然想到一向办事利落的白叔怎么还迟迟没有归来?
时间再这么拖延下去,扈老爹那里出了事,就不妙了。
她不再耽搁,提议跟王生兵分两路,让他去找白叔,自己则去找车。
截至目前,王葭从话本中拿到了八百两银子,虽然还了文若虚五百两,又给郑月娥分了二百两,自己仅余一百两。
可是想到未来至少也还有近千两收入,所以她如今也奢侈起来。
为了赶时间,多租一辆马车,也不会心痛了。
王葭性情急躁,见王生欣然同意,顾不得听他叮嘱,赶忙选了一个与白叔截然相反的方向,急匆匆地抬脚而去。
话还未说完的王生注视着她远去的背影,唇角的笑意渐渐淡去,眼神也变得幽深晦暗,配上那张清秀无害的脸竟有了几分深沉肃穆之感。
……
王葭的运气很好,很快就租到了一辆马车,正和车夫往约定地点走去之时,恰好与文若虚迎面相撞,不由眼睛一亮。
她自认白叔老眼昏花又年老体弱,堂兄阅历尚浅又身单力薄,既担心他们看不出那妇人的伪装,又害怕那伙拐子狗急跳墙与他们硬碰硬。
此时见着文若虚,她仿佛遇见救星般,心里顿时有了底气。
他家里原本是大海商,常年定局在府城苏州,号称“咫尺之内再造乾坤”的沧浪园,就是由他家祖宅扩建而来,是苏杭地带首屈一指的大户。
不幸的是,二十年前,也就是文若虚四岁那年,他那身为家主的父亲出海时,意外死于海盗之手。
噩耗传回文家后,阖族上下无人想着为家主报仇,也没能选出个力挽狂澜的家主,反而骤然失去主心骨,纷纷开始争家产,据说闹得十分难看。
文若虚提起此事时,却仿佛已经释怀了一般,轻描淡写地评价道:“大概知道好日子到头,都迫不及待地想要抓住些什么,以应对未知的凶险。”
文家就此四分五裂,那些煊赫过往也只能停留在老一辈的茶余饭后里。
不过文若虚当时虽然年幼,但其外祖乃是苏州名流,说话有些分量,便为女儿外孙争取了大量家产,并将他们接回了家中。
只是孤儿寡母难免遭人怠慢,文伯母性情刚烈,不愿受气。
王葭刚出生那年,许是为了躲避纷扰,亦或是为了远离伤心之地,文伯母带着文若虚从繁华府城落户到相对偏远的长门县,与王家成为了近邻。
那时文家还颇为富裕,文若虚说不上挥金如土,花销用度也不输县里一般富家子弟。
这般富足悠闲的日子持续到了他十五岁那年,然后厄运接连而至。
先是文伯母偶感风寒,不幸去世。
为了避免坐吃山空,他开始学着做生意,哪知家业却因此彻底败落。
文若虚风光过,也落魄过,故此交友广阔,跟三教九流之人都打过交道,眼光非常人可比,多少能帮着试一试那妇人的跟脚。
思及此处,王葭的目光再次落在眼前的青年身上。
今日他身着深色玄衣,配着他那高大的体格,悍勇之气迎面而来,就算遇到那帮拐子,也无甚可怕之处了。
于是她赶紧凑上去,又把来龙去脉说了一遍,厚着脸皮请他陪着走一趟。
见文若虚眉头微挑,清楚他愿意帮忙走一趟,只是对自己再次无凭无据地擅作主张颇有异议,立刻解释道:“文大哥,我也不想因梦就给人定罪,可事关姨母一家,宁可信其不可信其无,否则我难以心安。”
“既然如此,我们赶快去找阿生他们汇合。”文若虚想起关于巫娘子之事,若用瞎猫撞到死耗子来解释,也太过巧合,沉吟片刻便点头同意了。
两人刚到跟王生的约定地点,他们二人也带着马车姗姗到来。
……
在王葭不住地重赏之下,车夫一路快马加鞭,还不到两刻钟时间,就到了扈老爹家中。
此时扈家大门紧闭,王葭快步上前使劲敲了敲,很快便听见院内的动静。接着一个年轻女子的面孔出现在众人眼前。
女子约莫二十出头,生得有几分颜色,见到王葭后眼底露出一抹喜色,嗔怒道:“你个讨债鬼,怎么今天舍得上门了——”
此女是王葭的大表嫂,当瞧见了王葭身后的王生和文若虚时,立即换了一副明快爽利的模样,把门拉得更开了:“阿生和文公子也来了,快请进来坐。”
王葭见她安然无恙,并未出现自己设想的最坏情况,心底的石头顿时落了地,抬脚就跟着往里走。
扈家跟王家格局差别不大,也是一进四合院,入目便是三间正房,两侧三间厢房,只是院子看着要窄些,主要是他家在茅房隔壁修了个马厩,占了些空间。
“表嫂,听说姨父要娶的续弦,为人极是不错,得了你们全家的喜欢,所以我跟哥哥特地上门来拜见一下长辈。”王葭一面打量着院内的光景,一边不着痕迹向大表嫂套着消息。
大表嫂偏头望了眼王葭,脸上多了些了然之意:“我观婶婶为人勤快踏实,是个极为本分之人,见爹似乎中意她,所以我们几个做小辈的也不便反对。”
之前扈老爹就说她手伸得太长,如今听到大表嫂的话后,王葭心中有些不是滋味儿,内心有了一丝动摇,怀疑自己是不是太过独断专行了。
不过想到表嫂们话本中的遭遇,自己再小心也是应该的。
正当她努力自我安慰时,大表嫂的一句话立刻引起了她的注意:“不过这会儿可不巧,爹说今日会有贵客上门,让她外出买些好菜,现在还没回来呢!”
王葭几人交换了下眼色,迫不及待地问道:“姨父呢?那妇人走了多久了?”
“原来爹说得是你——”大表嫂没注意到三人之间的暗流涌动,还在继续喋喋不休,当听到王葭沉重的神色,脸上露出几分不明所以,愣愣地回答道:“爹还在房里睡着。至于婶婶——”
她一时却没有答出来,努力回想了一下,伸出一根指头:“不到两刻钟。”
那就是半个小时了,扈老爹顶多也就比王葭等人快上这么些时间。
王葭如何还想不明白,扈老爹在王家就察觉了妇人的蹊跷之处,也清楚自己一定不会善罢甘休,所以明知那妇人来者不善,竟然还放走了她。
她顿时怒火涌上心头,一把扯开尚不知情的大表嫂,“登登”往扈老爹的房中跑去,一边挽着袖子,一边大喊道:“扈老头,你给我出来!”
大表嫂吓了一跳。自嫁入扈家,王葭像今天这般发脾气仅有过一次。
就是婆婆得了急病那回,开始症状极轻,找街头的医师瞧了后,也说是普通的风寒,哪知服了几副药后越发严重,当找来名医时,婆婆就进入弥留之际,已是回天乏术。
王葭得知此事后,劈头盖脸将她们妯娌连带她的两个表哥骂得抬不起头来。
不过她发泄完情绪后,又擦干眼泪,帮着料理婆婆的后事,墓地都是她找风水先生看的。
王葭对婆婆的感情着实深厚,婆婆到底没有白疼她。
想到此处,大表嫂也不禁心生感慨,正暗自羡慕时,听到正房有开门的响动。
抬眼一看才发觉是公爹从屋中走出来,目光直直地落在王葭身上,面露哀求之色:“葭姐儿,看在她大错尚未铸成的份上,求你放过她吧。”
那个妇人究竟有什么好,姨父竟然鬼迷心窍到连两个儿媳安危也不顾了。
虽然早有准备,可当听到他亲口为那妇人讨饶,心底依旧难受得说不出话来。
王葭目光呆滞地望着扈老爹老泪纵横的模样,脑海中却浮现姨母的音容相貌,似乎是脸看也不愿看他,闭着眼睛转过身,当再次睁开眼睛时,只有一股刻骨的仇恨: “她差点夺走姨母为之付出的一切,我定然要让她付出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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