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第24章

王葭问过狄氏后才得知,原来铁熔和胡绥都想带她走,但是具体原因狄氏也不清楚,她之所以哭泣,则是因为杨氏以她名声连累王葭,一心要她选个男人离开王家。

“王姑娘可曾听说过诸葛亮对孟获七擒七纵的典故?”

想到戚景通离开前意味深长的反问,王葭心头沉甸甸的,诸葛亮将孟获抓了又放,放了又抓,无非就是想要收服他。

而乌将军或许对王生也是同样如此。

话本中乌将军不识货,把藏有银锭的苎麻赠给了王生,因此王生得以发大财。

现在王葭已经知道这个世界没有那么多傻子,乌将军打家劫舍多年,几乎不可能不知道商人玩得这一手。

既然如此,乌将军凭什么将这么多银锭给王生呢?

王葭不敢再深想下去,望着一反常态的杨氏,此时杨氏正十足冷酷无情地告诉狄氏,“弯弯,你名声坏了,现在你还如何能找个好人家呢?依姨母之见,铁熔虽然对不住你,可你亦有过错,现在他愿意不计前嫌,跟你重新过日子,你便安心跟他去吧。”

娘,你之前还说铁熔行事偏激,出手就要人命,不是个良人,还不如胡绥呢。

王葭心中叹气,看向狄氏,她有些怔愣,本就红红的眼圈愈发泫然欲泣,不知是被杨氏直白的话伤了心,还是为杨氏忽然变卦而难过——杨氏明明说过她想呆多久就呆多久,直到她再找到好男人为止。

杨氏见狄氏流泪,眼底微微有所动容,可依旧硬下心肠来,冷着脸道:“既然你不情愿,那便跟胡绥走吧,他已经跟门氏和离,他骗过你不假,可我看他现在对你倒是一片真心,我等会儿给你们些银子,你们两个自去过你们的小日子吧。”

铁熔偏激,胡绥纯粹就是个骗子,他们对于狄氏来说皆非良人,但矮子里面拔将军,显然杨氏还是比较属意胡绥。

王葭看着杨氏,清楚她已经从铁熔和胡绥反常的行为中看出了什么,否则哪里会将狄氏往火坑里推。

杨氏话音刚落,只见白妈从房里取来了一个红色漆盒送到杨氏手中,杨氏打开漆盒后,然后从中拿出了一叠银票,约莫一千里的模样,硬塞到狄氏的手里,“拿着,明天一早就离开吧。”

扒在门外偷听的胡绥闻言,不由喜上眉梢,正要推门而入,却被铁熔一脚踹飞,胡绥顾不得疼痛,一个鸽子翻身,冲向铁熔要报仇,嘴里还不忘刺激铁熔,“杨姨母都看出我跟弯弯两情相悦,你又何苦做棒打鸳鸯的恶人?”

铁熔一言不发,只是沉着脸,三两下卸去了胡绥的关节,然后抽出胡绥身上的腰带,将他捆了个结结实实,最后抬脚踹向胡绥的面门。

因为家里男人都外出之故,王家的各个死角都挂着纸灯笼,虽然光亮昏黄微弱,但依旧清晰可见那张风流倜傥的脸变成了鼻青脸肿的猪头。

胡绥痛得神情扭曲,却没发出半点声响,并非他好面子不想出声,实是不能罢了,只因铁熔还顺便卸去了他的下颌骨。

屋里的几人都听到了外面的动静,却没有理会,狄氏看也不看手中的银票,直接将银票摔回桌上,泪眼朦胧地看向王葭,“葭妹,你当初可是答应过大姨,要好好照顾我的。铁熔要我的命,胡绥要我的财,我好容易从脱离他们,你忍心将我再推向火坑吗?”

火坑好歹还有跳出去的时候,可是留在王家或许只有死路一条。王葭对着狄氏摇了摇头,从屋子角落里拿出个长柄鸡毛掸子,然后走向正屋中央,往房梁后面戳了两下,接着一个紫色的匣子掉落地上。

狄氏望着匣子,目光有瞬间的怔愣,显然她已经认出这就是自己的匣子。

王葭从地上拾起匣子,走到狄氏跟前,在她面前轻轻打开匣子,里面装着数十张契房契以及大面额银票,合计近万两,“表姐,你的嫁妆都里面一分未少,胡绥用铁家的家业将它换了回来,我当时怕你一时感动,就没有告诉你,你把它藏好,今后财不要露白。”

“你是要我跟着胡绥吗?”狄氏连个眼角都未给匣子的东西一眼,反而目光机械地转向王葭,呆滞地问道。

王葭轻笑着摇了摇头,合上盖子,把匣子放入她的手中,“当然不是,天下又不是只有他们两个男人。当初我让表姐向胡绥要回铁熔的家业,就是不想让你留太多的话柄,更是为了向世人证明你是个知错能改的人,也是个能承担责任的人。人非圣贤孰能无过,狄姐姐过去的事,你已经为此付出了代价,今后只管堂堂正正做人便是,你莫要太放在心上。你也别听我娘的,铁熔和胡绥或许有苦衷,但都实实在在的伤害了你,皆非良人,人不能因一时的困难,就放弃自己的坚持。当然你如果过得去心中的坎,愿意回头也行。”

王葭话音刚落,大门吱呀打开,铁熔面无表情地走了进来,对着杨氏微微施礼,然后看向狄氏,“夫人,为夫所做的一切都只是想救你罢了。”

王葭知道他说得是,以夹竹桃设计毒害狄氏之事。若是以前,王葭会毫不犹豫地嘲讽出声,可这次她闻言没有吱声,用余光瞟了眼杨氏,发现她也只是摇头叹息。

“放屁,你明明是为了自己!”胡绥不知怎么挣脱了束缚,忽然出现在门外,托着下巴,一瘸一拐地走了进来,囫囵不清地把铁熔故意冷落狄氏,又雇他勾引狄氏之事抖得一干二净。

铁熔倒也未反驳,目光扫过杨氏和王葭,略微停顿了一瞬,才看向狄氏,低沉的语气中含着愧疚,“夫人,胡绥说得没错,我起初确实是为了自身的前程,才害你落得如此地步,但我从未想过要害你性命。你怨我恨我都罢,我是真的心悦于你,自从发现不能失去你之后,我所做的一切,我可以对天发誓,都只是想保住你的命罢了。”

原来铁熔清楚扈老爹和王生所做之事,是足以抄家灭族之事,狄氏定然也逃脱不了宿命,于是便想出令狄氏假死之策,让她可以金蝉脱壳,骗过世人。

哪知一切被王葭误打误撞之下坏了布置。

刚刚听到戚景通的暗示,王葭已经猜出王生跟乌将军脱不了干系,自然也推测出了铁熔原本的计划。

想明白前因后果之后,她苦涩地摇了摇头,原本以为做了件好事,没想到是不自量力,反而害了狄氏。

狄氏本就性子简单,忽然听到如此内幕,心中一时难以接受,泪流满面头也不回地跑了出去。

王葭与铁熔、胡绥二人怕她出事,立刻跟了出去,见狄氏只是进了自己的房间,才面面相觑地停住了脚步。

大概见王葭神色忧虑,铁熔走到她跟前,向她深深施礼,“葭妹妹,无论如何,都谢谢你为弯弯所做的一切。”他脸上惯来是冷凝的模样,语气倒是很诚恳。

“是我害了她才对。”夜色下,王葭面沉如水,望着狄氏紧闭的房门。

“少在这里玩杀人诛心的那一套。弯弯的身份到底见不得光,你的计划就算能瞒天过海,也不过弯弯最好的结果不过是给你当个无名无分的外室罢了。”胡绥一把推开铁熔,凑到王葭面前,笑眯眯地道:“王姑娘你千万别多想,姓铁的看似深情不悔,实则不过打着尽享齐人之福的如意算盘。”

你又是什么好东西,明明有妻子,欺骗无知妇女的感情便罢了,既然还骗财!

王葭白了胡绥一眼,转身回了正房大堂之中。

“胡绥,你就死了这条心吧,弯弯跟姨母以及葭妹妹感情很深,她会想尽一切办法来救她们的,而你除了一张脸之外,或许还有点口才,但终究不过是个骗子罢了。”看着王葭的背影消失在门后,铁熔的声音在幽幽的夜色下响起,算不上响亮,可依旧传入了紧闭的门扉之后,“我乃锦衣卫百户,在戚大人前面还勉强说得上几句话,就算拼上我这身官衣,我也会尽最大的努力去救她们。”

铁熔口里叫着胡绥,可他的眼神却死死地盯着门后的柔弱影子,显然他的话是说给门后的人听的。

“哟,恕小人有眼无珠,您竟然是大名鼎鼎的锦衣卫,还是个有品级的腕啊!”胡绥闻言,抚掌轻笑起来,俗话说灯下看美人,越看越**,他本就生得风流潇洒,昏暗的灯光落在他的身上,仿佛渡了层淡淡的柔光,脸上的伤痕也浅淡了些,勾唇一笑,影影绰绰之下,竟有几分邪气横生的味道。

铁熔蓦地瞳孔微缩,在他眼里,胡绥不过是个只会花言巧语伏低做小的小白脸罢了,如今见到气质大变的他,再联想到胡绥竟然挣脱了自己的束缚,那是军中专门捆凶寇的手法,越是挣扎束得越紧。

他的心里忽然生出不详的预感。就在他沉思之际,忽然发现胡绥不知何时已经站到了他的身前,似是顾忌到狄氏,压低声音,凑到铁熔耳边,“官与寇,正邪不两立,铁百户还是老老实实回去当你的锦衣卫,弯弯还是由我这个骗子来照顾吧。”

“你究竟是谁?”铁熔猛地袭向胡绥,出手狠辣,直击其咽喉,显然存着将其毙命的心思。

胡绥微微撇头,轻轻抬手便挡住了铁熔的全力一击,“怎么,锦衣卫百户能当细作,我堂堂海龙帮三当家就不能充当回浪子?锦衣卫百户能设计海龙帮二当家的侄女儿,就不许海龙帮给锦衣卫百户个教训?”

一连串的反问,问得铁熔哑口无言,他颓然地垂下了手,第一次正眼看向胡绥,肯定道:“你是姨父派来的人,他果然早就识破我的身份。”

原来扈老爹就是海龙帮的二当家,他起先不知情,误把狄氏嫁给了铁熔,当得知铁熔就是官府派来的细作之时,已经悔之晚矣。当看到铁熔为了逼狄氏主动和离,不但故意冷落她,而且还装作到处寻花问柳的模样,甚至还找到一直监视他的胡绥勾引狄氏时,他们干脆将计就计非但将其家业骗光,给他个小小的教训,还打算让狄氏和胡绥假死,换个身份远走高飞。

只是王葭从中横插一脚,眼见假死的计划被破坏,胡绥又真正对狄氏动了情,得知狄氏用嫁妆赔了铁熔的家业,也不愿枉做小人。

……

当铁熔和胡绥互相摊牌之际,杨氏则站在窗边望着他们,对身侧的王葭道:“他们两个固然有所算计,但我看得出他们对弯弯是真心的,弯弯美貌又多金,加之心思单纯,若是无人护着,恐怕还不知道要遭遇多少委屈呢。”

“靠人不如靠己,经历了最近的事,我表姐她也成熟了些。另外我会托郑夫子和贾秀才关照她,横竖也吃不了多少亏。”王葭将目光从院中移开,转到杨氏的脸上,这时她才发现娘亲憔悴得厉害,脸上虽然涂了胭脂水粉,可难掩其来自骨子里的疲惫沧桑,王葭不由心中闪过一股强烈的愧疚,她近来又是忙于写话本,又是顾忌文若虚的前途,又是担忧王生出门在外,唯独没有关心到近在咫尺的娘亲,“娘,你脸色看起来很憔悴,明天我去请李神医上门给您诊下脉。”

“心病罢了,不必如此大费周章。”杨氏继续望着庭院处,轻轻摇了摇头,似是看到了什么喜事,嘴角忽然起了淡淡的笑意,王葭顺着她的视线望去,发现剑拔弩张的铁熔和胡绥不知为何竟偃旗息鼓了,两人各自占据了狄氏的门前一角,就像两座守夜的门神一般。

正王葭看得好笑时,却听到杨氏道:“解铃还须系铃人,葭姐儿,你大哥迟迟未归,为娘实在难以心安。”

“娘可是猜出大哥之事?”王葭以为王氏猜出了王生跟乌将军有来往之事,打起精神安慰她,“娘不必担心,我跟朱老爷有几分交情,他身份大有来历,无论如何,大哥一定不会有性命之忧的。”

也不知道京城的时疫怎么样了,如果种痘之法好用,不知朱老爷还能不能再加个赦免对象。

王葭正搜肠刮肚地想着该拿什么再和朱老爷做一次交易,却不料听见白妈冷不丁地插了一句,“我看夫人还担心着少爷会不会连累了小姐。”

王葭闻言忽然背后冷汗阵阵,她此时才真正意识到古代不是个人犯罪个人当,而是连坐!

鬼使神差地想起了她和朱老爷做交易的场景,朱老爷意味深长地对她道:“仅有一个?”

她当时以为指的是一个要求,现在想来,朱老爷应该问得是,只赦免一个人吗?

朱老爷乃当今天子,在历史上,除了有个偏宠万贵妃的黑点之外,似乎评价还不错,算是个明君。

堂堂天子,万金之躯,却敢远离京城踏入这个海滨小城,想必当地的动态早就在他的掌握之中。

说来自己跟他多有接触,自己的底子乃至身边之人自然也被摸得一清二楚。

陷入沉思的王葭未曾注意到,杨氏望着王葭父亲遗留下的弓箭,神情中闪过一丝柔情,接着又变成了淡淡的埋怨,“恰恰相反,或许是我们家牵连了生儿。”

我在话本世界的日常生活[初刻拍案惊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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