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的夜很长,五更时分,天幕依旧漆黑如墨,长门县的百姓亦还在睡梦之中,整个县城可谓是万籁俱寂。
此时王家的后门悄无声息的地打开了,王葭一声男装,背着包袱宛如做贼般踮着脚从门后走了出来,四处打量一番后,见周围连个鬼影都没有,轻出一口气,紧接着便贴着墙根往城外赶去。
王葭此行的目的地是好友熊燕的家中,熊燕是卷三的开篇女主角,有个举子自恃武艺出众,有次路过熊燕家,听了熊燕婆婆的挑唆,以为熊燕不孝顺,就想给她一个教训,哪知熊燕天生力大无穷,直接把举子秀得头皮发麻,灰溜溜地跑了。
熊燕跟王葭、郑月娥等人一起长大,原本也住在城里,后来熊燕嫁给了城外的张货郎,就定居到了城外。熊燕力大无穷,天生做猎户的苗子,搬到荒郊野岭的城外后,宛如鱼入了水,时常到后山里去打猎,一旦猎到珍惜的猛禽就会让王葭帮着卖个好价钱。因此,熊燕虽与王葭、郑月娥离得远了,但三人感情依旧如昔。
随着马不停蹄地赶路,天蒙蒙亮时,王葭便来到一处村庄,径直走到村头的一座农家小院前,大门仅有两扇矮篱笆象征性地挡着,而且还只是虚掩着,显然主人对自家的实力很自信,根本就无惧贼人上门。
以熊燕徒手猎虎的本事,她确实有夜不闭户的底气。
王葭推开篱笆,进入院子,寻常农户都会在院中种点瓜果蔬菜,熊燕家的院子却是一片光秃秃的大空地,空地上横卧着三四块太湖石,最小的都有五百斤重,平日里熊燕以及弟弟熊力就喜欢抗着太湖石在院子里练习投掷,王葭曾有幸见过几次,每次投掷那简直是地动山摇,堪比车祸现场,故此她家院子别说瓜果蔬菜了,连根野草都没有,天天遭遇泰山压顶,再顽强的生机也被泯灭了。
正想着熊氏兄妹堪比传奇的力气,“咯吱”一声,正房的大门打开了,王葭抬头望去,一个长相黝黑,身材高壮,作妇人打扮的女子正抗着一头野猪出现在门口。
抗野猪的黑长妇人正是熊燕,见到王葭,不由喜上眉梢,将野猪随手丢在一块平整的太湖石上,三两步跨到她的跟前,正欲开口,当看清王葭身上的男装以及包袱,笑意顿减,径直问道:“葭妹妹,你要出远门。”
虽然是问句,但从熊燕确定的语气中可以看出,她已经笃定王葭会出远门,因此未等王葭开口,直接刨根问底,“究竟发生何事了?”
王葭叹了口气,昨晚母亲忽然半夜将她叫醒,给了她一幅海图,上面标注了一条航道,让她据此出海去把王生找回来。
且不说她能否劝得动王生,就是母亲的行为也太过反常了,她以前最不愿意自己出远门,生怕无事生非的性子惹出祸事来,可昨晚她竟然自己孤身一人出海。
母亲不是枉顾她的性命,就像明知铁熔和胡绥都非良人,却还要逼表姐在她们之间做选择,就是因为如果不选,等着她的前路必然是更深的深渊。
王葭其实猜出了母亲反常的原因,母亲想必隐隐察觉大哥王生跟海寇乌将军有牵连,知道这是足以杀头还要累及家人的大罪,王家今后定然难逃罪责。
所以母亲根本不是想让她将王生带回来,而是想让她跟王生远走高飞。
只是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他们又能逃到哪里去?
“燕姐姐,熊大哥呢?”王葭没有回答熊燕的问题,反而问起了她的孪生弟弟熊力,他跟王生的关系极好,两人几乎是形影不离,但前段时间两个不知为何闹翻了,两人便断了来往。
她临行前来找熊力,就是想问问他清不清楚王生之事,顺便也来确认他有没有牵扯到里面去。却不料,熊燕摇了摇头,“前些日子阿力跟阿生吵架后,不知从哪里结识了一个少年,年龄不过十五上下,力气却比我跟阿生加起来还要大。阿力折服于他的本领,就跟着他四处闯荡,至今已经有月余未曾归家,期间倒是来过几封报平安信。”
得知无法见到熊力,王葭心里难免失望,甚至有点绝望,但她知道多想无益,一切只能听天由命,现在当务之急便是找到王生。她打起精神,故作轻松地说了个理由,便向熊燕提出告辞。
哪知熊燕的婆婆从门后走了出来,却叫住了王葭,“王姑娘,老身不知你要做什么,可你孤身一人在外,难免遇到危险,让燕儿跟你一块儿吧。”
王葭听了,不由愣住原地。
熊燕的婆婆是个爱挑事的中年妇人。她一方面得意于熊燕靠打猎赚的银钱,另一方面却又嫌弃熊燕,嫌她生得黝黑高大完全没有女人的样子,嫌她力大无穷一根指头就能让自己倒地不起,更令她难以忍受的是,熊燕气性粗急,她在熊燕面前摆不了婆婆的谱。
故此,她横看竖看熊燕哪里都不顺眼,连带着看王葭和郑月娥同样不痛快,总觉得这三人过于离经叛道,是个不安于室的性子。
熊燕的婆婆没有理会王葭一副太阳打西边出来的惊愕表情,只是转头对熊燕道,“你那早亡的公公跟王姑娘父亲王二郎乃多年故交,无论如何,你都要保护好王姑娘,不得有任何闪失。”
……
长门县有港口,王葭本想沿着王生出发的路线直接出海,结果熊燕却告诉她整个江南海岸三天前就已经被官府带兵封锁,寻常百姓根本就不能靠近。
不过这也难不倒王葭,杨氏给她的那张海图里就标注了一条隐秘出海的小路,需要沿着松江逆流而上到达孟河支流,进入一个叫黄天荡的河域,那里生长了许多的芦苇,在芦苇深处有个溶洞,从溶洞穿行到底就能直到一片乱石礁滩。
王葭和熊燕到达孟河时,已是黄昏时分,由于孟河暗礁多,而且水贼也多,所以无论给多少银子,都没有船只愿意前往黄天荡。
因担心王生之故,王葭也不敢耽搁,听说黄天荡据此只有二十多里路,打算沿着河岸徒步走到黄天荡。
不过她显然高估了自己的脚力,孟河就是因为两岸多峭壁,土地贫瘠,开垦土地只能血本无归,所以此处才人烟荒芜,官府都懒得多看一眼,故此水匪才将此地当成了半个老巢。
王葭走了一个时辰,发现自己只是越过了一座山头,相当于只是河道的一里地,看着前方延绵不绝的山峰,顿时明白即便通宵不眠,说不定还没有明天坐船到的快。
于是她当即就更改了主意,打算在河边休整一晚,等船只来了再出发。
此地山体以花岗岩、砂烁岩为主,肥力有限,不足以支撑高大乔木生长,只有生命力顽强的野草能够生存,偶尔也有些灌木及荆棘丛生长,故此地亦有野鸡、野兔出没。
熊燕本就是打猎好手,下山的时候路遇一只野鸡觅食,大概未曾见过人类,飞到不远处地灌木之上,歪着脑袋冲二人渣渣乱叫,不一会儿便丧命在熊燕随手掷去的石头上。
熊燕负责收拾处理野鸡,王葭就河边割了些芦苇,如今已经入冬,又加之近来一直天气清朗,芦苇已经彻底褪去湿气,变得蓬松干软,挨着火星就能烧起来。
天空圆月高悬,孟河与松江交汇的某处滩涂,冬天正是枯水期,水位下降严重,河床大面裸露,现出大片被流水磨去棱角的鹅卵石,借着清冷的月光,可以看到有个高大的身影正蹲在河边给野鸡拔毛。
王葭抱着一堆芦苇杆子来到走到熊燕跟前,见她手中的野鸡已经彻底清洗干净,立刻放下柴火,搓着手自告奋勇道:“燕姐姐,我包里带了蜂蜜,让我来做道蜂蜜烤鸡。”
熊燕知道她的想法多,对吃食更是极有心得,在平平无奇的食材,到她手里都能料理出不错的美味儿,于是点了点头。
王葭先生了火,然后在河边洗了洗手,打开随身携带的包袱,包袱是白妈准备的,东西虽然多,但是小而轻的东西,而且都是露宿的野外必备之物,什么干酪、肉干、面饼、白糖、盐巴、药品、贴身换洗衣物等等皆用油纸分门别类的包好,翻到最底层居然有一把小巧精致的袖弩,这可是令人防不胜防的利器。
当然最重要的东西,她其实贴身带着,两张路引,几张大额银票,还有缝在衣角的金瓜子。
拿出蜂蜜和盐巴,把用两根削尖的木棍横穿,然后架在火上炙烤,待到油脂冒出,就茅草刷子往上面涂抹蜂蜜,野鸡的肉香混着蜂蜜的甜蜜以及茅草的清香,形成了一股异香,让人不由食指大动。
两人正要开动之际,忽然听到寂静的夜色中冒出了一阵咽口水的声音,正当她们心生警惕之际,数十个男子从灌木丛中跳出,其中五大三粗模样的青年拎着一只野兔,递到她们身前,“受不了了,太香了,两位贤弟可否以此做个交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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