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太阳高悬头顶,阳光刺得人睁不开眼睛,躲在一旁的王葭恍惚看到有个身影从贾家出来,忙不迭地拉着郑月娥迎了上去,“文大哥,巫娘子还好吧。”
“巫娘子心性坚强,虽起初有些后怕,当自知无事之后,便很快振作了起来,只说一切等贾秀才归来后,再作商议。” 文若虚瞥了眼王葭,见她脸色通红,额头,面颊都挂着汗珠,担心她中暑,便抬脚走到不远处的凉饮摊,买了两个凉糕过来,分给了王葭和郑月娥。
“谢谢文大哥。”王葭自小习惯了他的投喂,大大咧咧地接过凉糕,边吃边好奇地问道:“文大哥,春花究竟是为何要害巫娘子啊?”
这个时代对奴仆的法律十分苛刻,不能逃走,亦不能控告自己的主人,更不能殴骂、伤害主人,否则就要从重治罪。
春花冒着丢命的风险也要设计巫娘子,这是多大仇多大怨啊。
“争风吃醋。”文若虚言简意赅。
“啊?”王葭惊讶地连凉糕都顾不上吃了,一脸八卦地盯着文若虚,等着他再露些内幕。
不过文若虚仿佛没有注意到她的期待,只顾着闷头赶路。
王葭望着他英挺而沉默的侧脸,也不敢追问,只好悻悻地啃着凉糕,余光无意间扫到郑月娥,发现她却是满脸果然如此的模样。
郑月娥看出了她的疑惑,抿嘴笑道:“贾秀才青年饱学又才智过人,春花少女怀春,看上贾秀才再正常不过了。不过众所周知,贾秀才与巫娘子恩爱无比,又如何看得上春花呢?也许是因爱生恨,觉得巫娘子有了污点,就能离间他们夫妻二人吧。”
“还有一种可能,贾秀才本身就享着齐人之福,所以春花才有了不切实际的念头,做下如此毒辣的事。”王葭想到这个时代男主人把婢女收房是司空见惯的,也讲出了自己的猜测。
郑月娥微微怔愣,按照自己的说法,春花无疑是纯粹的恶毒,而听王葭的意思,好似贾秀才也应该负点责任。
一旁的文若虚面上却波澜不惊,他早已习惯了王葭与众不同的念头,瞬间就明白了她为何做如此想法。
也许在世人眼中,春花只是个奴婢,贾秀才收用过她,不过是件无伤大雅的事,难道还娶了她不成!但在王葭看来,这种风气就是错误的,残酷的,甚至还会“大逆不道”地质疑奴婢制度本身就存在问题。
王葭见二人若有所思的模样,知道自己又拿现代的标准要求古人了,赶忙话锋一转:“可无论如何,她都不应该用如此恶毒的手段毁掉别人的一生。”
“或许我会。”郑月娥心中默默道,假如没有王葭的慷慨相助,显然也会落得姜秀才那些小妾的下场,以她的性格,她定会想尽一切办法报复回去,为自己报仇雪恨。
再换个假设,姜秀才的妻子是个好人,难道她又真的甘心不争不妒,自此认命为妾吗?
她明白自己,会像春花一样,在强烈的不甘中,变得面目全非,不撞得头破血流绝不回头。
可世人是不会同情一个有野心的妾室,哪怕她做妾只是因为被世道逼到走投无路罢了。
此时烈日当空,阳光洒满王葭全身,仿佛为她镀上一层火红的光芒,郑月娥侧过脸望着她,想起王葭幼时给她讲过的一段称作是鸡汤的对话。
“每天都有无数海星被冲上岸来,难道你能都将他们拾起来扔到海里去吗?”
“我至少可以救下这一颗海星。”
原来她就是那颗幸运的海星,逃过了做妾的命运,不用去承受世人理所当然的鄙视。
……
天气炎热,三人路上也不耽搁,很快就回到了羊角街巷口,文若虚停住脚步,自言有事要和王葭商谈,郑月娥则善解人意地与二人做了道别,一刻不停地往家中走去。
“王葭,你是不是觉得今天自己做了件好事?”待郑月娥的身影消失后,文若虚的神情顿时严肃起来,直接连名带姓叫起她的名字,看到王葭似有不服的模样,丢下了个石破天惊的重磅:“如果我告诉你,贾秀才不育呢?”
王葭猛地抬起了头,明明热得直冒汗,却仿佛置身冰窖,浑身忍不住抖了起来。
话本中似乎提过姜秀才和巫娘子成婚多年未曾生子,如果贾秀才真的不育,在这个没有儿子就容易被吃绝户的时代,借种生子似乎也不是不可能。后来夫妻二人设计杀害卜良和观音庵的两个尼姑,也许不仅仅是报仇雪恨,更多的是杀人灭口。
如果真相是这样,那她岂不是好心办坏事,反而误了人家夫妻的“正事”!
正当王葭懊恼地要撞墙时,突然想到卜良那般猥琐,就算要借种也不会找他啊!
这么**的事情,文大哥怎么知道的,莫非贾秀才最初的人选是他?
思及此处,她的眼睛不由落到了文若虚身上,目光从下至上缓缓上移,大长腿、劲瘦窄腰、宽厚肩膀,大约经常在外奔波的缘故,肤色微微有些黑,可细看之下,面部轮廓棱角分明,眉骨突出,鼻梁挺拔,绝对称得上是个英武美男。
贾秀才的审美还是很有品位的!
文若虚见王葭神情古怪地往自己身上打量,如何还不明白她的龌龊想法,又不好解释他是从李风那里得到的秘闻,只得郁闷地扶住额头:一个十四五岁的小姑娘怎么懂得这般多!
不过想到她自幼便语出惊人,各种道理一套一套的,绝非异想天开的胡言乱语,更像是转世投胎时孟婆汤没喝够,还残留着若隐若现的前世记忆的味道,郁闷也就随之而散。
此时王葭还不曾意识到文若虚已经看穿她心中所想,甚至快要猜出了她的底细,反而以为猜出文若虚差点被借种的囧事而自鸣得意。
“文大哥,你肯定在故意吓我,先不说贾秀才和巫娘子感情极深,怎会舍得把妻子送出去?那贾秀才天资聪颖,生来就是读书种子,定然顾惜自己的名声,如此丑事肯定不会与卜良、赵尼姑相谋。”她那出落得越发俊俏的脸上,露出几分狡黠之色:“他们两个作恶多端,早已引起了公愤,说不定哪天就下了大狱,所谋之事泄露得可能性极大,说不定孩子还没到手,贾秀才的荒唐事迹就传遍长门县了。”
“你啊,现在倒知道动脑子了,刚刚凭着一鳞半爪的梦就敢胡乱行事的冲动去哪了。”
文若虚见王葭识破了自己的恫吓未见任何尴尬,眼底反倒露出些赞许之色,他的目的本就是想让她明白凡事不要看表面,也不要听取一面之词,凡事三思而后行。
王葭如何还不清楚文若虚的用意,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却见文若虚收起了眼中的笑意,神情带了淡淡的严肃:“贾秀才自是舍不得他姿容绝世的妻子,所以他打算让春花和自己的堂弟生个孩子以传承香火。”
“春花——” 王葭心情沉重,没想到背后还另有一层隐情,也不知该说她可恨,还是该说她可怜。
正当她一时之间也不知该如何评价时,文若虚的声音再次从头顶传来,“王葭,我不知道你还会不会做像今天这样梦,但在弄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时,不要随意插手别人的命运。”
……
傍晚王生从外面回来,垂头丧气地告诉王葭,没有探听到发财的机会,暂时不打算远行了。
此时王葭正伏在案桌前写字,听到王生的决定后,平淡地点点头,也不再继续怂恿他。
经过今天之事,她已经意识到不能尽信话本剧情,何况多了自己这只蝴蝶,母亲杨氏都与书中变得不一样了,谁又能保证那个大王不会改变主意呢?
她之前也是财迷心窍了,竟忽略了那是打家劫舍的水匪,不但不制止王生,还鼓动他以身涉险。
失财还是其次,若王生因此受了伤,甚至丢了性命,那时可没有后悔药卖!
王生见状,露出些意外之色,来到王葭的身后,俯身瞧她写在纸上的内容,依旧是娘胎里带出的习惯,从左至右横着写,字也是一如既往地缺胳膊少腿,起初看着是有些别扭,不过习惯之后,便察觉出其中的好处,比起时人的书写方式,更加便于阅读。
当看清纸上的字后,他不由面露古怪之色,轻声念了出来:“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王葭注意到王生的到来,停下手中的笔,把整个下午的“成果”递给他,满脸期待地问道:“哥哥觉得如何,有没有欲罢不能,看了还想看的感觉?”
由于已经绝了让王生冒险发财的心思,又记挂着赎回文若虚的金猫,所以她拼命翻阅前世短短十八年的记忆,试图找个发财的路子。
无奈她前世仅仅是个学渣,虽然是理科生,但高考过后就已经原封不动地还给了老师,仅仅记得几个公式罢了,都不确认到底对还是不对。
前世倒是看了不少网络小说,穿越类型占了相当的比例,见过许多小说主人公穿越后炼钢育种,制造肥皂玻璃大发横财的桥段,可她只记得主人发财打脸的澎湃心情,至于该如何操作那是丝毫没印象了。
因此她无法走小说主人公的路子,最后绞尽脑汁,发现自己小说看得多,懂得的段子较多,打算“写”些话本去试试水。
只是她毕竟是个学渣,不长于文字,仅凭记忆默写出了梗概,至于结构、台词一概没法入眼。
“情节倒是蛮新奇,就是读起来干巴巴的。” 因为通篇白话之故,王生一目十行,一盏茶的功夫就从头看到了尾,十分诚实地给出了自己的评价。
王葭听了也不气馁,拿回自己的“成果”,宝贝似的一张张地叠好,头也不抬地嘿嘿笑道:“新奇就好,到时候可以让郑夫子帮着润色一下,他的文笔好,我的故事妙,我们强强联合,先包圆长门县的说书人,再冲出苏州,等到整个大明都知道“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我们趁热打铁再推出个《凡人修仙传》……”
正当她做着自己的话本流行于整个大明的美梦时,忽然听得白婶过来敲门道:“大少爷、二小姐,街尾的赵老六找你们说有要事相商,还请你们出来一叙。”。
王葭顿时从美梦中惊醒,将写满故事的纸小心地收到柜子里,才略带疑惑地看向王生:“奇怪,他来做什么,难道是来还钱?”
赵老六是卷十三的主人公,按照话本所言,他由于溺爱儿子赵聪,导致其长成了个不孝子,赵聪长大后娶了个更加狠心的媳妇儿殷氏,以致于他过得极为凄惨,后来更是不幸被赵聪误杀,最终赵聪被抓入官府饿死牢中,儿媳也惹了牢瘟而死。
殷氏出身官宦人家,其祖父曾任过四品官,当年赵老六为了给赵聪娶她,给殷家的聘礼极高,其中许多钱都是借的,杨氏就是债主之一。
“就算还钱,也合该找婶婶,不应该找我们啊。”王葭见王生摇头否认,就一脸纳闷地前去开门,却没看到王生眼底闪过一丝若有若无的嘲讽之意,以微不可闻的声音嘀咕道:“如今赵家的钱都变成了殷氏的嫁妆,老东西肯还钱,除非太阳打西边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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