锣鼓喧天，悬灯结彩，街上好不热闹，这一切都是因为元宵。京城人都知道，最繁华不过通宝街，最热闹不过元宵节。

元宵节的通宝街更是不用说了，各个铺子里的当家人都会拿出一笔钱势必要让这条街成为全京城最最最繁华的街。京城里最好的花灯，灯谜，还有奖品都在这里，并且专门请了戏台班子和杂耍让人看。民间玩笑话说这种热闹皇帝老儿都要凑上来观摩。

通宝街向来是热闹的，过一个巷子口的珍宝集就截然不同了，这里若是不冷清才是不正常。珍宝集多数是做珠宝玉器生意的，另外古董铺，当铺也开在这儿。平民百姓一年来不了几次，都是些豪门贵族来逛。

珍宝集有一家奇异的铺子，装饰什么风格都不拘，西番莲洋琉璃灯高挂，门面又是传统的结构，内外用的都是上好的紫檀木，进们里面放的是西周的青铜器，波斯的手工地毯，各朝各代大家的书画作品，左边是真右边是假，若非不是精通此道，倒还真不容易看出来，各朝各代的宝物琳琅满目，这里面的价值不可估计。

铺子明面上是做玉石珠宝生意，但收益却远远支撑不起来铺子的经营，更像是主人作为收藏的仓库。

这件铺子还有一个不同，寻常的帐房先生都是男子，当家的更不用提。要是有心人朝里面走去，便会看见一个一边嗑瓜子一边拨算盘的小娘子，她看起来没少做这样的活，手指飞舞着，算盘珠子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她坐在幕帘后，堂前自有伙计看顾，看上去像是铺子里的当家。

珠帘发生一声脆响，外面进来一个男人，面容清俊，身姿挺拔，不过脸上有些没睡醒的疲态。他右手里拎着两包点心，左手提着一个盒子。

门口擦拭东西的伙计见了他恭恭敬敬的行了个礼，“当家的。”

男人点点头，淡淡的应了一声往里面走，他见到里间放下来的帘子浅浅的皱了一下眉头。

男人无奈的轻叹了一声，里面的人似有察觉，拨算盘的声音渐渐停下。

男人骨节分明得手拨开那一层薄薄的幕帘，里面东歪西倒坐着的少女马上挺直了背，她嬉皮笑脸的问道，“舅舅，你怎么回来了。”

男人将东西给她放在桌上，笑骂道，“狗耳朵。”

少女浑不在意，倒是有些疑惑，“不是说元宵回不来吗？”

“事情弄完了就回来了，没什么好待的。不回来也不知道，你过得倒是滋润。”男人倚靠在书桌边上，手指点了点盒子，示意让她自己打开。

沈佩林是知道他的，小舅舅是个说一不二的性子，为人又自由的很，不用想也知道，江南的外公外婆应该又说他了，沈佩林笑着问他，“又是哪家的姑娘？芳龄几何？”

男人作势要拧她的嘴，沈佩林笑着躲开。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见到我那舅母，别等我出嫁了，舅舅还是一个人。”

“行了，少耍贫嘴，打开看看。”

沈佩林掀开盖子，红绸上放着一只玉镯子，成色非常漂亮，干净也没什么杂质，造价应该是不菲的。

她拿起来又好好的看了一下，越看越喜欢。她这个人比较俗气，就喜欢金英细软，值钱的东西。

“哇，舅舅，出手那么阔绰。”沈佩林往盒子里一看还有一双耳环。

“这个。”沈佩林摸了摸耳垂，她并没有耳洞，舅舅是知道的，说明不是他送的。

男人眼睛里闪过一丝复杂，很快又掩盖下去，“这是你娘送你的及笄礼。”

沈佩林将镯子套在手上，拿起耳环在耳朵上比了一下，“我早该打个耳洞的，舅舅你也不劝劝我。”

沈佩林显然很满足，她伸出手又向舅舅炫耀了一下，“真好看。”

男人是沈佩林的舅舅，亲舅舅。但是两人年岁差的并不大，沈佩林出生的时候，他也还是个小屁孩。

“你来信，说你父亲要送你去宫里选秀，你说你有应对的法子，你是怎么想的？”卫君遥问道。

沈佩林思及此处还是一副浑不在意的样子，“他要我去我便去吗？我何时那么听话了。”

“你若不愿意去，我会找你父亲谈一谈的。”卫君遥拉过一张椅子坐下。

沈佩林将盒子收了起来，摩挲着算盘边缘，“舅舅，你已经为我做了很多事情了。这一次你便是找他，他也不会轻易的改变念头。”

“但我是你舅舅啊。”卫君遥语气有些急，不想要沈佩林将他摘出去，这本就是他该帮忙的。

这些年沈佩林爹不疼娘不爱，身为沈国公府的三小姐却什么福都没享到，好事到是没见着上门，一需要帮忙了，倒是好意思舔着脸上门。

“你应对的法子是什么？”

“我要进宫，但不是选秀，也不做皇帝的妃子。”沈佩林目光炯炯分外坚定。

卫君遥指节敲击在桌面，他知道沈佩林的意思了，她要进宫，要当女官。

“要我去说说吗？你父亲他未必会那么容易答应。”

沈佩林起身伸了个懒腰，踱步几圈走到了卫君遥身后，她双手搭在他肩上，“要不了您老出手，我早就弄好了。”

沈佩林不知从何处拿出了一份文书递给了卫君遥。

这是同意家中女眷参加女官考试，以及身份户籍的证明，下面飘逸的签上了名字。

沈靖轩

“他会给你签吗，耍了什么手段。”

“我仿的。”沈佩林狡猾的笑了笑，“你交给我的那几间铺子收益都要充公，每个月的账都要交给他过目签字，他的印章放在哪儿我都知道，简简单单。”

“等他发现不过是讨一顿打罢了。”沈佩林一脸轻松，仿佛只是平常事。

“何必如此。”卫君遥心疼她。

沈佩林当然知道他的意思，可他去了也只是添上一顿争执，还不知道结果如何。她先斩后奏，虽然要受一顿皮肉之苦，但一劳永逸。若是考上对她来说也是一种出路，便是没考上也错过了此次选秀，她的年纪也不能再等三年了。

沈佩林解释完轻松的倒在椅子上，她可没那么傻，要进宫的话和那位姑奶奶一样下场凄惨了怎么办，做嫔妃侍奉皇帝，万一惹怒龙颜便是冷宫的下场，一辈子都不知道能不能出来。

外面锣鼓喧天，尽管珍宝集离街上有些距离也能听见热闹。卫君遥想到什么突然一拍额头，问她道，“今个元宵，你不早点回家？小心又拿你做文章了。”

“我不回去他们才觉得好呢。”沈佩林无所谓的样子。

“那也不行，这几日先乖乖的，事情没出定论前，小心做人，不可马虎。”卫君遥嘱咐道。

沈佩林自然是知道的，一路走来伏低做小，她已经深谙这个道理了。

“既然要考试，多多复习。”

沈佩林被“扫地”出门，自然是不高兴的，她瘪瘪嘴说知道了。

等沈佩林走了，他喉咙干涩的厉害，自顾自的倒了一杯水给自己。他虽说没和沈佩林差多少，但是操的心却是一点也不少，他做舅舅的按理来说操不上侄女的心，但沈佩林这个身份太过尴尬。

谁让爹不疼娘不爱的，天可怜见。

说起沈佩林的身世。

她母亲叫做卫若兰，是江南大户人家的女儿。卫若兰父亲这边书香门第，不做官也是文学大家，母亲那也不差，她一个舅舅还是江南首屈一指的富商。

这样无忧无虑的长大，人生轨迹本应该是平稳的，可是遇见了沈佩林的父亲沈靖轩，沈靖轩年轻时风度翩翩，长相修养是没得挑的，可唯独心肠是坏的。他那时候外放做官和卫若兰一见钟情，两人有感情后卫若兰让他上门提亲，碍于压力他只好登门，卫若兰的父母见他一表人才自是愿意，两人便择日成了婚。

那时卫若兰月份都已经大了，他却调回京城，说是整顿好后来接她。但卫若兰没等到他而是他的夫人。

沈靖轩在京城时便已经娶妻，来找卫若兰的夫人，还是他的续弦。

他妻子大闹一场后，卫若兰怒火攻心早产下一个女胎，这个孩子就是沈佩林。

两个人连和离都做不到，因为算不上明媒正娶。卫若兰伤心欲绝，连这个孩子都不愿意见到，那段时间她精神萎靡，疯疯癫癫，整日的哭，似乎要哭到泣血才肯罢休。

那时候卫君遥只是个半大的孩子，他稀罕沈佩林这个小孩儿，因为那时在家里只有他最小，有了沈佩林垫底他是最开心的，不过也只有他开心。在那段日子里所有人都顾不上沈佩林，尽管卫父卫母有心照顾，但更心疼自己的女儿。

最开始想着毕竟是亲生的孩子，身上也流着母亲身上的血，抱着沈佩林和她亲近。但是卫若兰见到她受的刺激更大，若不是卫君遥将沈佩林夺回来，卫若兰定要后悔一辈子，沈佩林也不会长到那么大。

卫若兰不喜欢她，别人也不敢对她做出过分亲昵的动作，这种有意的忽略勉强算是对她的保护，但更多是为了照顾卫若兰的情绪。

沈家也不愿意接受这个孩子，难听些沈佩林算是个外室子。其实沈靖轩是愿意的，毕竟是自己的亲生孩子，但是他妻子自然是不愿。

卫家将这件事按了下来，花了好一番功夫和沈家达成协议，对外只说两人早就感情不和，已经和离了，江南这边不知道京城的情况，沈靖轩的官路还要继续，两头都藏着为了维护住卫若兰的名声。

这个孩子卫若兰不愿意见到，况且和离后带着孩子走的也少之又少，卫家不会同意，卫若兰还年轻，带着个孩子又怎么再嫁呢？养在祖母家没名没分的也不是办法。总归是自己的亲孙女，也不忍让她去那样龙潭虎穴的地方。

沈佩林在江南祖父祖母家养到三四岁才去的京城。后来因为祖父官职变动也去了京城任官，小舅舅卫君遥也跟着在京城读书，后面祖父告老还乡，卫君遥却还待在京城发展。

卫君遥想到自己的姐姐就头疼。

新姐夫经过重重的把关才与姐姐喜结连理，对姐姐好的确实没话说。这些年只有姐姐一个人，给足了她尊重。姐姐和他也诞育了几个孩子，他为人为官也是出类拔萃，不过几次来的调令让他去京城，都被姐姐按下来。

姐姐和这个侄女是一点都不亲，把对于沈佩林的爱全部倾注在了后面的孩子身上，这么些年她寄给沈佩林的信只有寥寥几封，就这几封客套疏离的信偏偏被沈佩林当做宝贝一样藏起来。

他其实能体谅姐姐的心情，看见沈佩林便能会想到以前痛苦的回忆，再看见沈佩林那张和她父亲相似的脸，她怎么能心无旁骛的爱这个孩子呢？

但是这一切对于沈佩林来说也并不公平，她又没做错什么，错就错在投错了胎，又渴望爱。

他姐姐送来的这份及笄礼物贵重，但是没有心意，沈佩林的及笄礼早就过了，算上刚过去的新年已经两年了，姐姐不光是不知道她的生辰，连年龄也不在意。

她和新姐夫傅瑾的大女儿就在年初办了生辰宴，小小的一次生辰办的比沈佩林的及笄礼还宏大。

沈家是个狼窝，斗争从来没有停止，沈家夫人是个笑面虎，儿女都不是好相与的，何况没有亲娘在身边的沈佩林。

他按了按眉心，心底一个声音告诉他不要想那么多，也许沈佩林压根不想要别人同情她。可是从小看顾她长大，他比谁都要偏爱这个孩子一点，怎么不会为她感到难过与委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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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好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