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禾跟着修顿的目光，也看向甘泉，甘泉的脸‘腾’地一下红透了，眼神闪躲，似乎不知道该往哪搁。

“我，我弃权。”结结巴巴说完这句话，甘泉还磕磕绊绊地朝李禾做了个加油的动作。

这就说得通了，李禾的疑惑在这一刻得到了解答，难怪他们会和桑木一起出现在这里，不过——

李禾看了看坐得四平八稳的桑木，再看看似乎有点羞愧的甘泉和欲言又止的甘醇，心里很奇异地涌上一股怜惜的感觉，到底是做学问的人，和商人还是不一样，脸皮薄，即使是很正常的利益之争，当着面，还没做出点什么，自己就先怯了，心虚得好像做了亏心事一般。

李禾突然觉得自己不紧张了，他回过头去看了凯德莱一眼，又转回头来笑着对甘泉挥了挥手。

甘泉肉眼可见地高兴起来，甘露安慰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他便转过头去对着妹妹笑了。

桑木的胳膊肘撑在还未收拾的餐桌上，右手托腮，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小机器人端着沥水篮走过来，轻手轻脚地将碗筷收到沥水篮中放好，然后拎着进了临时的厨房。

“不要怕，什么都是可以谈的，也不要太实在了，我也是从你们这个年龄过来的，年轻人脸皮薄，谈利益时张不开嘴，就怕被人看轻，一拿捏一个准，等事后只能捂着脑袋躲在被子里暗自懊恼，说不定还会偷偷哭鼻子，埋怨自己当时怎么就没发挥好，我们不要做这样的人。”

出于职业道德，修顿不能说更多。但是眼前几根青涩的小青葱，到底还是让修顿在感慨岁月不饶人之际，生出几分惜才的恻隐之心，忍不住隐晦地提醒了几句。

说完这些话，修顿便打开自己的光脑，戳了戳查尔斯特。

查尔斯特接通得很快，给人的感觉就像是他一直在等着这么一通通话一样。

画面跳了几跳，最终一个男人的大脑袋出现在光屏中，占据了整个光屏画面，他的表情很平静，在看到光屏里出现的热闹情景也没有惊讶，似乎这样的发展也在他的意料之中。

镜头拉远又拉进，李禾的眼睛只捕捉到一块一块分割地极其工整漂亮的田地，还有田地后面的树林以及间或露出来的高大的白墙，这些镜头很快就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眼前的一小片田地特写，以及蹲在地里的人。

光屏里的男人很普通，一抓一大把的那普通，普通的脸，普通的身形，浑身上下没有什么让人眼前一亮的记忆点，不过他的气场很稳，莫名地李禾就觉得他会是个情绪极其稳定的人。

他蹲坐的田地也很特别，周围都空着的，只在最中间种了一颗南瓜，南瓜的叶子茂密肥厚，有的叶片已经有点发黄，南瓜的藤蔓上结着五个南瓜，其中有三个还只是拳头般大小，一个已经接近成熟，还有一个被啃噬过一般，只剩小半个左右，成熟度极好，颜色是很漂亮的橙黄色。

李禾觉得有点奇怪，不明白他为什么要露出这棵南瓜植株来。

桑木抬起头，只看了一眼光屏中的南瓜，就移开目光，看向李禾。

如果在这之前，他看到这棵南瓜，还会赞叹它长得也太好了，可今天他已经喝过美味的南瓜汤，还看到李禾随手放到草地上被小鸡仔当做零食的南瓜，眼前的南瓜已经无法再让他的心情有大的波动了。

甘醇倒是盯着光屏中的南瓜看了又看，脸上露出很是惊喜的表情。

也许是因为接下来要谈的是正事，修顿的神色和语气都很严肃，和刚才午餐时谈笑风生的他判若两人，“查尔斯特你好，你现在看到的是李禾在清河星的家，我们在这里刚吃完午餐。桑木、甘泉、李禾他们刚好都在。”

一板一眼地像是记者在做现场报道，这让李禾很是出戏。

“穿绿色T恤的小家伙就是李禾。”光屏转动，修顿给了李禾一个特写。

更像了，怎么办好想笑，可这么严肃的场合，笑场又不太合适。

李禾忍笑挥挥手，乖巧地跟光屏里的人打招呼。

光屏继续转动，分别又给了桑木和甘露一个特写，“桑木、甘泉你都认识，我就不特别做介绍了。”

两人也和查尔斯特打了招呼。

光屏转了一圈，回到一开始将众人都包括进去了的位置。

“认识一下，对面的就是查尔斯特，多的我也不说了，终归以后你们都会慢慢了解。只一点，清河星最终花落谁家，以及要签订的相关协议，都他由决定。”

停顿了几秒，修顿再次看向光屏中的查尔斯特，脸上的表情多了几分无奈，“甘泉弃权了，桑木，我估摸着他还有点不服气，选他，还是选李禾，你自己看着办。”

就见光屏中的查尔斯特点了点头，说了一句，“谢谢，辛苦了。”

接下来就是一段时间的沉默，李禾猜测，查尔斯特应该是在观察他们。

又过了一会儿，查尔斯特终于开口说话了，“甘老师，我个人一直很认可甘泉，遗憾的是农业部没办法弄出第二个清河星给他，如果不介意的话，等甘泉毕业后，可以来农业部工作。”

在帝国扶持农业、鼓励发展农业的今天，去农业部工作，这几个字的含金量，在座的，除了李禾，大家都懂。

甘醇到底是见过大世面的人，再加上帝国中央综合学院本身也是金字招牌，他没有被这天降的惊喜砸晕，还记得要去问甘泉自己的意见。

一向害羞的包子脸小少年这次没脸红也没结巴，他向查尔斯特道了个谢，语气不卑不亢，没说去，也没说不去，只是他的耳朵到底还是红了。

查尔斯特自顾自地笑了笑，他的目光这次锁定了桑木，“至于你，不要着急，我对你也有安排，不过要等到和李禾谈完之后。”

接下来的时间里，李禾终于明白了，为什么对桑木的安排要排在他之后了。

“我先说说我们农业部提供的三个方案，在我看来，各有优劣，你可以有自己的想法，在这之前，先听我把方案说完。”

终于要来了吗，决定一个星球最终归属的大事，李禾瞪大了眼睛，定定地看向光屏中人，心跳地有点快，他重重地点了一下头，不止这样，害怕光屏中的人没看到，他又大声说道，“好的，您说吧，我在听。”

肩膀似乎被谁拍了一下，李禾转过身去，便看到凯德莱的笑脸，他不常笑，但只要笑，都会让看到的人觉得自己有被安慰到。

凯德莱的旁边还站着小机器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它也过来了。

李禾觉得自己的裤腿被扯了扯，低头便看见在脚边打转徘徊的小狗崽和小黄鼠狼，两小只见李禾注意到了自己，便停下了脚步，蹲坐在他脚边安静地看着他，目光清澈专注，充满了信赖。

等他再抬起头，查尔斯特已经开始说自己的方案了。

“第一个方案，农业部不准备把清河星给任何人，它在名义上属于农业部，但是李禾，你可以还住在这里，并且，你可以按照自己的想法对这里做出任何改变，农业部都不会插手，这里实际的主人还是你。”

不仅是李禾，在坐的人都惊呆了。

“作为补偿，我们会邀请你加入农业部。”

又是一片寂静，反倒是一直沉默不语的桑木率先开口了，“怎么说呢，感觉有点不要脸了。不仅要人星球，连人一并要了过去，还好意思说是补偿，怎么不说是巧取豪夺？”

查尔斯特只当没听到桑木的吐槽，他看着李禾解释道，“这也是为了保护你，有农业部做靠山，一方面，任谁在动你之前，都得掂量一下是否得罪得起农业部背后的帝国，另一方面，无论是经济方面还是物资方面，农业部都会全力支持，无需你额外费心。”

这不就是收编嘛，而且就这条约，怎么看都是自己占便宜，说真的，李禾还真有点心动。

桑木急了，他站起来轻声提醒道，“李禾，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这颗星球要是名义上属于农业部了，他要什么时候收回去，什么时候再给别人，不都是一句话的事，你真愿意为他人做嫁衣裳。”

“确实是条捷径，也确实是有风险，但这风险，是只针对我一个人。而实惠确是实打实的，无论是对清河星，还是对帝国的农业发展，都是有百利而无一害。”李禾笑了，他看向查尔斯特的目光很清澈，无悲无喜，单纯的就事论事，“农业部这是在赌我会不会大度到不去计较个人得失，或者是为了贪图安逸和省事选择走捷径而去忽略风险吧。”

桑木颇为意外地看了李禾一眼，松了口气，又坐了回去。

不得不说，如果换个毫无人生阅历的毛头小子，还真被唬住了。李禾偷偷瞅了修顿一眼，难怪他在和查尔斯特联系前提醒自己，不要因为脸皮薄在提利益时就张不开嘴，从而被拿捏了。

修顿右手托腮，左手中指在餐桌上轻轻敲击，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李禾又看了看周围，祖孙三人脸上都是一副不赞同的表情。

身后，凯德莱轻声说道，“可以先听听另外的方案。”

李禾点点头，查尔斯特便说了第二个方案，“第二个方案，农业部会把清河星给桑木，作为补偿，李禾你可以在其余所有的荒星中挑选一个你喜欢的作为替代，这次不用走申请流程，可以直接签约。”

“……”

“……”

“我反对。”一片沉默中，李禾还没开口，反倒是桑木先提出了反对意见，他黑着脸再次站起身来，一脸无语地看着光屏里的查尔斯特。

修顿先是愕然，然后是了然，最后他挑眉笑笑，一脸看好戏的表情。

“理由。”查尔斯特的语气很平静。

“理由很简单，我看重李禾多过清河星，我来这里是想找个伙伴，而你却想给我找个对手。”

“那你怎么想？”查尔斯特看向李禾，在李禾开口前，他好心地建议道，“我建议你听完第三个方案，再决定要不要接受现在这个方案。”

李禾决定接受他的建议。

“第三个方案，农业部会按照正常流程让你拥有清河星的所有权，但是，修顿之前拟定的补助就都没有了，如果你选择第二个方案的话，那些补助就都还算数。”

“……”

“……”

李禾沉默了，他陷入了沉思。

还站着的桑木眼神复杂地看了李禾一眼，缓缓坐了回去。

“感觉有点……欺负人啊。”说话的是甘露，不知道什么时候，她和哥哥甘泉也过来了，正站在甘醇的身后。

“补助没有了，相对应的，义务也没有了对吧？”凯德莱问道，“还有没有其它的隐形条件？一次说清楚吧！”

“如果你指的义务是：‘收养星球十年后，星球的所有产出，帝国拥有优先购买权，购买上限为星球产能的50%。’，我的答案是，无论他选择的是第二个方案，还是第三个方案，这项义务都需要执行的。没有其它的隐形条件，只是——”

查尔斯特眼神挣扎，最后他叹了口气，像是做出了某种妥协，他看向李禾，“其实我有想过要不要给你制定点kpi，想了想，还是算了，毕竟你也不是农业部的人，我不能真对一个孩子这么丧心病狂。只是，我还是希望你偶尔也能想想帝国的普通百姓，他们很多人从出生到现在，还没有吃过营养剂以外的食物，如果可以的话，也让他们的餐桌上偶尔能出现普通的食物吧。”

“一定可以的，我保证。”李禾轻声说道，“我想好了，我选第三个方案，清河星对我有特殊的意义，我愿意让出补助选择它。”

“我相信你可以。”得到了想要的保证，查尔斯特松了口气，“相关文件的电子档修顿那里有，你找他签约过户，恭喜你，以后你就是清河星的星球主了。”

这就行了？就这么一堆人围坐在一起，热热闹闹地听查尔斯特说了三个方案，然后，就这么简单地做了选择，这就完了？

他原本以为会更复杂一些的。

李禾做梦一般的看向修顿，修顿笑着点点头，李禾又转过头去看凯德莱，凯德莱给了他一个肯定的微笑。

又坐了一会儿，甘醇他们来告别了，善缘结了，清河星的归属权也尘埃落定了，他们也该回家了，只是——

“小友，我能不能在你这里买些南瓜和土豆带回去做伴手礼。”甘醇厚着脸皮提出自己的请求。

“我也要。”桑木原本还在发愣，听到甘醇的请求，便跟着起哄。没有等来查尔斯特所谓的对自己有安排，他觉得自己已经被遗忘了。不过无所谓，自己本就不需要查尔斯特的安排，他有自己的安排。

“不用买，我送你们一些吧，难得今天高兴，你们自己挑。”

他们一起拥着李禾热热闹闹地往粮仓的方向走，小狗崽和小黄鼠狼在前面开路，凯德莱和小机器人跟在他们身后。

修顿没有凑这个热闹，他和查尔斯特还有话说，“你就没想过他会选第一个方案吧，何苦枉做小人？还拿掉了补助，即使皇帝陛下不愿意给，农业部也不是揭不开锅，可以自己补上，不差这点。”

“你就当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吧。”查尔斯特的声音很轻，“过程曲折点才好，给得太多太痛快，容易不当回事，真有心想要当好一个星球主，就自己去拼，不过他宁愿要清河星也不要补助，倒是真让我对他多了点期许，赫力没做的，也许他真能做到……可惜桑木强烈反对第二个方案，其实我还蛮期待看到两人打擂台，良性竞争会让他们成长得更快。”

“如果不是合作的意愿高过成为对手的意愿，桑木那性子还有可能，就李禾那性子，难。”修顿漫不经心地说道，“李禾的内在驱动力不在于非要赢过谁，他甚至都懒得去和谁做比较，他只会去做自己认为对的事，或者是自己想去做的事。赫力也是这种性子，这也是我从未想过要给赫力强制上kpi的原因，一个把握不好尺度，人家直接撂挑子不干。他们这种人看似温和，实则最是逼迫不得，越逼越生反骨，你得给他时间让他自己想明白。”

“你们也就今天刚认识吧，已经这么了解了？”查尔斯特难得开老上司的玩笑。

“你也是今天才认识我？在看人识人方面，我输过谁？”修顿瞪了查尔斯特一眼便不再看他，转而看向脚下的草地和不远处的番茄地，又想到午餐时吃的烤土豆和南瓜汤，他喃喃自语，“很难猜吗？在没被发现前，他就已经在做我们期待他会做的事情了。”

“我还是那句话，我不会把希望寄托在某一个人身上。”

“这是你的优点。”修顿轻声说道，“你会是个比我更合格的农业部长，我一直这么觉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