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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
故事太长,过程太错综复杂,唐千旅本人都没摸透原委真相,更别提用三言两语跟面前的陌生人说清楚,又想起方才这小伙子天王老子来了都要被他怼一句的样子,眉头一挑,口气幽冷:
“一座显灵的神像。”
温寻琰:“……”
唐千旅呛完了面前的青年,却并没有感受到一丝扳回一局的快感,相反,心中不好的预感愈演愈烈。
方才一群人站在她面前,都没有发现她本人,排除掉眼疾成疫大家一起瞎这种荒谬极致的说法以外——
——唯一的一种可能,就是她现在真的并非以人形出现在众人眼前。
就单从温寻琰这个口气和说话内容来看,她大抵是在死后穿越到了某个时代,并且魂穿到了某座深埋地底的佛像身上。
“……”唐千旅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心下无奈。
世界上离奇的事情这么多,重生都重生了,穿越都穿越了,怎么不让她变成女鬼把杀她的凶手吓得灵魂出窍呢?
只可惜,对面的温寻琰并没有听到唐千旅内心怨气极重的心声,他看向面前的佛像,拍了拍手上的灰尘,退后半步,略一颔首,话中带笑:“既然如此,那麻烦您老人家,给我们讲讲你的人生经历吧,毕竟时间隔了这么久,再严密的考证,也比不上本人亲口所说吧。”
唐千旅心里堵得一团糟,刚刚又被这小孩扣上了顶盗墓贼的帽子,这会儿感觉自己的更年期一下子提前了十几年,气得连话都不想说,就这么冷冷地瞅着他。
当然,温寻琰感受不到。
温寻琰见她毫无回音,背着双手,走近稍许,偏头凑向她:“……哦,纠正一下,是神明大人。”
唐千旅垂眼,向他的方向看去。
这人走近了不少,白光照耀下,他的面容也逐渐清晰地显现。
即使是统一的考古工装,都挡不住青年面目俊朗,他的刘海从冒沿而下,细细碎碎地挡住一小部分眉宇,看起来年纪不是很大,眼前戴了一对无框的、镜片似的方圆片,头发略长,低低地束了起来,他五官很干净,即便前面跟唐千旅这么一来一回地对峙着,青年的神色依然无波无澜,似乎生来就懒得去控制自己的面部表情,唯有那一对眉眼,让他在淡然之中,隐隐透出一股犀利和锋芒。
唐千旅在他凑上来的瞬间便恍了神,青年的脸上、身上都沾了土,但对他丝毫没有影响,面庞沉静俊气,双眸如盛月光。
......只不过这双眼之中,带了点儿不受尘世纷扰沾染的愚钝。
无妨,不影响这白脸小生的模样。
唐千旅在看清他的瞬间,霎时怔了片刻。
她心里想的:这小公子傻是傻气了点,但长得还怪俊朗的,尤其是这幅眉眼,那真叫亮眼得很。
她嘴上说的:“……公子,别离我这么近,男女授受不亲,而且你头上那灯有点儿恍我的眼。”
温寻琰:“……?”
说好的天上神明大爱无疆、普渡众生呢?
刚在心里说完这句话,他就暗暗啧了声,不动声色地在心中反驳了自己。
......大概是新时代的神明,比较与时俱进吧。
方才所说的唯物主义固然重要,但实践出真知更是他毕生践行的真理,事实在前,他不信也得信。
温寻琰暗自沉思片刻,觉得自己这个补找得天衣无缝,一下子觉得心中气顺了,连身上的尸斑都淡了不少。
温寻琰退后半步,脸上浮现出一个极其敷衍的笑容:“前面怪我眼拙,失敬了,毕竟我活了二十几年也没碰到过这么离……神仙显灵的事。”
唐千旅在看清这张脸的瞬间怒气已经散去了大半,但还是决定捍卫自己最后的原则底线,淡淡道:“盗墓贼?文物精?吃牢饭?”
“我错了,我应该把您供起来的。”温寻琰眼一闭,垂下眼,能屈能伸,“博物馆展厅才是您正确的归宿。”
“嗯。”唐千旅很满意他这个反应,在塑像内半撑着头,口气轻盈,“想问什么?”
温寻琰终于得到了提问的机会,长舒了一口气,把课题内容的一二三分别在脑海中列了出来,然后面无表情道:“请告诉我您的来历、您的制造过程及方法、您的历史发展、您未被埋葬时的所经地。”
唐千旅被他这毫无感情的口吻震惊了,沉默半晌,试探性地问出了一句:“……公子这般,是在给我宣读圣旨吗?”
研究课题的deadline其实跟圣旨差不多了,与其被导师说满纸荒唐言还不如让他穿回古代被杀头呢。
温寻琰在心中火速回答,紧接着双手啪地一声合十,然后认命地闭上眼:“回答完您在我心中就跟圣上一样了,毕业答辩要是过不了没法毕业,再待个十多年我就要跟我导年纪一般大了,您但凡给我答了,在我心中的地位就已经超越古往今来的帝王了,请开始您的发言吧,后生洗耳恭听。”
没想到这次唐千旅拒绝得很果断:“那不行,我不能回答你。”
温寻琰犹如天打雷劈,脸上淡定的神色终于有些挂不住了:“……为什么?”
唐千旅没有察觉到对面人的绝望,浑身都闪耀着正义的圣光:“我没有撺掇圣上之位的异心,我不会策反,你不要教唆我走上歧途。”
温寻琰无语了:“……大人,那只是夸张。”
在二人针对古代政治正确问题进行了一顿来来回回的极限拉扯,在温寻琰用上了青年大学习里所有犄角旮旯的知识点,只差把自己的党员证掏出来贴唐千旅脸上时,后者终于相信了他的政治立场跟现代中国社会主义道路一样正确。
“……所以,”温寻琰就差拽个蒲团扇过来在她面前磕三个响头了,声音极其疲惫,“您现在可以回答我的问题了吗?”
“……这个神……我来自隋朝。”犹豫片刻,唐千旅还是·回答了他的问题,“是一座立象,我高249厘米……所经过的……经过的……嘶——!”
突然一阵剧烈的疼痛从唐千旅的太阳穴迸发而出,像是硬生生地撕裂开了她的血肉,再灌进无数爬虫,一点一点地啃食着她的思绪,直到把她的一切都吃干抹净。
大脑轰的一声,像是被切断了电闸,记忆一下子在这里断了线,后面的内容一片空白,只要她试图去回想,就会感到大脑一阵剧痛。
唐千旅皱起眉,摁了摁太阳穴。
其实从方才开始,她就觉得奇怪,她是有修复过隋朝时期的文物,但她本人并不清楚自己身居哪座文物内,更不可能在这种环境下立马判断出它属于哪个朝代,但那些记忆就像本身属于她一般,自然而然地就浮现在她的脑海中。
但那并不完整,关于这件文物,她所能回忆起来的事情寥寥无几,再往后延伸,就是如同迷雾一般的空白。
离奇的事情一件接着一件,如同一个个惊雷接连在她脑子里轰然炸开,唐千旅原本觉得自己不明不白地被杀死就已经够倒霉的了,结果现在连转世投胎咔咔咬死凶手的可能都没有了,想给小朋友传授点考古不了的历史知识实现一下文物修复师最后的价值,结果被硬生生地切断了记忆。
温寻琰见她许久不说话,挑起一边眉毛,表情有些微妙:“……文物也玩失忆梗?”
“……”唐千旅努力维护着自己摇摇欲坠的面子,“神明也有失灵的时候,是你心不诚。”
温寻琰凉凉一笑:“您在上天庭一定能言善辩。”
唐千旅略表谦虚:“过誉,过誉。”
“……算了。”温寻琰见她实在说不出来什么,微微叹了口气,开始掏出对讲机联系上面的队员,“要是您记不起什么,那就麻烦您老人家,赏光光顾一下我们的考古研究所了。”
“研究所?”博学多才如唐千旅,搜刮了大宋五花八门的官职机构,愣是没有找到这个地方究竟是什么,“那里是何地?”
“……”温庭琰瞥了眼她,随即平声答道,“给你做记忆恢复训练的地方。”
唐千旅:“???”
“去了就知道了,反正不会把你卖了换钱的。”温寻琰目视前方,听着越来越近的脚步声,像是突然又想到什么,转而提醒道,“对了,在研究所就别出声了,容易吓到我那群连轴转的同事们,我不太想考古研究所深更半夜同时爆发出尖锐的爆鸣声。”
唐千旅还没反应过来他说的话究竟是什么意思,遗址外的脚步声就由远及近,唐千旅犹豫再三,最终还是收了声,没再多说什么。
人群逐渐在她面前停下,她感觉到自己被小心翼翼地搬起,身体在被一点一点移出洞窟,原本幽闭的空间逐渐变得开阔敞亮,随即冷风拂面而过,唐千旅眨了眨眼,抬头看去,昼夜自地平线旋转颠倒,太阳没入连绵起伏的山岭,深蓝渗透进最后一点霞光,天穹已隐隐有了蜿蜒星河的影子。
她跟随考古队一路颠簸,最终来到了温寻琰口中的“研究院”前。
温寻琰对她这尊青石像进行了全方位的检查,而后缓缓道:“你的磨损程度不是非常严重,比较容易修复,不像前段时间我们出土的一盏紫釉执壶,破损极为严重不,单凭我们,没法把它修复成最初的样子。”
“……”唐千旅敏锐地捕捉到了关键词,“……执壶?”
“对。”温寻琰沉沉地看着她,轻声叹了口气,语气中隐隐藏着些无可奈何的遗憾,“修复难度太大,我们可能只能保留它的一部分残片了。”
他话音落下,突然发下身旁的观音像没了声音,像是在沉思着什么。
温寻琰垂下眼,盯着她看了片刻,随即试探性地开口问道:“……怎么了,有什么问题吗?”
“不,没有。”唐千旅摇了摇头,即使她知道温庭琰大概看不见,“那盏壶还留在……研究院里吗?”
温寻琰没看出来她想干什么,但还是点了点头。
唐千旅松了口气,终于觉得自己这一身修缮才学不至于在那里当个摆设了,在温寻琰看不见的地方,女人突然勾起唇角,嫣然一笑,紧接着,温寻琰听到她的声音悠然响起,但这次并非嬉皮笑脸地打闹和阴阳怪气,此时此刻,她的声音,平添一份厚重,更像是从千年之外的远方缓缓传来:
“——这位公子,倘若我说,我可以助你一臂之力呢?”
温寻琰一惊,猛地抬头,看向了那尊佛像。
她依然如同最初那般屹立在那里,一手执拂尘,一手执净瓶。
温寻琰愣了半晌,才缓缓吐出一句话:“你不是失忆了吗?”
“我没有失忆,因为方才告诉你的,本就不是我自己的记忆。”唐千旅微微一笑,“但接下来我所授于你的,皆来自于我自己的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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