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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千旅觉得自己的呼吸,在一瞬间停滞,又确认了一遍手机上的内容,然后轻声开口:“你……”
温寻琰只是半弯下身,让手机屏幕让的内容完全显现在她面前,随性地一勾唇角,半是调侃:“怎么样,唐老师?谈烛和那只破蚊子还是死早了,要是他们能活到今天,我一定把这段话怼在他们眼前,看他们气不气的死。”
唐千旅抬眸,望向青年那一双眼睛,它们自始至终淡然而镇定,似乎只有在温寻琰发表一些不正经而又能让人堵气吐血的话时,那双透净如同玉石的眼瞳中,才会闪过瞬间的戏谑和狡黠。
她没说话,只是这么看着他,重新开始审视面前的这个孩子。
唐千旅自诩是一个在工作之外没什么耐心的人,她对别人究竟是如何成长的毫无兴趣,对那些聒噪而又天真的小孩子也总是抱着远离的心情,她不得不承认,倘若不是自身受限,加上被温寻琰阴差阳错地碰上,两人大概不会再有任何交集。
她觉得他曾经的那些感情幼稚冲动,只不过是少年将自己成长中产生的**和情感,转移到了他身边唯一可以转移的女性身上,而现在能够帮着自己去寻找凶手,一是因为她可以教他很多东西,从她的身上,他有东西可拿,二是因为,来自这个年纪的人的好奇心与寻找刺激的本能。
她不太相信这世上除了父母之外,有人可以毫无保留地对自己好,为自己的利益考虑是人类的本能,他们所曾向她流露出来的一切善意,必是看中了她身上的什么东西,那些摇摇欲坠的善意,会在某年某日爆发出一种坍塌殆尽的毁灭性,然后化作所有对准她的利剑,把她捅得鲜血淋漓。
亲身经历已经告诉她了,这世界上能够相信和依靠的人,只有自己,只有自己能掌握自己的命运。
但是这一刻,她心中某个长时间无法被撼动的想法,在这一刻,像是墙壁的底部迸出一粒碎石,然后,整个一度坚不可摧的壁垒,微小地动摇了一秒。
她从来没有花时间去了解过过去的望玉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但是现在,她貌似从那些对于他的贬义评价中,从温寻琰的身上,看到了一丝缓缓流露的、不曾被世俗市侩污染的、孩子般纯粹的诚意。
她不知道未来会怎样,她也不会因为这一刹那的感动就回头回应他曾经的情感、或是对他全盘摊牌,但是唐千旅知道,至少此时此刻,他想让大家看到她的心意是真的,他对待她如同对待师父般的尊敬也是真的,这样的情感不带任何一点利益的交换,完全自温寻琰的内心由衷流露,然后如同飞针扎进唐千旅的心脏,让她的内心在顷刻之间发现了一点转瞬即逝的变化,虽然它很短,但它确确实实地存在了。
这样的情感像一张白纸一样,很直接、很真切、也很动人。
唐千旅发现,她可以在温寻琰身上寄托下,比别人多百分之一的信任。
另一边,大概是见唐千旅久久不回答,温寻琰脑海中闪过自己是不是多事了的想法,蓦地敛起嘴角的笑容,连手机都往内收了半分,不由得正色:“怎么了?……这样会暴露你的行踪吗?”
“没有。”唐千旅在文物中摇了摇头,她的语调不同往日那么明朗,更深沉了些,给人的感觉,就像是幽深的海底,四周都是漫无边际的黑暗,根本看不清下方如同暗流般涌起的情绪。
唐千旅鲜少有这样的感受,甚至可以说是往过去追溯十几年,她都不曾找到类似的回忆,一时也不知道说什么,只得沉默许久,才轻轻地开口:“谢谢。”
“……你——”温寻琰像是看出来她的情绪变化,也不开她的玩笑了,表情也跟着认真起来,一时让唐千旅都觉得有些不习惯,“唐老师,那只破蚊子影响不了你什么,有话直说才是你的性子,要是有什么快说啊,我好及时止损。”
“……”唐千旅听到云鹤然的名字就觉得胸中堵气,自己要是再不克制一点,可以去把他的尸体从坟墓中拖出来再一根根切成人骨排条,面无表情地开口,“他是一个只能前言不搭后语地给自己狡辩的废物,你觉得他能影响我什么?”
“……哦,也是。”温寻琰点了点头,但又继续追问道,“那你刚刚怎么突然那副样子?吓得我以为你被什么妖魔鬼怪夺舍了。”
唐千旅:“……”
出现了,小孩子缠人又令人讨厌的好奇心。
顷刻间,她便觉得心中壁垒的缺口被补好了,对于温寻琰的印象又恢复成了靠谱但讨厌的嘴臭小孩,立马撇下嘴,毫无感情道:“没事,我也是人,会有感情起伏的,说起云鹤然的事情,他的事情并不能就这么结束了,他身上还有些事情,我没用弄清楚。”
温寻琰立刻反应过来:“镜子的事吗?”
唐千旅嗯了一声,转而瞥到外面的天色,对温寻琰道:“不过我直觉这件事跟凶案本身没什么关系……更多的,或许跟我现在的状态有关,而我还要靠着文物去读取更多的线索,所以先不着急变回人,天色也不早了,你先回去吧。”
她话音落下,温寻琰又上下扫了她一眼,确定真的没什么事情后,轻轻点了点头,抬脚就要往外面走去,另一边,手按上了灯光的开关——
——啪。
就在灯光暗下去的那一须臾、在那电光石火之间,唐千旅的余光突然瞥到一道黑影,它的速度飞快,那根本不是人类的速度,就像是一团黑色的雾气,咻地一声闪过她的身边。
唐千旅神色一紧,下意识地喝住温寻琰:“等等!”
温寻琰都要关上门了,听到这句话,又倏地停下脚步,维持着半打开门的姿势,侧身站在门口,带着有些奇怪的目光打量着房间内部。
“……”唐千旅很明显地感受到四周气氛寒冷下来,她的神经逐渐绷紧,转头看向温寻琰,压低声音:“门关上。”
从温寻琰的表情来看,他有些不明所以,但是仍然按照唐千旅的命令关上了房门,很快,这个空间内的最后一点光芒也被吞没,四周迅速陷入无边黑暗中,整个房间内寂静极了,只能听到起伏、轻微的呼吸声。
就是在所有光源被截断的那一刻,唐千旅非常明显地感受到,有一道阴森、冰凉而又哀怨的目光,像是毒蛇一般,缓慢而又牢固地攀附在自己的背后,让她的心中猛地一颤。
“……”唐千旅屏住声音,很快就察觉到了什么,心中隐隐有了猜测,就在她的想法浮现出来的刹那,铜镜、唐千鸿、蚊子、云鹤然、暴雨、邪符,那些她在文物里看到的一切看似割裂的线索,在这时似乎隐隐透出其中千丝万缕的联系,那些急风骤雨在唐千旅耳边呼啸而过,那些碎片化的人与事在转瞬间贯穿成一件连续而又深不见底的阴谋,就像是她从冰山一角处切入下潜,然后在万丈深渊与四面包抄的冰冷中,唰然看到了下面曲折起伏的海底冰川——
——然后,唐千旅懂了。
在唐千旅弄清整件事情的那一刻,她紧张的心情逐渐平复下来,然后转过目光,看着温寻琰,语气复杂道:“温公子,劳烦你把储存铜镜的柜门打开,不用担心,你不会有事,也不会看到什么的。”
她话音落下,温寻琰没有犹豫,按照唐千旅的吩咐,找到储存铜镜的柜门后,将它一点、一点地拉开。
“——”唐千旅深吸了一口气,然后慢慢吐出,在无人看见的地方,她似是有些悲哀地压下眉眼,心中起伏的情绪如同深夜晚风下的波浪,它们的力量温柔而又绵长,随着海水旷远宽阔的声音,在庞大夜幕之下孤独悲伤地涌动,在那一刻,没有本能地恐惧、没有视觉冲击上的惊慌、没有居高临下地怜悯同情,唐千旅有些不忍地阖上双眼,心中只有无声悠远的愤怒、不值、哀叹与惋惜。
然后,她再度睁开双眼,坦荡而又温和地平视着前方,轻声道:“你很难过吧。”
一旁的温寻琰一愣。
那是他从未见过的样子、从未听到的语气,就像一湾洒下的月色,轻灵澄澈,泛起一轮柔软皎洁的光晕。
然而唐千旅仍然没有移开目光,她只是静静地看着前方,十分耐心地等着对面的回答。
就在她的对面、那一面刻着十二生肖纹路的铜镜中,有一个女人,不,或许不能将她称之为人了,她整张脸惨白胜雪,嘴角流出猩红的鲜血,蓬乱干枯的头发如杂草般疯长,掩盖住了她的大半张脸,那女鬼细细的脖颈上,有一道边缘狰狞锋利、张牙舞爪的泪痕,深深地烙刻进了她的血肉里。
有一双布满血丝、向外凸出的眼睛,正透过那交错的长发,死死地瞪着唐千旅。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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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邪符妖镜|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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