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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此话一出,唐千旅怔了一瞬,但很快恢复了镇定,饶有兴趣地看向她:“你知道我?”
女人终于彻底转过身,并没有正面回答她的问题,只是微笑着做了自我介绍:“秦芜雪。”
唐千旅直视着女人的眼睛,开始从回忆深处挖掘自己认识的人,当时北宋时期,无论是修复还是雕刻,这样的工作都跟女性沾不上边儿,唐千旅自己已经算开辟先锋了,实在是想不出来有什么姑娘跟自己是同行,思维开始向别的方向发展——万一她生前是个男子,只不过转世成了女人呢?
“別想偏了。”不想,女人却像是完全看透了唐千旅的想法一般,在她猜中前率先开了口,“在所谓的前世里,我并不认识你。”
“……”她话音落下,唐千旅心底不由得有些诧异,“以前不曾相识?那姑娘又为什么会知道我的名字?”
女人看着文物,就像在同唐千旅对视一般,她面容平静,一手掩在嘴旁,剧烈地咳嗽了两声,随即微微而笑道:“北宋盛极一时的修复师,为什么对自己的名气那么没有自信呢?”
她说完,在无人看见的地方,唐千旅不由地拧起眉,这个女人带给她的感觉,在视觉上的惊叹之后,随之而来的就是心中莫名的不适,无论唐千旅率先布设好怎样的诱饵,她自始至终都非常从容、而又不动声色地避开,就连说话也只是含糊其辞,但却又给唐千旅透露出一种信息:她虽然并没有经历过北宋时期唐千旅经历的事情,但现在手中掌握的信息,说不定已经超过了唐千旅本人。
一旦有未知出现,而别人却又能够填补这份空白,唐千旅心中的安稳与掌控感就会在刹那间被抽离,无论是让别人拿捏住了把柄、还是掌握了什么自己不知道的信息,这样微妙的差距一旦出现,会让她随时随地陷入被动的危险境地,更何况她还不清楚对方是敌是友,在这样的处境下,威胁感瞬间自四面包抄,素来八风不动的唐千旅也不禁正色,一种并不明显的敌意,开始缓缓在她的周围弥散而开。
此时她处于下风,但面上不能乱了阵脚,无论如何,她都要有最后谈判的底气与姿态:“有些信息在你手里,并没有什么太大价值,相反,它可能会招来杀身之祸,人死了,可就什么都没有了。”
秦芜雪闻言,轻声一笑,细眉微扬,道:“小姑娘,虽然你的时代比现在要早一千多年,但你只活了二十几岁,要真实打实地算起来,我比你多了二十多年的阅历——你为什么会觉得,我一定怕死呢?”
唐千旅心中一凛,目光渐沉,紧紧盯住秦芜雪。
这个女人简直就像是冰层下的湖水,一字一句都冷得透彻心扉,她的声音轻飘飘的,像是母亲在婴孩耳旁呢喃一支摇篮曲,让与她对话的人感觉到浑身悬浮在幽幽深海,你摸不着她的底,看不清下面涌动的究竟是怎样的黑暗与凶险,只觉得那层平和冰寒的水渗透了人的全身上下,不断刺激人的感官直到你对冷的感受变得彻底麻木,然后,在一场温吞漫长的窒息中,被她一点点蚕食殆尽。
唐千旅本能地生出一种危机感,她对人性看得太透彻了,很少有人会一厢情愿地听令与他人,除非你擒住了他七寸般的要害,但当一个人已经不再拥有恐惧与牵挂,那这个人无论表面上再亲和柔弱,他的威胁,就会远远超过那些张牙舞爪的纸老虎。
唐千旅并不觉得那种气焰嚣张的莽夫会让她感到害怕,但像秦芜雪这样的人,一定会让她感受到寒毛倒竖是什么样的滋味。
秦芜雪似乎并不在意唐千旅心中究竟在打什么算盘,她看着文物,开口询问,却是陈述的语气:“你在找一本手稿。”
此话一出,唐千旅心下一凛。
秦芜雪惜字如金,像是一位技艺高超的傀儡师,提着丝线操纵着所有人的命运走向,可唐千旅同样也聪明绝顶,她只给了那么短短的一句话,但唐千旅何其敏锐,很快就顺着这句话背后的蛛丝马迹接收到了无数信息,几秒之间,她已经推理出了事情的全部经过。
唐千旅看着秦芜雪,她知道这件事没有走入死局,事情绝对还有回转的余地,如果秦芜雪跟云鹤然他们是一伙儿的,她告诉唐千旅这些事情纯属是打草惊蛇的行为,从她自内而外流露的某种气场来看,唐千旅觉得这女人绝对不会蠢到这种地步;当然,她也未必会是站在自己这一边的,否则这种你来我往的话术只会拉远双方之间的信任,显然秦芜雪不是这种没事找事的闲人——
——那只剩下最后一种情况:她不信任唐千旅,但她需要借助唐千旅的力量,来达成某种目的。
将所有关系分析到这儿,唐千旅勾唇而笑。
这样就方便多了,毕竟,当双方达成了某种绑定利益的合作关系,鉴于达成目的对于彼此的重要性、和她们能力的唯一性,这会成为一种非常稳定的关系,至少比什么一拍脑袋后的海誓山盟要靠谱得多。
没有人会在自身的利益上开玩笑,将自己的利害放在首位永远是人类的本能。
至于谁占优势、谁占劣势;谁做主导、谁为被动,这就要看双方设局时,究竟谁更胜一筹了。
唐千旅笑了,原先语气中那种隐隐的紧绷感消失不见,反而笑得松弛随意:“既然您都这么说了,那姑且称一句师姐吧,您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聪明。”女人似乎对这样省时省力、开门见山的对话感到满意,嘴角笑容更甚,“做一笔交易吧,唐千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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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另一边。
比起房间里两个人暗流汹涌的角逐博弈,店铺中早就擦出了浓烈嚣张的火药味儿,要不是白澈和谈安一左一右地按着,以温寻琰这个日天日地的脾气,估计早就一边连续输出一边把这个老外的脑子摁进水里清洗,只看他是先被呛死还是先被气死了。
“我最后礼貌地警告你一次,上一帮这么干的已经在我国各大文学作品中臭名远扬了。”语言差异根本无法阻挡温寻琰的发挥,就算是用英语他都能流利地骂出花儿来,嘴上说着礼貌,但其实早就跟礼貌不沾边儿了,身旁的白澈战战兢兢地盯着他,生怕他下一秒就变出一把刀把人剁了,“我看你这脸上皱纹跟针织线毛衣的密集程度有的一拼,想必你也活不了几年了,我不和半只脚踏进坟墓里、明年坟头草就三千米高的人计较,你小心遭报应,別在下辈子转世的时候变成蚊子被我拍死。”
白澈:“……”
我靠,牛逼,一口气骂了两个人,除了他真的没谁了,也不知道云鹤然在地府里听到这话会不会被气得折损阴寿。
那老外叫约翰,温寻琰实在搞不懂,这家伙看着怎么都五十岁了,也真他娘的是不怕死,一把老骨头跟着一帮乳臭未干、初入江湖的小贼去破月关的机关,也不怕被当成人体切片然后成为毒蛇的夜宵,他也实在是佩服,要不是时机不对,温寻琰说不定还能阴阳怪气地夸上一句老当益壮。
约翰看起来并不害怕,他翘着腿,整个人悠哉至极地靠在椅背上,有些玩味地看着三人:“我都干这一行这么久了,至今活得风生水起,哪有什么报应?小伙子,说谎可不是好孩子的行为。”
温寻琰从来不吃笑面虎这套,上一个这么挑衅他的谈醉早就被他喷得狗血淋头,他面无表情地撩起眼,直视着约翰,用英文冷冷道:“现在是晚上九点,周围很多铺子都关门了,您知道我要是把你杀了埋尸,是不会有人来救你的吗?”
约翰权当他是小孩子唬人:“小朋友,我相信中国人都注重礼节,爱国情怀也令人动容,像你这样的人,一定不会想在境外为自己的祖国蒙羞的。”
温寻琰面不改色,微笑道:“少在这里给我颠倒黑白,你再多说一句,我就让你的全尸变成人体零部件。”
谈安:“……”
白澈:“……”
约翰:“……”
好了,知道你很恨我了。
约翰死不松口,温寻琰步步紧逼,二人从整条奢侈品街灯火透明一直对峙到周围店铺都关了门,窗外夜色已经完完全全地渗透了天幕,温寻琰的耐心已经快被磨尽了,就在他不断祈祷这老外不要真的把他逼到动手的地步时,约翰身后的一个陶瓷器,突然发出一阵异常的声响——
约翰距离最近,那声动静不小,他吓了一跳,以为是什么文物没摆好,正要转身去查看,那个陶瓷却又响了一声。
这一次,约翰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
他这下看清楚了——
——陶瓷在没有任何外力作用的情况下,发出了一声非常清晰、非常诡异的响动。
他一下子就联想到温寻琰方才的威胁,原本小孩子般的恐吓在此刻突然映照进现实,约翰浑身一凛,心中不详的预感缓缓浮现,他能感觉到自己的双手开始不由自主地发抖,背后也起了一层细细密密的冷汗。
他的脸色有些苍白,咽了口唾沫,试探性地靠近几步,紧盯着那个陶瓷器,快要将它盯穿。
然后,就在下一秒——
啪。
——猝不及防的,在那件陶瓷中,发出了一个女人怨毒的冷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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