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忧峰。
罗元霜坐在峰顶的巨石上，寒风呼啸而过，吹得她的身影有些孤寂。
柏长青走了过来，慈爱地问道：“怎么了？”
“师父，您说我是不是个恶人？”
一手带了小徒弟十几年，柏长青对她的性情了如指掌，一听就明白了她说的是什么，“要是觉得愧疚，不如去道个歉好了。”
“她现在大概一点都不想看见我吧。”罗元霜苦笑。
柏长青在她身边坐了下来，安慰道：“都是亲人，哪来的隔夜仇。”
这回的陷害让罗元霜想起了一些往事，感觉心底泛起了一阵阵的酸涩，“虽是同父异母，但我一直都拿她当亲姐姐看的，可我明明一点都不想伤害她，却好像每一次都做了帮凶。”
“你还小，世事无常，别太介怀。”
罗元霜抱着双臂，“师父，您知道吗，我从小就很受男孩子们的喜欢，有很多的好兄弟，可是好姐妹却没有几个，也不知道为什么，她们总是很讨厌我。”
柏长青心道，我当然知道了，等你长大了，这种情况还会变本加厉，整个剑宗的男弟子有八成都会为你神魂颠倒，女弟子跟吃错了药一样成天想着刁难你。
“在罗家，元菁妹妹可以说得上是我最好的朋友，也是最信任的人了。”罗元霜如今心中倍感寒凉，“我从未想过，她会骗我。”
小莲本就对她有成见，现在更是恨透了她吧，元菁妹妹做了这种事，以后她们也做不成好姐妹了，她果然没什么同性缘分。
柏长青笑了笑，“人心是复杂的，等以后你见的人多了，就会明白是非善恶从不是一成不变的，换个立场，所看到的东西也就不一样了。”
“师父您这话不对。”罗元霜转过头，“就算是站在元菁的立场上，我也不觉得陷害别人是一件很理直气壮的事，别说没有生死大仇，就算是有，也不能用这样卑鄙的手段。”
柏长青笑着摸了摸徒弟的头，“你能这样想自然是好的，可别人就未必会永远光明磊落了，这种手段其实很常见的，便如那尤远，若非轻车熟路，怎会那么轻易地就布下了一个局呢？”
一听这话，罗元霜的脸色立马就变了，“师父您可别提他了，一想到我就生气，元菁还能说跟小莲有旧怨，他这么干图什么，要不是他横插一脚，我也不会这么容易中计，还执法堂队长呢，律法二字都被他踩到脚底下去了！”
图什么，当然是图你了。
柏长青看向自家的小白菜，虽然他一直不明白为什么会有色迷心窍这种事，但不得不承认，这颗白菜真的是水灵灵的，特别好看。
想到再过四五年，这颗白菜会更加的光彩夺目，引得一众男人魂牵梦绕，却被一群女人背地里骂得不成样子，柏长青忍不住道：“元霜，你入门也有一段时间了，有没有觉得哪里怪怪的？”
“怪？”罗元霜疑惑地看向师父，“元菁妹妹突然变得心胸狭隘了算不算？”
柏长青很想叹气，“我是指你身边献殷勤的男子太多了。”
“这个不算怪吧，我从小就很有异性缘份的，大家都对我很好，再说您为了让我能多交些朋友，特意让我跟长老弟子们同辈相称，关系自然更亲近了。”
柏长青却反驳，“你以前在罗家，身边都是亲人，他们对你好很正常，可进了宗门周围人与你非亲非故，为何要善待你？”
“不是同门吗？”
“那他们怎么没对其他师弟师妹那么好？”
罗元霜愣住了。
“元霜，这世上没有人会无缘无故对另一个人好的，有付出，就一定有所图谋。”柏长青语重心长，“就连师父，你师父我对你这么好也是有所图的，为师希望你能继承我的衣钵，日后将剑宗剑术发扬光大。”
“啊？”
“这次的偷盗事件，尤远为什么要冒险诬陷一个亲传弟子，他难道不知道黄长老是个护短的吗，他知道，可还是做了，这一切不过是觉得你讨厌罗小莲，他想博个先机，让你更亲近他。”
想博我欢心所以才去陷害小莲？罗元霜十分震惊，“师父，您的意思是……那些师兄弟们接近我，都是别有目的？”
见徒弟仍是一副懵懂的样子，柏长青干脆挑明了，“他们是想成为你的道侣！”
罗元霜呆了呆。
“元霜，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那些男孩子会为了你一个笑容就鞍前马后，什么都愿意做，难道他们都是施恩不望报的善人吗？”
想到上一世总有人说自家徒弟水性杨花，到处拈花惹草，柏长青就忍不住头疼，“如果你对那些人无意，就一定要记得男女有别这句话，离他们远远的，这样于你，于旁人，都会减少很多麻烦。”
罗元霜更呆了。
——
罗小莲接受了梁茵茵的建议，钻研起怎么改良辟谷丹，一时间，学剑、背书、研究把她每天的行程排得满满当当的。
柏长青偷偷摸摸来转了好几回，压根本找不到机会与她单独相处，倒不是他不想光明正大，实在是小莲现在年纪还太小，但凡他稍微露出点意思，绝对会被一向古板的黄长老当成变态的！
日子一天天过去，罗小莲研究没有进展，但学识水平却大有进步，虽然性子还是那样就是了。
柏长青有些欣慰，又有些遗憾，这一世的小莲少了一分忘忧峰的坚毅，却多了两分药峰的出尘脱俗。
但总见不上面也不是个事啊！
尤其是在药峰还有个风度翩翩大师兄的情况下！
药峰，一棵百年桂花树下。
罗小莲笑着从食盒中端出了一盘糕点，“大师兄，这是我做的红豆糕，你尝尝看，第一次用这种充满灵气的食材下厨，也不知道好不好吃，你可别嫌弃。”
“师妹心意，我怎么会嫌弃。”周向文礼貌地拿起一块糕点，咬了一口发现味道还真不错，于是夸赞道，“嗯，真好吃。”
“师兄喜欢就好。”罗小莲很有成就感，果然，这么多年的厨艺没有白练。
周向文倒不是个重口腹之欲的，客套地吃完一块糕点也就罢手了，“师妹怎么突然想起来给我做好吃的了，莫不是有什么要我帮忙的？”
罗小莲却笑道：“只是想谢谢大师兄这段时间一直帮我收集草药而已。”
周向文摆摆手，“那些草药也不是白给你的，师妹炼出的那些辟谷丹可都给了宗务殿，省了我们不少事，公平交易，何谈谢字。”
“不管怎么说还是要谢谢大师兄费心了。”
“不过罗师妹，你怎么突然对辟谷丹有兴趣了，要知道这丹药不过是用来果腹的，再改良丹方又能多出什么用来，何必浪费时间？”
罗小莲笑容不变，“师父手里的丹方也就这么几张，总要找个能改的，反正宗门里辟谷丹的用量很大，即便是不成，也没什么损失。”
周向文：“……”
想到罗师妹那高到可怕的成丹率，周向文想了想还是觉得自己有点多事了，于是略过劝阻的心思，“算了，你既有这个天赋，那就慢慢研究吧，反正只要功课不落下就好。”
“放心吧师兄，我可不敢偷懒。”
这边二人亲密交谈，其乐融融，却不知远处的一棵大树上，有一个人正面目狰狞。
柏长青蹲在树枝上，眼睛一眨不眨地瞪着远处那“郎情妾意”的两个人，茂密的树叶层层叠叠，映得他整张脸都是绿的。
离得太远，听不见他们说话，神识笼罩过去又显得有点小题大做，但这并不妨碍柏长青对他们脸上的笑容看得清清楚楚。
还笑！笑什么笑！那个小白脸有什么好的！
不是很忙吗，不是忙得脚不沾地了吗，怎么还有时间做点心，还是给周向文的！
明明你从前只给我一个人做的，你说过想给我做一辈子点心的！
柏长青磨着牙，周向文，别以为我不记得，你上一世可是成天跟在我家小白菜后头转的，重来一回的是我又不是你，怎么可能突然改了性子，对着小莲和颜悦色。
尽管内心快要气炸了，但柏长青到底还是没有冲动，不急，小莲还小，来日方长。
脚下一点，柏长青忽得就化为了一道流光，飞向了藏经楼方向，他记得师兄曾经写过一本《万花丛中过的那些年》，应该能借鉴一二。
罗小莲完全不知道自己让一个没见着面的人吃了飞醋，送完糕点她就继续回去进行辟谷丹改良大业了。
——
在藏经楼待了一整天，柏长青信心满满地出来。
很巧，晚上他就撞见了罗小莲独身一人走在药峰山道上。
柏长青连忙去拦住她，“罗师妹，真巧啊，好久不见。”
罗小莲望着跟兔子一样跳出来的人，迟疑道：“你是……柏长青？”她摸了摸了手腕上的镯子，“确实好久不见了。”
“对，师妹还记得我？”柏长青立马上前，“那你想我了没有？”
罗小莲有些不适地往后退了一步，这人靠这么近干嘛，“我想你干什么？”
“上次说的话你都忘了吗？”
“话？”
“我对你一见钟情啊。”
罗小莲皱起了眉，“那件事已经过去了，我也没去找罗元霜的麻烦，你不用再装模作样的了吧。”
柏长青垮下了脸，“你不信？”
罗小莲点头，“这世上只会有见色起意和日久生情，哪来的什么一见钟情，这种话傻子才信。”
上辈子信了的我难不成就是个傻子？柏长青脸拉得老长，“我看起来就这么不可靠？”
“对，很不可靠。”为了防止晚上再做噩梦，罗小莲不耐烦地拨开了他，“没事别挡路，有事去找我师父，我们俩之间应该没什么可说的吧。”
眼瞧着心上人走得干脆利落，柏长青忍不住叫住了她，“小莲！”
罗小莲回头，“又怎么了，干嘛叫这么亲近，你该称我罗师妹。”
第一步，见缝插针扯上关系。
柏长青斟酌道：“我有一笔生意，想跟你谈一谈。”
“生意？”
“对，听说你最近在炼辟谷丹，草药消耗很大吧，我这里有特殊的进货渠道，可以半价买到月华草。”
罗小莲盯着这个把“别有用心”四个大字写在了脸上的人，有些无措。
月华草是辟谷丹的主药，价格嘛，说高不高，说低也不低，但大量消耗起来，确实很费灵石。虽然她有鸿运小药炉，根本不用怕浪费，可她每天时间就那么点，而且因为各种做尝试，小药炉炼出来的也不一定是正常的辟谷丹，所以如今也就堪堪达到收支平衡而已。
这人是什么意思，罗小莲有点烦，还有点她也不明白的恼，冷斥道：“我们药峰什么时候缺草药了？”
柏长青笑了，“月华草是南大陆特产，并不适合在西大陆生长，但在坊市里很容易买到，售价又不高，所以黄长老从没费心去种植过，每次都是派人去山下采购一批回来直接用的。你虽是药峰弟子，但月华草也不可能无偿供你使用，即便是成本价，也是一笔不小的开销吧，如果有了我帮忙，每一炉丹至少能省下五块灵石。”
“不过是五块灵石而已，我一个月的份例都有十块呢，而且我还可以卖丹药，你当我是有多穷啊。”罗小莲插着腰嘲讽他。
“能省则省嘛。”柏长青神色不改。
“无缘无故卖我草药，一看就不怀好意，本姑娘才不不上你的当。”罗小莲冷哼一声，转身就走。
然而背后却又传来了那人的声音，“一炉丹就是五块灵石，十炉就是五十块，要是你再勤快点，一个月省下一百块也轻轻松松。”
罗小莲的脚步放缓了。
柏长青高声道：“除了月华草，我还可以给你提供点别的灵药，都比山下坊市里便宜，罗师妹炼丹天赋这么好，一天能炼不少丹药吧，一年下来，可不知道能少花多少钱。”
罗小莲恼火地转过头，“你倒底什么意思！”
柏长青一派纯良，“只是想跟师妹做点生意，多多往来而已。”
罗小莲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突然又转身走了。
柏长青也没追，信心十足地站在原地。
不一会儿，罗小莲又折回来，跟只小野猫一样，不情不愿地挪步过来，一脸的不高兴，“是你说的，我们只做生意，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东西拿到我就走。”
柏长青笑着，“自然，你现在可是黄长老的爱徒，我岂敢有什么别的心思。”
“你知道就好！”
“那明日清晨，外事峰脚下的凉亭见，我会给你带月华草的。”
“别想耍心眼。”罗小莲又踏着烦闷的脚步走了。
柏长青笑眯眯地看着她的背影，“小财迷。”
——
星罗峰。
内门弟子何玉正在一张石桌边悠闲地裁着布，冷不丁眼前突然出现了一个人，把她吓了一跳。
“你，你是谁呀，走路怎么没音的？”何玉捂着胸口，感觉心脏都要跳出来了，哪来的冒失鬼。
戴着面具的男人看了看何玉，又看了看她桌上的布，不紧不慢地开口，“听说何师妹出自飞羽城何家，制衣手艺独具一格，不知能否为我做一身衣服，能叫小姑娘一见倾心的那种。”
原来又是个想哄骗小姑娘的，知道来意，何玉松了口气，“原来是想找我做衣服的，怎么，又是想追求那位剑尊首徒的？不是我说你们，那还是个小丫头呢，何必这么心急，现在就巴巴凑上去，也不怕她以后长歪了。”
面具男怔了怔，“现在就有很多人想追求罗元霜吗？”
“你不是？”
面具男摇头，“不是，我喜欢的是别人。”语气平淡，完全没有一点勉强。
何玉闻言终于正眼打量了一番眼前人，银色的面具盖住了整张脸，不过那露出来的眼睛倒是囧囧有神，身量高挑，体型不胖不瘦，皮肤冷白，没有皱纹……应该是个外表在二十到三十岁之间的青年。
仔细搜索了一番记忆，何玉没能找出相应的内门弟子，不过剑宗这么大，外门里有卧虎藏龙的也很正常，笑着收起了桌上的布，她道：“自从那位罗师妹进了剑宗，倒是少见不动心的男人，我这段时间可接了不少单子。说吧，你想要的什么样的衣服，先声明一点，一见倾心这种事呢，靠的是你的脸，可不是衣服，万一行不通你可别来找我麻烦。”
“我相信何师妹的手艺。”面具男的声音带了一丝笑意，“我听说修真界第一美男的衣服就是出自令尊之手。”
“你倒是消息灵通。”何玉有些诧异。
“不知今晚能否做出来，我急着用。”
“今晚？”何玉陡然提高了声音，“你在想什么呢，你是不是以为做一件衣服只需要裁点布料，拿针缝一缝就好了，别说在你之前还有好多人已经预定了，就是没有他们，我也不可能一晚上给你变出来一件吧。”
“哒！”一块上品灵石被拍在了桌子上。
何玉望着桌面，忍不住咽了咽口水，她看了看面具男，快如闪电地伸出手，一把盖住了灵石，笑颜如花，“师兄放心，明早之前我一定给你做出来，保管叫她见了你就走不动道！”
面具男点点头，嗖地一声消失了。
——
清晨，外事峰。
罗小莲一边气恼自己为几块灵石折腰，一边又想着只是一点草药而已，光天化日的谅他也不敢做什么，十分矛盾地从药峰走到了外事峰脚下，远远的，她就见凉亭里站了一道身影。
走近了，那身影也清晰了。
剑宗的弟子服一直都是淡蓝色的，像雨后初晴的天空。据说这是为了纪念开山祖师，他老人家当年就是一身蓝衣，仗剑走天下的。
一改往日丢到人堆里就再也找不着的寻常蓝衣装扮，今日的柏长青着了一身墨底银纹的广袖长袍，身姿挺拔地站在亭中，像一棵苍松。
那衣服的布料似是很轻盈，一阵微风吹过，便飘动起来，衬得那人像是要羽化登仙一样。
柏长青听到脚步声，调整好表情，转过了身，“你来啦。”
“是，是啊。”罗小莲走到亭中，忽然觉得脸有些热，这人今天好像有点不一样了。
柏长青瞧着她眼里划过的那一丝惊艳，笑得更加温柔了，不枉他天还没亮就起床打扮，对着镜子折腾了一个时辰。
第二步，男为悦己者容。
罗小莲低着头，努力保持着平静，“月华草呢。”
柏长青拿出一个储物袋递了过去，“这是二十株，罗师妹拿回去先验验货，要是觉得品质不错，咱们再谈。”
罗小莲抓过储物袋，探入神识，发现还挺不错的，比大师兄给她的那些灵光要足，有一株甚至颜色还有些深，像是过了百年，也不知道能不能让辟谷丹产生些别的变化，心底高兴，声音也带了点雀跃，“一共多少灵石？”
“不急，罗师妹先用着吧，反正肯定比市价低就是了，具体的，我们下次再商量。”
总觉得这话充满了阴谋的味道，这人不会是想坑她吧，罗小莲抬起了头，“你……不会是打什么歪主意吧。”
“怎么会，罗师妹多心了。”柏长青一脸的磊落，说着又取出了一块玉佩，“这是通信玉符，有需要随时找我。”
罗小莲感觉心好像被那人眼中的柔情给戳了戳，有点痒，接过玉佩，塞过灵石，扭头就跑了。
柏长青愣愣地握着手里的两块中品灵石，瞧着那个远去的背影，风中凌乱。
取出一柄小镜子，柏长青仔细照了照，“不是挺好看的吗，这都不动心，我还比不过几株草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