困龙沼泽是西大陆一处挺有名的景点，据说这里曾经是一片妖兽遍布的险地，因某天有一条重伤的神龙从虚空坠落，殒身于此，故而得了困龙这个名头。

双星城便位于沼泽正中的孤岛上，因城池夜晚常年能看到两颗特别明亮的星辰而得名，可能是龙族尸骨余威太过厉害，这里从不曾爆发兽潮，所以虽然出行十分不便，但还是有很多人愿意生活在此。

疾风舟速度很快，从剑宗飞到双星城也不过半日时间，城主十分热情地招待了陶飞扬一行人，并将他们安置在了城主府的客院里。

陶宗主想着这次来的弟子有几个年纪都还小，自入门后就没怎么看过外面的世界，便很贴心地让随行的几位长老带小辈们出去逛逛，涨涨见识。

罗小莲被分配给了柏长青保护。

郁闷地走在街上，罗小莲十分怀疑这逛街的主意是柏师兄出的。

柏长青跟在小莲身后，一言不发，但心中思绪却早已飞向了前世。

那一年，他也是这样带着元霜和小莲走在双星城的街道上……

——

“老板，这棵彩虹树幼苗怎么卖？”柏长青意外闻到了一股彩虹树的幼苗特有的香气，这树虽没有多大的用处，但长成之后枝干上会常年盛开七彩的花，十分好看，若是种在忘忧峰上，定是一道很美的景色。

“道友好眼力，这树长成了可漂亮得很，您给七块灵石就成。”摊主满脸笑容。

柏长青翻了翻储物袋，发现自己竟连一块下品灵石都没有，便只能拿出一块上品灵石给摊主。

摊主倒是为难，“哎呦咱这小本生意，这可找不开。”

“不用找了。”柏长青无所谓地摆了摆手，抬脚就要走。

可罗小莲却突然跑过来付了账，“等等，七块灵石是吧，给你。”还把那块上品灵石又拿了回来。

做完这些罗小莲又把柏长青拉到了一边，“剑尊，你不能这样大手大脚的，你知不知道这一块上品灵石可以换到一千块下品，这么做很亏的。”

柏长青倒是无所谓，“我身上没有别的了，一块灵石而已，又不值什么。”

可罗小莲却很不满他这幅态度，反驳道：“什么叫没什么，剑宗外门弟子一个月也就十块下品灵石，你这一没什么就把一百个人的月例给出去了。”

“你这话说的，我可是剑尊，跟寻常弟子不一样，出手大方一点也很正常吧。”

“你这不叫大方，叫人傻钱多，你知不知道什么叫节俭，你是有灵石矿吗，这里大方一点那里大方一点，再多的积蓄也不够花的。”罗小莲喋喋不休地数落他，全然忘记了自己只是个小杂役，“不要以为自己是剑尊就真的不会缺钱了，你又不像别人拉的下脸去强取豪夺，现在不省一点，以后碰上了想买的东西灵石不够可怎么办？”

柏长青看不见罗小莲此刻的表情，但听这语气，完全可以想象她气鼓鼓的样子，定是像极了一只炸了毛的猫咪，可爱非常，“你说得对，是我思虑不周了。”

“还有啊，一分耕耘就该配一分收获，你这样会养大别人的胃口，滋生他们的贪心，甚至这种事多了还会助长不劳而获的风气……啊？”罗小莲一直唠叨个不停，忽得听见这道歉一般的话语，一下子愣住了。

柏长青淡笑着从储物袋中取出了一个小箱子，递给了罗小莲，“给你。”

“什么？”

柏长青道：“我很少亲自购置物件，对买卖确实不熟，难免大手大脚了，这是我的宗门月例，平常也用不到，都存在了一起，给你吧。”

罗小莲有些跟不上剑尊的想法，“你的月例，给我？”

柏长青点头，“难得芳华大会又一次召开，双星城各路修士齐聚，好东西只怕不少，我要花钱的地方还有很多，你既这么会精打细算，交给你不是更让人放心？”

“哦。”罗小莲呆呆接过了小箱子，总觉得这情况有些不对。

柏长青微笑着拍了拍她的脑袋，“好了，不斤斤计较了吧，小管家婆。”

罗小莲抱着满怀的灵石，分外茫然，不是在说不要乱花钱的事吗，怎么会变成这样的？她低头望向手中方方正正的木箱，不禁低喃，“这样……怎么有点像张管家给他娘子上交家用？”

“什么？”柏长青没听清她的话。

罗小莲一惊，忙大声道：“我，我是说这才对嘛，本来我就是忘忧峰的杂役弟子，买东西这种事当然归我管。”说着又把箱子抱紧了一点，只是那张布满黑斑的脸颊却不自主地爬上了淡淡的红晕。

——

罗小莲慢吞吞地在街边的摊位上挑挑拣拣，可背后如成实质的目光太过扎人，搅得她心神不宁。

这日子真的没法过了，早知道不那么快把他眼睛治好了。

气闷地走进一家茶馆，罗小莲点了一壶宁心降火茶，咕咚咕咚灌下一大碗。

柏长青也跟了进来，就坐在她对面，一言不发。

正在罗小莲心烦意乱的时候，街上突然有人高声道：“云梦兽出现啦！”

一听这话，原本平静的茶馆猛地吵嚷起来。

“什么什么，云梦兽居然来这了？”

“快快快，在哪，我要去看看。”

“它居然能来咱们西大陆，真是奇了。”

“赶紧备货，消息传出去肯定有好多修士要来来双星城，可得趁机大赚一笔。”

“来看个芳华大会居然也能碰到云梦秘境开启，这一趟可真是值了。”

“走，我们也去凑热闹。”

不过一会儿，原本坐满人的茶馆就空了，罗小莲对此很是好奇，“云梦兽是什么？”

柏长青适时开口，“云梦兽是一种腹中内藏乾坤的妖兽，据说它睡觉的时候身体会化为一团雾气，若有修士碰到，便会被吸进它腹中的小世界里，等它醒了才会把人给吐出来。”

“还有这种妖兽？”罗小莲大为惊奇。

柏长青对云梦兽也是只闻其名，未见其身，这还是第一次遇到，“整个苍月大陆就这么一只，已经活了数万年，来历成谜，行踪也成谜，没人知道它什么时候会出现，又是怎么出现的，但它所到之处总是会留下许多传说，久而久之，云梦秘境的名声便传遍了修真界。”

罗小莲被勾起了兴趣，也顾不得跟柏长青置气，接着问他：“那这些人这么兴奋，是因为秘境里有什么宝贝吗？全都跑出去了。”

茶馆的伙计此时正好打扫经过，听得这话不禁笑着插话，“客官有所不知，这云梦兽又称美梦兽，以吸食人的正向情绪为生，但凡进入云梦秘境的人，都会忘记过往种种，并且心中只剩下无忧无愁的一面，不论遇到什么，总能用乐观积极的态度去面对，所以如果有谁进入过云梦秘境，那这段经历一定是开心而美好的。”

“这么神奇？”

“那当然，非但如此，云梦秘境里灵气还很充沛，对修为大有裨益，这修真界处处危机，其实很多人过得都不开心，若能增强实力的同时还做上一场美梦，谁能不愿意？”

罗小莲这下可真想见识见识了，她要不要也去秘境里看看。

柏长青见她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忽然想到了什么，眼中闪过一丝笑意，怂恿道：“小莲，云梦秘境其实还有一个作用，很多修士的功法修炼都受心境影响，而每个人的心境与过往经历息息相关，如果忘却一切，从头开始，那心境自然可临时改变，你要不要试试？”

“我？”罗小莲不解，她得心境有什么问题吗？

“你虽丹术有成，但总归是剑宗弟子，若是剑术能更进一步自然于将来有益，你不适合霄云剑法，但我可以教你无妄剑，这也是祖师传下来的，需要修炼者心境豁达，如果进入秘境忘却一切，你定能练出几招来。”

罗小莲望着柏师兄，他的语气是那么诚恳，可他的眼神，却仍如初见那般，明亮且炽热，恨不能告诉全天下他又在打着什么小算盘。

是为了我吗？

可你又为什么要对罗元霜那么亲近？

还是说，你想学爹爹那样，哄着一个，却又放不下另一个。

小时候，罗小莲没少听罗家的下人们嚼舌根，说她娘脾气太急了，竟在她爹成亲的时候跑来闹事，丢尽了罗家的颜面，也绝了自己进门的机会，若是忍一忍，指不定夫人大度一些现在已经能当个衣食无忧的美妾了。

去它的美妾！罗小莲一直是怨着爹爹的，先不说她娘本来身份也不差，就算真是个普通散修，难道感情里也要分什么高低吗，凭什么她娘要给罗夫人让路？

凭什么……我也要跟罗元霜争一个男人。

“哒！”罗小莲恼火地把灵石拍在了桌上，“伙计结账。”又对柏长青道，“真要进了秘境咱们可全都会失忆，你怎么教，留着你的剑法教给别人吧！”

罗小莲脚下飞快，很快从茶馆中消失了踪影，柏长青长叹一口气，“女人心可真是海底针。”

——

云梦兽在双星城掀起了轩然大波，本就因芳华大会热闹起来的城池现在更热闹了，短短几天这里的客栈便全都爆满，街上四处可见攒动的人群。

据城主府的修士查探回报，云梦兽如今就在城北的湖边，但意识清醒，大概还要半个月的时间才能入睡。

半个月呢，等云梦秘境开启连芳华大会都要结束了。

闻讯而来的各路人马只好各自找地方安顿下来，关注起了前来比赛的西大陆当代天之骄子。

此次芳华大会有三位夺魁的热门人选。

一是飞云城的秦朗风，据传此人出生之时伴有狂风大作的天象，后来果真测出了风系单灵根，练起家族功法也进展神速，修为一日千里，如今年仅三十岁已是金丹后期，实力强劲。

二是剑宗罗元霜，此人也是个出生伴有霜雪异象的天才，冰系单灵根，早年被剑尊收为徒弟，一直潜心修炼，少现于人前，虽实力不明，但也已是金丹，不可小觑。

三为器宗方大明，他倒是没什么奇特的传闻，火系单灵根，虽然打架不怎么样，但炼器之术高超，总是满身法宝把自己护得严严实实，一般人轻易攻不破，金丹初期，同样不能忽视。

其他参赛者虽也有看好的，但综合看下来还是不成气候，至于罗小莲，丹师嘛，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无人在意。

随着芳华大会日期临近，双星城里的气氛日渐紧张起来，前来参赛的弟子们都住在城主府里，常常抬头不见低头见，冲突不少，颇有些剑拔弩张的意味。

被认定来凑数的罗小莲在城主府住了好几天，被迫听了不少芳华大会比赛规则的讲解和其他竞争对手的分析，深感自己希望渺茫。

芳华大会是不准用毒的，也不让比赛中途吃丹药，历来只有南大陆的初赛才会有丹师参加，他们都有诸如神识攻击、幻术迷惑等对敌秘法，而罗小莲，啥也不会。

能来这里的都是各自门派的精英，想收买基本不可能，可就这么放弃罗小莲又实在不甘心，考虑良久，她终于决定学一学那位器宗的方大明，借外力相助。

用鸿运小药炉炼制了几炉坊市上如今最受欢迎的丹药，罗小莲满怀期待地出门往城中最大的符箓售卖店铺而去。

柏长青照旧以保护的名义跟着她。

虽然倍感无奈，但罗小莲现在也顾不得他了，顺利进入店铺并与掌柜的商量出合适的交易价格后，她便专心挑选起自己能用得上的符箓。

正在她苦苦比较哪种比较好的时候，店铺二楼一位老者却忽然像是发现了什么奇怪的东西，大步跨到栏边，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楼下。

被人注视着的感觉并不好，而且也不像是柏师兄，罗小莲忍不住抬头向直视过来的目光望去。

那是一个白发苍苍的老者，面容陌生，只是看着她的神色却奇怪得很，时而眉头紧皱，时而出神思索。

罗小莲被他盯得不自在，尤其是那人的目光还集中在她的脸上，她的脸……该不会是从没见过她这样丑的，所以想多看几眼吧。

思及此，罗小莲忍不住偏了偏身子，把头微微低了下去。

就在不远处的柏长青很敏锐地发现了罗小莲的动作，一个闪身便到了她跟前，高大的身体往那一站，挡住楼上的视线。

九里香制成的香料气味还是那么浓郁，罗小莲抬头，柏师兄的背影一如既往地坚实而可靠，令人安心。

柏长青对上方拱手道：“见过广微真人。”

白发老者被这一声招呼拉回了思绪，“道友是？”

“晚辈柏衡之，”柏长青态度恭敬，接着却又话锋一转，“真人贵为法宗太上长老，见多识广，不知我师妹身上是否有什么不妥之处，还请告知一二，晚辈感激不尽。”

广微真人听出了他话中之意，一下子反应过来，忙道：“抱歉，老朽失礼了，”说着往楼下而来，“我是见这姑娘面善才多看了几眼，实无冒犯之意，还请道友莫怪。”

“面善？”柏长青有点不信，这广微真人听说二十多年前从药王谷求得涤尘丹后就闭关了，一直也没有出关的消息，小莲才多大，能面什么善？

广微真人向他解释，“我是见这姑娘与两位故人长得相似，略有猜测，”说着又对被挡在柏长青身后的小姑娘道，“你爹是不是叫罗远山？”

“你认识我爹？”罗小莲从柏师兄背后探出了半个脑袋。

“还真是。”广微真人一拍大腿，高兴不已，“我跟你爹娘可是旧相识，当年他俩成亲还是我给证的婚呢。”

证婚？

罗小莲被这闻所未闻的消息给震住了。

广微真人得见故人之子，心情很好，便大方地请他们二人去隔壁酒馆喝酒，并说起了当年令人难忘的往事。

原来上一次云梦兽出现的时候，是在南大陆。

眼前这位法宗太上长老正好去找药王谷谷主炼丹，因为好奇云梦兽究竟为什么能让这么多人念念不忘，便进入了云梦秘境。

他虽已是化神，但仍逃不脱失忆的下场，一落地便把前尘往事忘了个干净。

他不知自己是何人，也不知自己该干什么，虽不会使用功法，体内修为倒是还在，防身足够了。

云梦秘境有很多奇特的妖兽，时不时能见到被追得狼狈不堪的人。好在这些妖兽并不吃人，只是喜欢戏耍猎物而已，加之秘境中灵果灵植遍地，也不存在饿肚子的问题，所以落入这里的修士普遍过得不差。

广微真人与一群同样失去记忆的修士一起建了个村庄，守望相助。

这其中就有罗小莲的爹娘，罗远山和慕芷萝。

他们三个很是合得来，经常一起冒险，探索村庄外的世界。

有时候他们也会发现一些前人所留的秘术典籍，进入这里的修士虽没有记忆，但同时也失去了常理的束缚，往往会生出天马行空的想法，创造出不一样的东西。

这些“小惊喜”给枯燥的探险生活增添了不少趣味。

但云梦秘境实在太大了，妖兽也太多了，日子一天天过去，村里的人什么也查不出来，可稀奇的是大家也并不感到沮丧，反而觉得这样也没什么不好，他们很快放弃了探险，成天嘻嘻哈哈，过起了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平凡生活。

广微真人同样如此，在第十九次被妖兽追得满山跑之后，他也放下了，彻底变成一个天塌不惊的钓鱼翁，并给处出了感情的好友罗远山和慕芷萝办了一场别出心裁的婚礼。

三年后，云梦兽醒了，之前被吸进去的一群人也又平安回到了苍月大陆。

广微真人再见昔日熟悉的城池，恍如隔世。

罗小莲听着这些她娘从没提起过的事，整个人都呆住了。

“我年轻的时候一心修炼，等到学有所成又已是法宗辈分最高的长老，熟悉的师兄弟们都在一次次的战斗中陨落了，从来也没什么朋友，能有这么一遭经历，结交两位小友，也是件幸事。”

提及往事，广微真人还是很怀念，“当年走得匆忙，都忘了问你爹家是哪里的，你娘没过多久也从东大陆消失了，我遍寻不得，小莲姑娘，他们俩后来去哪了。”

罗小莲呆滞的目光看向广微真人，“他们……他们……”滚烫的泪水毫无征兆地落了下来，滑进嘴角，苦涩得厉害。

广微真人被她这样子弄得措手不及，“你怎么哭了？”

柏长青起身坐到了罗小莲的身边，轻轻把她抱进怀里，出声解释，“慕道友多年前已经去世，罗道友……也已另娶贤妻，在哪已经不重要了。”

广微真人显然没料到会听到这样的消息，“怎么可能？”

——

双星城的夜晚很亮，也很凉。

罗小莲坐在屋外台阶，看着天上那两颗依偎在一起的星星，感觉她娘这一生就像个笑话。

柏长青翻墙进来，脚刚沾地就瞧见了神色悲哀的罗小莲。

他轻手轻脚走过去，坐在小莲的身边，劝道：“不要伤心了，事情都过去了。”

“过去，怎么过去？”

眼泪又在眼眶中汇聚，罗小莲感觉自己的心好疼，“小时候，我听到罗家人骂我野种，骂我娘狐媚子的时候，其实我也不免有些埋怨的，怨她为什么那么轻易就把心交出去，最后落得这样一个下场，抢不回丈夫，护不住女儿，自己也凄凉离世。”

“小莲……”

“可原来不过是做了一场夫妻恩爱、相濡以沫的黄粱美梦，梦醒了，一个利落抽身，另一个却陷进去再也出不来。”

朦胧的泪眼看向柏长青，罗小莲问他，“柏师兄，你说爱是什么，在云梦秘境里，他们一定是真心相爱的，可到头来，三载的夫妻情分还比不过一句身份有别。”

柏长青一时语塞，他怎么会知道呢，他连自己的爱情都搞不定。

罗小莲痛苦地抱住膝盖，把自己缩成一团，“所谓爱情，根本就不堪一击。”

见她这副样子，柏长青也不知该如何是好，只能陪她坐了一会儿又默默离开，半路上还扔了一册《云梦秘境追心上人一百零百八式》。

本来还想进云梦兽的秘境一趟，和小莲培养培养感情，现在看来，还是算了吧，就算成功出来后她心里也肯定会介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