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颠公

种种巧合之下,白榆的名声最终还是保住了,因着天蚕去找葛根交稿的时候,忽然有侍从急匆匆闯入。

那侍从背后氤湿一片,再顾不上什么尊卑礼仪,膝盖一软瘫倒在地,惊惧非常,房东大娘家小孩儿是个人来疯,见状脆生生喊道:“你做甚行此大礼,有事赶紧说呀。”

侍从长时间奔跑,心脏似要跳出胸口,眼冒金星,只顾喘气,脑中一片空白,好半晌才扶门框站起来,虚汗如雨、气喘如牛:“陛下,陛下被刺杀,薨啦!在丹房……”

“怎会······”葛根话音未落,猛然起身费劲拖着条残腿冲上去问个清楚,不待近前,侍从力竭,白眼一翻,不省人事。

天蚕本来兴冲冲来交书稿,此时交稿也不是、回去也不是,怀抱书稿呆愣愣站在原地,往门后缩缩,静看葛根发疯。

瞥见天蚕手中的书稿斗大的字——《无敌宗主:开局魅魔弟子伤痕累累》,又见其中一段,“师尊,求求您不要赶走倩儿,您让倩儿做什么都行,只要能让倩儿留在您身边就行······”

葛根羞愤欲死,倏得吐出一口鲜血,仰天直呼“苍天不公,天道不平”,而后白眼一翻重重摔倒在地,意识保留的前一秒口中还在小声呼喝“世风日下、人心不古——”玉牌破裂被直接传送出幻境。

天蚕没想到葛根的气性那么大,手腕一抖散落一地纸张,吓得书稿也不敢收拾,缩缩脖子,趁房内兵荒马乱之际狗狗祟祟贴墙挪步到门口,直接捏碎腰间玉牌,出幻境直奔师父而去,去那里躲起来。

当然,老皇帝遇刺薨逝不是白榆或晏乐干的,他们还未来得动手,槐序远在千里之外,自顾不暇,手伸不进长安。

是秦羽杀的,秦羽才出竹林,落到一棵木槿树下,木槿树华盖亭亭,满头白纷纷,落花悠悠转转,染了满地霜色。

鬼使神差的,秦羽走到树下拾起一朵雪白的木槿,小心翼翼簪到鬓边,或许是长时间没有打扮过,她那双布满老茧的手上动作很轻柔,透出笨拙,生怕弄掉一片雪白的花瓣。

满树木槿刹那凋零,雪落无声,枯木难逢,鼻尖的花木香霎时绞进一股浓郁的“二苏旧局”,老皇帝一人对弈,手捻白子“咔哒”一声落下,空旷的寝殿分外明显。

秦羽身体每一块肌肉都紧绷,随时做好暴起进攻的状态,五感聚集。

“不用那么紧张”这一刻,皇帝像一个寻常的、慈爱的老人,抬手朝秦羽的方向招呼,像招来自己疼爱的小孙女过来听他讲古,讲他曾杀兄上位,“我年轻的时候在江湖上可是闯荡出一番名声呢。”

说着,他起身踱步到门槛,仰头观天,伸了个懒腰,竟叉腰自顾自笑了起来,好似个童心未泯的老小孩儿:“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

秦羽晓得这是个绝顶高手,可她这么多年打熬筋骨也不是白熬的,大不了同归于尽,反正她不会真死。

眼见遮掩作用不大,便从承尘后悄步转出,离皇帝身后五步远停下,观察这个做的并不是很好的皇帝。

适逢黄昏,天边似烈火熔金,却镀上一层昏暗薄暮,遮掩下光芒,亭台楼阁的影子重重叠加,飞鸟掠过长空,分外寂寥。

皇帝半回身,同时观察秦羽,只见她一身粗布短打,脚踩布鞋,脊背挺直,长发一丝不苟束成马尾,整齐利索。

皇帝手执一柄八宝玉如意慢悠悠捶背,道:“清平等不及了啊,连这点时间都不愿意等了吗,你叫什么名字啊,派你来刺杀,也不怕失手,这孩子太大意了。”

“不,我不认识清平,如果你儿子或孙子要找人杀你,不会买我,我很贵,你们支付不了我的报酬。”秦羽摇摇头,否定猜想。

这当然是一本正经胡说八道的,秦羽没指望能糊弄过去,但总不能指望她解释怎么来宫里吧。

而后补充道:“来这里是个人行为,姑且当作为民请命吧,你的名声在民间、士族、宗室好像都不太好,宫里议论你的人很多。”

皇帝不置可否,不知信没信秦羽的鬼话。

“嗯,为民请命,你是哪家的?姓甚名谁?”皇帝毫不在意地摆摆手,状似不经意开口。

“墨家,秦羽。”

“墨家,那就不奇怪了,不知你是哪一支?”

“秦墨。”

“哦,刚才你说算是为民请命,请的什么命,百姓该有什么命?你们墨家笃信鬼神,世间若有鬼神何不让他们显灵,亲自为民请命?”皇帝点起烛火,殿中火烛由内而外,递次燃起,霎那间煌煌如白日。

很意外,这间宫室并不辉煌,无名贵家什、娇贵花草,一应炼丹器具陈列,夕阳下竟透出些许凄凉萧瑟的意味。

秦羽老老实实道:“上头有规定,大多数神仙不能下凡扰乱人间秩序,轻则投入轮回,重则魂飞魄散。散仙一般不管事儿,有事才听宣调。”

秦羽抿抿有些干涩的嘴唇,语带疑惑:“而且,听起来你很关心百姓,可你为什么要把责任转嫁到鬼神身上,皇族享万民奉养,人皇以仁德抚慰天下百姓,以此治世;鬼神以威势恫吓无德之人,勒令德行……”

“住口!”老皇帝厉声呵斥,指甲在桌子上刮过,发出刺耳的声音,这个人的身躯早已不复年轻时的高大健硕,如同一截朽木,佝偻着散发腐朽的气息。

“鬼神,呵,世间若真有鬼神,我为人皇,何不令我位列仙班。史书中亡国之君何其多,照样位列仙班。我虽无建树,国亦未亡于己身,位列仙班有何不可?”

“王朝覆灭非一人之祸,在位君臣代代蛀空,谁能扶大厦之将倾覆?。”

好半晌,老皇帝才强忍怒火,勉强维持表面平静,通红的眼睛暴突,不复刚才慈爱的形象。

“你们啊,真是满口大道理——兼爱、非攻、尚贤、尚同,可贤人那样多,又有哪个能为朕解眼前忧虑。”

“飞升的亡国之君?”秦羽像是听到什么谬论,赶紧抬头看看外面天色,确定天还没黑透。

“那些被供奉的英雄,需要从生到死,完整过完作为人的一生,是非功过由后人评判,评判他们是否有成仙的资格。”

“他们生前死后心系百姓、公正清明,受百姓爱戴,香火不散得以功德圆满才得果位。享一世天家富贵还能白日飞升?哪儿有那么好的事!你被骗了吧!”

老皇帝被气得弯下身子吐出口血,破风箱呼哧呼哧喘气,脸呈猪肝色,秦羽这一番话无疑是在**裸打他脸,指着鼻子骂他——你没有资格成仙!

秦羽见老皇帝脸色不佳,思索半晌,才道:“对了,你不是非常喜欢听那群江湖术士讲道嘛,什么成仙啊、三花聚顶啊,说不定多吃点丹药就成了,又不是没人白日飞升过。实在不行不……你多吃点?或者……或者练练房中术,练房中术应该还不晚……吧……“

秦羽说不下去了,因为老皇帝已经快七十岁了。

一番言论给老皇帝气笑了,只想掰开她脑壳看看脑子里长了啥!

两人你来我往拉扯了半天,竟默契止住话题——怕被蠢/气死。

其实从老皇帝问出最后一个问题的时候,秦羽隐隐约约觉察到老皇帝对长生和权力的痴迷。

可她没骗人,鬼神有鬼神的规矩,人有人的规矩,好处哪儿能让一人占尽呢。

老皇帝冷笑一声,不置可否,偏过头去不再看她,枯瘦的手指伸出转而点点桌沿示意秦羽观察桌上残局。

“精妙的布局,很精彩。”秦羽意会,面无表情感叹一句,“我看不懂,我师父说我是个臭棋篓子。”

老皇帝抬头与秦羽对视,秦羽眼神清澈、坦荡,似林中豹,只剩纯然的好奇。

“哈哈哈——咳咳咳——咳——你——”老皇帝猛然大笑出声,颤巍巍指向秦羽,凑上前举起一粒金色丹药“就是你—就是你——助我成仙!成仙!!!!!”

“一粒金丹吞入腹,我命由我不由天!!!!!”

癫狂嘶哑的声音再空荡的宫室回荡,配上随风舞动的承尘,好似入了坟一般凄凉,就差哀乐和科仪这场就齐活儿了。

秦羽终于确定老皇帝确实是个颠公——还是秃顶的、将行就木的癫子,正要往后退被老皇帝眼疾手快要钳住她的胳膊,秦羽下意识伸腿直接踹了出去,往后退一步。

老皇帝被踹中肋骨,肋骨断裂扎进肺部,猛吐出一口鲜血,喉结上下蠕动,被随意甩到地上像条案板上的死鱼。

秦羽嫌脏,后退几步,正踩丹药上,被坚硬的丹药硌了下脚。

丹药骨碌碌滚几圈儿,沾染上灰尘,秦羽弯腰拾起放眼前好好打量,细细嗅闻,小声道:“唔——朱砂、水银、硫磺······好毒啊。”

楚昭(楚乌的娘)坐水镜外,一口茶水喷上裙子,石榴裙霎时氤氲出一片暗红:“咳咳、咳咳,可不是‘我命由我不由天嘛’哈哈哈,吃下去可不得看天定生死嘛,生死有命啊、咳咳。“

茶盏托在手中“咯噔咯噔”作响,海棠夫人害怕茶盏翻后泼楚昭一身热茶,劈手夺过过搁上案几,特意摆得离远了些。

看她那样子,目前怕是想不起换衣裳这茬子事儿。

做完一切,海棠夫人有些嫌弃似的移动绣凳离她远了些,抽出手帕放到楚昭手里,楚昭笑得花枝乱颤,鬓发散乱,扒住海棠夫人的腰肢,顺势滚进海棠夫人怀中,根本无暇顾及其他。

“哎呦,诵棠、棣华,你们看看呦,击征这张嘴真是,气死人不偿命哦。”海棠夫人灵魂切换成相里棣华,手指轻轻梳拢楚昭凌乱鬓发。

老皇帝是个神经病 精神病,大家不要用正常人的眼光看待他(嗑药磕多了)

葛根(狗剩)、周熙(槐序)都是被爱浇灌长大的孩子啊,从性格就能看出来。狗剩跟麻雀似的气性那么大,说不准哪天啥事想不通,越想越气,自己就给自己气昏过去了。

秦羽,字舜华,小名击征,墨家下任巨子,击征的意思是鹰,希望她能像鹰一样强壮、敏锐、自由。秦羽可能出番外。

秦羽在我眼里就像无边旷野上的一棵木槿树,风雨过后,阴晦天空下,木槿犹带雨露,凑近些能闻到花木和泥土、雨水的潮湿气息。

风遥大概就是三月中旬毛毛细雨捎带的春风,“沾衣欲湿杏花雨,吹面不寒杨柳风”的感觉。

作者的文笔还是太差了,等我这段时间好好读读古典名著提升提升文笔,找机会把文大修一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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