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分制推行到第三天，冷宫早已不复往日的破败萧条。东西两面围墙修缮得笔直坚固，青石板路被冲刷得干干净净，露出原本的纹路；几间偏殿门窗擦拭一新，墙角开辟出的小菜地刚撒上种子，透着勃勃生机；最热闹的当属灶台旁，那口大铁锅从早到晚冒着香气，每天稳稳炸出四五锅麻辣豆皮，金黄焦脆的香味飘出冷宫，引得附近宫人频频驻足。

来干活的宫人也从最初的三十多个增至四十余人，每个人都铆足了劲，生怕少赚一个工分。基建组的壮汉们光着膀子修缮正殿屋顶，木锤敲击声“咚咚”作响；生产组的宫女太监手脚麻利地处理豆皮，流水线般分工明确；后勤组把院子打扫得一尘不染，连砖缝里的杂草都拔得干干净净。

可沈清弦的眉头却越皱越紧，坐在刚修好的木桌前，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

“娘娘，您看这账本。”春杏捧着一个破旧的布包走进来，脸上满是忧虑，打开布包，里面是几张记录工分和存粮的糙纸，“这三天累计发了七百二十六工分，按兑换比例，至少要四十斤粮食才能兑现。可咱们手里只剩十五斤糙米，最多还能撑三天。”

沈清弦拿起糙纸，上面的字迹清晰工整，工分记录得一丝不苟，可存粮那一栏的数字却触目惊心。她早就预料到工分制会带来粮食压力，却没料到需求来得这么快——冷宫本就家底空空，每月例钱少得可怜，仅靠御膳房的废料根本支撑不了四十多人的工分兑换。

“不能再等了。”沈清弦放下糙纸，语气坚定，“必须立刻打通对外销售渠道，把豆皮卖出去换粮食和银钱。”

“可是娘娘，您之前说要等产量和质量稳定了再……”春杏话没说完，就被沈清弦打断。

“形势比人强。”沈清弦摇摇头，眼神锐利，“现在不是我们想不想的问题，是必须要做的问题。工分兑不上现，人心一散，再想聚起来就难了。”她转身看向春杏，“去把张嬷嬷叫来，我有要事跟她商量。”

张嬷嬷是冷宫里资历最老的宫人，年过五十，在宫里待了三十多年。她原是宜春宫的掌事嬷嬷，因前任主子获罪被牵连发配冷宫，却凭着机敏圆滑、见多识广，在冷宫里颇有威望。这几日她虽没干重活，却把杂事打理得井井有条，是沈清弦最信任的人之一。

片刻后，张嬷嬷躬身走进屋，行了一礼：“娘娘召奴婢，可是有何吩咐？”

沈清弦让春杏退下，关上门，直入主题：“张嬷嬷，我想请你帮个忙——找一条靠谱的销售渠道，把咱们的麻辣豆皮卖出去，换粮食和银钱。”

张嬷嬷眼神微动，沉吟片刻，试探着问：“娘娘是想在宫里卖？”

“正是。”沈清弦点头，“宫里宫人多，嘴馋又有闲钱，是最好的客户。但咱们冷宫的人出去不方便，必须找个信得过、有门路的中间人。”

张嬷嬷脸上闪过一丝犹豫，似是在权衡风险，半晌才缓缓开口：“娘娘，奴婢倒认识一个人，或许能成。”

“哦？是谁？”沈清弦眼睛一亮。

“慈宁宫的吴公公。”张嬷嬷压低声音，凑近了些，“吴公公在慈宁宫管杂务，手底下管着十几个宫人，为人贪财却讲信用，宫里不少私下交易都是经他牵线。他门路广，上到各宫管事，下到底层宫人，都能搭得上话。”

“你与他相熟？”

“算不上深交，但有过几面之缘。”张嬷嬷解释道，“以前在宜春宫时，主子想换些宫外的胭脂水粉，就是通过吴公公牵的线。后来奴婢被贬冷宫，他念着旧情，偶尔还会偷偷给奴婢送点粗粮，算是个念旧的人。”

“很好。”沈清弦满意地点头，“那就劳烦嬷嬷出面，约吴公公见一面，谈谈合作。”

“娘娘，这……”张嬷嬷面露难色，“宫里私下交易风险不小，万一被人发现，不仅坏了您的名声，还可能惹来祸事。”

“名声？”沈清弦自嘲地笑了笑，“我一个被贬冷宫的罪妃，还有什么名声可顾？咱们卖的是吃食，又不是见不得人的东西，只要做得隐秘，不会出事。”她语气郑重起来，“嬷嬷，您该清楚，现在冷宫里四十多张嘴等着吃饭，两百多工分等着兑换。要是断了粮，这摊子一散，咱们所有人都得回到以前忍饥挨饿的日子。”

张嬷嬷看着沈清弦坚定的眼神，想起这几日冷宫的变化，想起宫人们眼里重新燃起的希望，终于下定决心：“娘娘说得对，是奴婢多虑了。奴婢这就去联系吴公公。”

“辛苦嬷嬷了。”沈清弦从抽屉里拿出一个干净的荷叶包，里面是二十根精心挑选的豆皮，“您带这个去，让吴公公先尝尝味道。另外，选在晚上见面，人少隐秘，地点让他定。”

“奴婢明白。”张嬷嬷接过荷叶包，小心翼翼地藏在宽大的袖子里。

当晚，张嬷嬷就托相熟的小太监给吴公公递了话。不出半日，回信就来了，约在第二天子时，慈宁宫后花园的月亮门外见面——那里偏僻少人，是宫里私下交易的常用地点。

第二天白天，冷宫照常忙碌，沈清弦却特意叮嘱生产组多炸了两锅豆皮，从中挑出一百根品相最好、香味最浓的，用干净的荷叶层层包好，交给张嬷嬷。“嬷嬷，这次是试探性接触，别急着谈价格，先看他的反应。若是他有兴趣，再详谈兑换比例。”她又掏出一个小荷包，里面装着五钱银子，“这是茶水钱，事成不成都给他，不能让人白跑一趟。”

张嬷嬷接过荷包，眼眶有些湿润：“娘娘考虑得这般周全，奴婢定不辱使命。”

子时一到，夜色如墨，皇宫陷入一片死寂，只有巡逻侍卫的脚步声偶尔传来，在宫墙间回荡。张嬷嬷裹着一件灰扑扑的斗篷，压低帽檐，借着微弱的月光，轻手轻脚穿过几条僻静的宫道，来到慈宁宫后花园的月亮门外。

月光下，一个微胖的中年太监正背着手等候，身穿一件深蓝色的太监服，腰间挂着一串佛珠，正是吴公公。听到脚步声，他转过身，脸上堆着客套的笑：“张嬷嬷，多年不见，你身子还硬朗？”

“托吴公公的福，还能过得去。”张嬷嬷回礼，目光警惕地扫了一眼四周，确认无人后才开口，“深夜叨扰公公，实在是有要事相求。”

“嬷嬷客气了，咱们都是老相识，有话直说。”吴公公搓了搓手，眼神不经意地瞟向张嬷嬷的袖子，显然对她带来的东西颇为好奇。

张嬷嬷也不绕弯子，从袖子里掏出荷叶包，轻轻打开。瞬间，浓郁的麻辣香味弥漫开来，在寂静的夜色中格外诱人。二十根豆皮金黄焦脆，泛着油光，整齐地摆放在荷叶上，看得吴公公眼睛都直了。

“这是……”吴公公拿起一根，放在鼻尖闻了闻，忍不住咽了口唾沫。

“是我们冷宫里做的麻辣豆皮，特来请吴公公尝尝。”张嬷嬷笑着说。

吴公公也不客气，咬了一大口。酥脆的口感在齿间炸开，麻辣鲜香四种味道交织在一起，比御膳房的点心还要过瘾。他眼睛一亮，三两口吃完一根，又拿起一根，嘴里含糊不清地赞道：“好东西！真是好东西！咱家在宫里这么多年，从没吃过这么地道的味道！”

张嬷嬷悬着的心落了一半，知道这事有戏，趁热打铁道：“吴公公喜欢就好。实不相瞒，奴婢今天来，是想和公公谈笔买卖。”

“买卖？”吴公公停下动作，眼神变得精明起来，“嬷嬷是想把这豆皮卖给咱家？”

“正是。”张嬷嬷点头，“咱们冷宫现在每天能产一百根左右豆皮，原料是御膳房的废料，成本极低。但冷宫里缺粮食，想用豆皮换些糙米和盐。公公门路广，奴婢想请您帮忙牵线，事成之后，少不了您的好处。”

吴公公摸着下巴，心里飞快地盘算起来。他在宫里做中间人多年，最懂市场——底层宫人日子清苦，吃不起御膳房的点心，却又嘴馋，这种便宜又好吃的豆皮，绝对不愁卖。而且原料是御膳房的废料，成本几乎为零，这买卖稳赚不赔。

“嬷嬷，咱家问你。”吴公公收起笑容，语气认真，“这豆皮品质能保证吗？产量能稳定吗？”

“公公放心。”张嬷嬷早有准备，“每根豆皮都是按统一标准做的，保证酥脆入味；现在每天能产一百根，要是需求大，还能再加产。”

吴公公点点头，又问：“那你们想怎么换？”

“二十根豆皮，换十斤糙米。”张嬷嬷报出沈清弦定的价格，“公公要是觉得可行，咱们就长期合作，每天子时交货。”

吴公公心里一算，二十根豆皮成本不到二十文，十斤糙米市价四十文，他转手卖给宫人，一根能卖五文，二十根就是一百文，净赚六十文，这利润相当可观。而且独家货源，没人能跟他抢生意。

“这个比例嘛……”吴公公故意拖长声音，装作犹豫，“嬷嬷也知道，咱家牵线要承担风险，万一被人发现，可是要掉脑袋的……”

“吴公公说笑了。”张嬷嬷不卑不亢地打断他，“这豆皮的味道，公公也尝过了，宫里宫人嘴馋，根本不愁卖。再说，咱们只给您一家供货，您握着独家货源，生意只会越来越好。”

吴公公被噎了一下，随即笑了：“嬷嬷还是这么会说话。行，就按你说的来！”他话锋一转，又加了个条件，“不过咱家有三个要求：第一，品质必须天天如此，不能以次充好；第二，每天至少供应一百根，不能断货；第三，价格不能随便涨。”

“这三个条件都没问题。”张嬷嬷爽快答应，“奴婢也有个要求，一手交货一手交粮，不赊账。”

“那是自然！”吴公公一拍大腿，指着旁边的布袋，“这里面是十斤糙米和半斤盐，算是给嬷嬷的见面礼，明天开始正式交易。”

张嬷嬷打开布袋一看，糙米颗粒饱满，盐也是雪白的细盐，心里一喜，连忙道谢：“多谢吴公公仗义相助。”她掏出那个小荷包递过去，“这是我们娘娘的一点心意，还请公公笑纳。”

吴公公掂了掂荷包，感觉到里面的分量，脸上笑容更盛：“沈娘娘客气了。以后有什么需要，尽管开口。”

两人又商定了交易暗号和细节，确保万无一失。临别时，吴公公忽然想起什么，问道：“嬷嬷，这豆皮能不能用银子买？咱家有些相熟的管事，愿意花银子买好东西。”

“当然可以。”张嬷嬷笑道，“一根三文钱，童叟无欺。”

“好！好！”吴公公连连点头，“明天咱家多带点银子来！”

看着吴公公满意离去的背影，张嬷嬷长长舒了口气，快步往冷宫赶。夜色中，她的脚步轻快了许多，心里满是激动——渠道打通了，冷宫的日子有盼头了！

冷宫里，沈清弦还没睡，正坐在窗前等着。春杏困得头一点一点，却强撑着陪在旁边。

“娘娘！成了！”院门外传来张嬷嬷的声音，带着抑制不住的兴奋。

沈清弦霍地站起来，快步迎出去：“嬷嬷，怎么样？”

张嬷嬷走进屋，把交易的经过一五一十地说了一遍，最后拿出那袋糙米和盐：“吴公公不仅答应了，还额外送了半斤盐，说明他对这买卖很看重。他还说，以后有人想用银子买，一根三文钱。”

沈清弦看着袋里的糙米和盐，紧绷的神经终于放松下来，脸上露出久违的笑容。她飞快地盘算着：一百根豆皮能换五十斤糙米，足够兑换每天的工分；三文钱一根，一百根就是三百文，日积月累，很快就能攒够扩大生产的银子。

“太好了。”沈清弦拍了拍张嬷嬷的肩，“嬷嬷辛苦了，快去休息吧。”

“不辛苦，能为娘娘分忧，是奴婢的福分。”张嬷嬷笑着退了下去。

春杏也松了口气，揉了揉眼睛：“娘娘，这下咱们不用担心粮食问题了。”

“嗯。”沈清弦点头，眼神里满是憧憬，“从明天开始，生产组每天留一百根品相最好的豆皮，专门用来交易；剩下的分给干活最卖力的人，算是奖励。另外，交易的事暂时保密，不要让其他人知道，免得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奴婢明白。”春杏应道，“那咱们以后是不是就能扩大生产了？”

“当然。”沈清弦嘴角勾起一抹笑，“这只是开始。等稳住局面，咱们再开发些新产品，比如卤味、辣条，到时候生意只会更好。”

第二天一早，沈清弦把福来、春杏、小顺子几个心腹叫到一起，告知了交易成功的消息，却特意叮嘱：“这事暂时不要外传，工分兑换照常进行，免得有人心思活络，惹出内乱。”

三人恍然大悟，纷纷点头：“娘娘考虑得周到。”

“春杏，生产组的任务要调整。”沈清弦看向春杏，“每天必须保证一百根优质豆皮，专门用于交易，质量绝不能出问题。”

“娘娘放心！”春杏拍着胸脯保证，“奴婢一定盯紧了，每一根都按最高标准来！”

“福来，基建组继续修缮房屋，争取尽快把正殿修好，以后咱们也能有个像样的议事地方。”

“是！”

“小顺子，后勤组多储备些柴火和水，再把菜地打理好，争取早日实现蔬菜自给。”

“明白！”

安排完各项事宜，沈清弦又去各组巡视。基建组的壮汉们正在给正殿屋顶铺瓦片，动作麻利；生产组的宫人们正仔细挑选豆皮，把碎的、焦的都挑出来，只留完整金黄的；后勤组的人在菜地里松土，脸上满是期待。

看着这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象，沈清弦心里格外踏实。工分制的激励效果显著，再加上稳定的粮食来源，冷宫的根基终于稳了。

傍晚，春杏来汇报：“娘娘，今天一共炸了一百二十根豆皮，挑出一百根优质的，已经用荷叶包好了，就等晚上交易。剩下的二十根，按您的吩咐，分给了干活最卖力的大牛和翠儿他们。”

“做得好。”沈清弦点头，“让大家好好干，以后好处只会越来越多。”

子时一到，张嬷嬷准时赴约。这次吴公公带来了一个更大的布袋，里面装着五十斤糙米和两斤半盐，还额外带了三百文银子。“张嬷嬷，这是今天的粮和钱，五十斤糙米换一百根豆皮，另外三百文，买一百根豆皮，咱家要拿去给那些管事尝尝鲜。”

张嬷嬷仔细清点无误，递过豆皮，笑道：“吴公公生意兴隆。”

“托沈娘娘的福！”吴公公接过豆皮，闻着香味，笑得合不拢嘴，“对了，嬷嬷，咱家有个想法，能不能每天多供应点？比如两百根，价格咱家可以再提一提。”

张嬷嬷心里一喜，表面却不动声色：“这事奴婢做不了主，得回去问问娘娘。扩大产能需要时间，容奴婢回话后再给公公答复。”

“好！好！”吴公公连忙点头，“你尽快问问，咱家这边等着要货呢！”

回到冷宫，张嬷嬷把吴公公想加单的事告诉了沈清弦。

“他想加单？”沈清弦眼中闪过一丝精光，“看来市场反响比预想的还好。”

“娘娘，咱们要答应吗？”春杏急切地问。

“当然要答应，但不能一下子加太多。”沈清弦笑道，“就告诉吴公公，我们可以逐步增加到两百根，但需要三天时间扩大产能。稀缺才能卖上好价钱，要是一下子供太多，他反而会压价。”

“娘娘高明！”张嬷嬷由衷赞叹。

接下来的几天，冷宫的日子过得充实而忙碌。每天白天，宫人们热火朝天地干活，晚上，张嬷嬷准时和吴公公交易，一手交货一手交粮，账目记得清清楚楚。

五天下来，冷宫累积了两百多斤糙米、十五斤盐，还有吴公公用银子购买豆皮赚来的三两银子。工分兑换正常运转，宫人们用工分换粮食、换布料，甚至换银钱，看到实实在在的好处，干活的积极性更高了。

冷宫的面貌也彻底焕然一新：围墙完好无损，正殿屋顶修缮完毕，门窗刷上了新漆；偏殿收拾得干干净净，铺了新的稻草；院子里的青石板路一尘不染，菜地长出了嫩绿的小苗；甚至还挖了一口新的水井，再也不用去远处挑水。

最让人欣慰的是人心。曾经摆烂度日的宫人，现在个个干劲十足；曾经眼神麻木的宫女，现在眼里满是希望。他们不再是混吃等死的冷宫罪人，而是为了更好生活奋斗的“创业者”。

沈清弦站在院子里，看着墙上“冷宫食品厂”的木牌，又看了看忙碌的人群，嘴角露出一抹欣慰的笑容。第一渠道打通了，粮食问题解决了，工分制稳定运转了，冷宫的基建之路终于迈出了关键一步。

但她知道，这只是开始。她的目标远不止于此——她要让冷宫成为宫里最特别的存在，让这些底层宫人都能活得有尊严、有盼头，让那些曾经轻视她的人，刮目相看。

夜色渐深，沈清弦坐在灯下，在纸上写下新的计划：扩大豆皮产能至两百根，研发卤味新品，修缮冷宫大门……笔尖划过纸张，留下清晰的字迹，也勾勒出冷宫未来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