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尾巴尖尖

此言一出,倒春寒的凛风陡然扑进窗户,吹的人心上盖了一层又一层霜寒。

云起快步走到她身旁,伸出手像是要放在她肩上,犹豫了片刻,又开口问道:“陈巫医,摄魂弓到底是什么东西?”

陈巫医一声接一声叹着气,每叹一声屋里的气氛就沉闷一分。

“摄魂弓乃是采数百名精通灵魂法术的灵魄炼化七七四十九日方成的上古邪术,中招者不仅身体会遭受极大痛苦,灵魄也会硬生生从肉身上剥离出来,被扔进无边炼狱中日日折磨,”陈巫医抬头看了一眼逐渐被黑色纹路攀爬而上的龙首,面露不忍,“被怨灵侵蚀和占据身体,刚开始只是短暂地失去意识变成怪物,七日之后怨灵就会彻底占据他的身体,将肉身变成一具行尸走肉,而灵魄……则会被摄魂弓中被折磨而死的怨灵撕碎,永远不得往生。”

好恶毒的法术。

众人从未听过如此骇人听闻的法术,皆是面露忿然。

云起见槲月一动不动,像是入定了一般只是直直地盯着昏迷的时临,想安慰又不知从何说起,毕竟这样的事,便是说出花来都显得无比苍白。

而槲月却只是安安静静地站着,直到云起带着所有人悄悄退出门外,她才极其缓慢地拖了张黄花梨圆凳往床边走。

黄花梨圆凳触手生凉,窗外凛冽的寒风直直吹到她的脸上,她这才大梦初醒般,僵硬地松开手,去窗边将窗户一扇一扇地合上。

可转身的一瞬间,狂风猛然咆哮起来,将窗户哗啦一下甩开,发出一声巨响。

不知是这声巨响吓到了她,还是窗外的雨丝打痛了她的脸,她突然原地蹲下,目光缓缓缠绕在床上蜷成一团几乎不成形的时临身上,转眼将脸深深地埋进手心。

狂风大作,细雨飘零,躲在窗棂下的少女肩膀耸动,雨丝从她的手指缝中一滴滴落在地上,像极了天空的泪。

“别哭了,哭的像个老太太,丑死了。”

少年清亮的嗓音与她的泪水交织,熟悉的讥讽和嘲弄,却又像是一只温暖的手拂过她的头顶,穿在她的发间。

她快速地胡乱抹了几把脸抬起头,视线几乎将整个屋子洗刷了几遍,可紧闭的双眼好像只是在她的梦里短暂地睁开,随后又永远地阖上了。

回到现实,孤寂像一张裹满雨水的冷席,沉重地包裹了她。

谁能来救救他?

谁能来……救救他们?

即便是她恢复记忆得知自己的身世时,也不曾如此无助。

现在她站在世界黑暗的角落,看不到一点光亮。

痛苦是如此贫乏,无助是如此单薄。

此刻的悔恨、哭泣、愤怒都成了攻心的利器,因为她清楚地知道与时临所遭受的痛苦相比,她的痛苦甚至可称得上——无病呻吟。

所以她用力撑住自己的膝盖,把自己整个人几乎是像一根绷直的弹簧一样撑了起来,一步一步挪到床边坐下。

她见过时临的真身,幻化出来有一座山那样高大,此刻他连维持那样形态的力气都没有,盘在床上只有小小的一团。

她的指尖悬在他眉心逆鳞上方,凝着冰晶的血痂正在那里剥落。

他连呼吸都淡得近乎消散,光箭造成的创口仍在渗出血迹,像戳破的月光袋子漏出星砂。她蜷了蜷冻僵的手指,终究没敢触碰那寸随灵力消退逐渐灰败的鳞片。

沉吟很久,她闪着泪光的杏眼突然弯了起来,声音轻轻的,还带着些许哽咽。

“时临,你要是能好好活着,我就答应你。”

所以你一定要好好活着啊,时临。

这只是她的心理慰藉,说完这句话,她就低下了头。

可在她视线之外,那微微起伏的龙身突然一顿。

只见原本盘成一团,蜷得紧紧的龙尾突然松开,左右抽搐着,陡然扬起一截尾巴尖。

逐渐剥落、渗出血印的银蓝鳞片窸窸窣窣竖起又伏倒,那截尾巴竟像初生的藤蔓般歪歪扭扭探过来。嶙峋骨刺不知何时全收进了鳞下,光滑尾梢轻轻勾住她悬在半空的手腕,像是不熟悉路般跌跌撞撞,笨拙执拗地将她食指往淌血的伤口处拽。

“松手……”她被吓了一跳,泪珠子还挂在下巴上,哽着嗓子向外撤手。

他的尾尖却灵巧地缠上她拇指。

当一滴温热水珠砸在尾梢,那些鳞片突然慌乱地张合。昏迷中的烛龙发出含糊的呜咽,尾巴急急圈住她手腕往心口按。残存灵力自发涌向相触的皮肤,在她掌心聚成个暖呼呼的光团,映得他灰败脸色仿佛回光返照般透亮。

“这可是……你说的……”

仿佛梦呓一般的呢喃飘飘忽忽地落在她的耳畔,她抽噎一顿,以为自己又是出了幻觉,正准备继续抱着龙尾巴哭。

却见眼前的烛龙逐渐变幻模样,龙首缓缓褪去,被一张惨无血色的俊脸所取代,薄唇紧抿成一条直线,凌厉的面部线条却在看向她时骤然柔和下来,目光软得不像话,唯有一条龙尾仍在她手中欢快地摆动。

槲月手中的触感让她明白这不是幻觉,她结结巴巴地问道:“你,你醒了?”

时临伸出手,她赶紧向前凑去,他冰凉的手像是没有骨头般柔软地落在她的耳垂上,那手缓缓向下摩挲着她的脸,轻柔地沾掉那些漫到下巴的泪水。

“你答应要喜欢我了,是吗?”

他执拗地寻找着她的目光,向她确认。

她没想到都这样了,他心里居然还是执念这件事,又想笑又想哭,嘴巴一咧眼泪就掉了下来。

“嗯。”

他听到她轻若浮云,却掷地有声清清楚楚的一声嗯,随即一只软软的手就塞进了他的手里。

他桃花眼突然睁圆了,反应过来时嘴角已经咧到了耳根,压都压不下去,浑身直冒傻气。

他身上的冰冷源源不断地传到她身上,看着他明显白得不正常的脸色,和手里没有变回去的尾巴,她想笑,可嘴角重逾千斤。

他透支了自己的功力变回人身,可即使如此他也无法完全将龙尾隐去,足以说明他此时身体差到什么地步。

“你见到云起了?”他轻轻摩挲着她的小指,问道。

槲月望着他一翘一翘的尾巴出神:“你怎么知道?”她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抬头问,“是你带我飞到了玉京?”

时临不语,算是默认。

“相羿说镇世碑蕴含古神之力,相对安全,他们脱身后会来玉京跟我们汇合。”

时临摩挲着她的手,拂过她的手腕,神色陡然一变,紧紧抓住她的手腕把脉。

槲月连忙要抽回手。

却听他停顿许久,声音冷得像冰:“你的……修为呢?”

她眼圈一红,却立刻低头发出一声变了调的笑。

“你还说我呢,先管好你自己吧。”

像是浑不在意一般,语气也透着些插科打诨的不正经。

可她的脸却被一只手扶住下颌向上抬,她想别开脸,却又怕伤了他的主人。

她的眼神与他相接,那目光像是含满了玻璃碎渣,刺得她心裂成一片一片的。

不是为了她的修为,而是为了他的痛苦,他眼角的红痕妖冶如血,几欲泣血,在她闪烁的目光中寸寸开裂,散落成宇宙中的星尘,沉默又悲伤。

槲月刚想说些什么,门外突然传来齐齐的声音。

“参见太女。”

太女?

她这才想起来方才云起所说“奉太女之命”,她赶忙用袖子随便抹了一把眼睛,小声安抚道:“没事,丹田受损总有法治,你放心,我们都能好好活下去的。”

随即站起身来,房间门被打开,一双小巧精致的黑色长靴迈进门槛。

她抬起眼正准备招呼,却在看到来人的相貌时一怔——

“……照雪?”

她甚至有些不敢认,眼前这个人虽然眉眼与她记忆中那个明亮大方的姑娘一样,可浑身气质却好似天翻地覆。

若说曾经行走江湖的赵雪是一把出鞘的利剑,浑身洋溢着江湖的侠气,那眼前这位身穿明黄,眉眼清冷的裴照雪,便如同一块暖玉,看似不显山不露水,浑身威严却好似一汪泉眼缓缓蔓延开来,让周围的人都不自觉对她低下头。

只是她眉眼间萦绕着难以拂去的郁气。

自槲月来到这里,她见到的每一位故人都怪怪的,好像是……经历了什么大变故一般。

裴照雪身旁的嬷嬷见她愣在原地,不满地轻咳一声,“尔等岂可直言太女名讳?”

裴照雪眼神状若无意瞥了一眼,那嬷嬷便畏惧噤声。

“……阿朝?”

她也不敢认槲月,毕竟她恢复记忆之后,容貌与从前实在是大相径庭。

槲月点点头,她便难掩激动,向前疾走几步,一把握住了她的手。

众人向外退了出去。

槲月望了望见她如见天颜的众人,猜到他们走后可能发生了很多事,一时不知道从何问起。

裴照雪看到床上已经不知何时又恢复了龙身的时临,也是一惊,也许是云起已经跟她说过,她便问道:“你们这是从哪来,怎么会伤成这样?”

“说来话长……”一提此事,她见到旧友打起的精神立马又萎靡了下去,便想转移话题,“你呢?怎么成太女啦?”

说实话,太女这个词她都没怎么听过,只是看她身上穿的衣服,猜测可能是一种身份的转换。

裴照雪也苦笑一声,眼泪随着低头的动作重重地砸在地上。

“玉京内乱,我,我父皇死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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