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必死无疑

春期已尽,紫色的小野花还在路边开得绚烂,向阳随风缓缓摆动,直到一只脚重重地踏过,被捻进地里成一滩碎泥。

远处麦田倒伏千里,刚冒出个头来郁郁葱葱的麦苗,已经尽数化为焦土,今年恐怕都不会再有收成了。

满地散落皆是房屋的瓦片,蔬菜瓜果匆匆忙忙丢了一地,家家户户门口横陈白布,黑烟阵阵自房梁上远远飘开,哭号遍野。

数名头绑额带的武夫手臂肌肉鼓起,脸上皱纹成一条条的沟壑,用力将平车从不大平坦的土路上用力推过,沿路踩碎了不少散落在路边的瓦片。

“天杀的,他宫里头神仙打架,我们外头小鬼儿遭殃?哪有这样的道理!”

一农夫随手抹了把眼泪,恶狠狠看向那平车。

只见车上横七竖八躺着数个浑身斑驳、血痕累累的尸体。

“就是啊,他金乌宗以前吃香的喝辣的时候没想到我们,如今倒了灶了倒是连累了我们这些平头百姓!”

“金乌宗那群人作威作福多少年啊,要不是皇上非要宠幸那些修士,我们哪至于……”另一武夫悲愤道。

旁边的人眼泪正撒了满脸,看见远处走来的身影,连忙低头碰了碰他胳膊,“别说了,天穹宗的人来了。”

那武夫一把甩开,声音越来越洪亮,隐隐有些哽咽:“我如今孤家寡人一个,妻儿都躺在破破烂烂的平车上下不了葬,我还怕什么?”

三人皆穿校服带着身后一队士兵走近,为首者一身英气,剑眉星目,身后两人一个扎着两个丸子,满脸煞气,另一个本来眉眼玩味,此刻却难得的郑重。

正是天穹宗云起、罗瑶和孟天涯三人。

众人见穿校服的修士虽是噤声,可数双眼睛皆是不善地盯在他们身上,令人头皮发麻。

云起见此惨状,目露不忍,手中持剑拱手道:“诸位稍安勿躁,我等奉太女之命前来清点伤亡人数,帮杜家村医治伤员,收殓死者。”

“别假惺惺的了,就是你们杀了他们,此刻来充什么好人?”那武夫话还没出口,语气先哽咽住,一双拳头横在他们面前,充满警惕。

“你别乱咬成不成?”罗瑶一路被人指指点点,早已受够了火气冲头,皱了眉就要骂,却被孟天涯死死拉住。

“乱咬?”那武夫更愤怒,萝卜粗的手指颤抖着指向身后哀号遍野,字字泣血,“不就是你们宫里闹宫变,修仙宗派打架,为什么要我们这些农民来填命啊?而且你看看,麦子没了,麦田……毁了,指着吃饭的东西全没了,你让我们怎么活,啊?”

他这一番话几乎点燃了所有人的怒气和怨气,众人皆扔下手里的活计围拢过来,七嘴八舌地讨伐着这些让他们家破人亡的修士。

“仗着自己有点本事便来欺负老百姓,你们不是要修道成仙吗?仙就是这个样子?”

“让我们以后怎么活啊!”

“我家里的人全没了,去哪打不好,非要在这打啊……”

罗瑶美目一颤,陡然泄了气,低声嘟囔了一句“是金乌宗……”,眼眸一闪一闪的,到底是没再反驳出得来一句。

云起喉咙微微滚动,又拱手福下一礼,声音铿锵有力:“诸位放心,我等奉太女裴照雪之命前来赈灾,死去的人回不来,可活着的人一定能好好活下去,我天穹宗宗主云起向你们保证。”

孟天涯也赶忙跟着点头:“放心,我们学过法术,至少麦田可以恢复如初,今年的粮食朝廷稍后就会送到!”

众人非议稍息,旁边突然传来一道声音:“宗主,我们在那边的田里发现了两个……”

云起抬眉望去,那汇报的弟子却犯了难,有些吞吞吐吐的。

“怎么了?”

“那边躺着一条……一条龙,尾巴牢牢卷着一个浑身是血的女人……”

这形容实在让人匪夷所思,云起两条眉毛皱成两棵小树,转身吩咐罗瑶和孟天涯道:“你们先带人清点伤者,安排城中大夫,重伤者安排御医,我去看看。”

两人低头称是。

那弟子所说的地方是在麦田尽头的杂草丛里,平日几乎没什么人会来,因此也不知他们是何时躺在这的。

那条龙周身发蓝,只有眉心一点冒着金色微芒,浑身是血,镶着金边的白色龙角几乎碎成两半,透着破碎的光。

长睫围绕的眼眸紧闭,一条鳞片剥落、血迹斑斑的尾巴紧紧地缠在一个女人身上,那女子背后有两个血迹凝固的大洞,面色苍白如纸,两人都是气息奄奄,几乎感受不到生机。

云起一见到那条龙的样子便倒吸一口凉气,大惊失色。

这是——

“时临?”

……

雪,无处不在的漫天飞雪,冰凉地落在她的脸上,像是一只冰冷的手僵硬地拂过她的脸庞。

恐慌,席卷了她的脑海,没有边界的雪原该如何走出去?

她身躯一抖,猛地睁开眼。

却见一张大脸好奇地几乎贴在她的鼻梁上,吓得她眼前什么雪原全都飞到九霄云外去了。

往后猛地一缩,那人也被她大幅度的惊吓给吓了一跳。

“我去,她醒啦!”

那人跳开,才看见她的五官,头上顶了两个啾啾,满眼好奇,只是眉眼间难掩疲惫。

“罗瑶?”槲月出声,才发现自己的嗓子眼像是干涸的泉水,干得像是从嗓子缝里扁扁地挤出来的。

罗瑶先一步向桌边走去,手脚麻利地给她倒了杯水递过去,随即疑惑道:“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看着她陌生的眼神,槲月本来有些奇怪,忽而反应过来,笑了笑:“我是许今朝,还记得吗?”

罗瑶闻言紧紧皱起眉头,槲月以为她不记得了,刚想解释,却听旁边传来大叫:“怎么可能?阿朝不是个……”

她扭头,却见胡子拉碴的孟天涯大马金刀往桌边上一坐,给自己倒了杯茶哗哗灌下去,桌上流下一道水迹。

罗瑶嫌弃地瞪了他一眼。

槲月见他们十分亲切,不由得显出些熟悉的调侃:“孟天涯,许久不见,你说话还是这么不中听啊。”

槲月眼神一移,却发现这间房里只有他们两个,不由抬眼迅速问道:“时临呢?”

“啊?”孟天涯眼神懵懵懂懂,“时临是谁?”

槲月一激,直愣愣坐起来,后背立马传来撕裂的痛感,让她嘶地吸了一口凉气。

“欸欸欸,”门口突然打帘进来一个人,逆着光看不清脸,一下把她按倒,“时临在隔壁,你这后背贯穿蝴蝶骨的伤敷了药,一周不能动的。”

她痛得额头布满冷汗,这才感受到自己浑身几乎没有一点力气,艰难抬眼,看到云起满眼焦急的脸。

槲月这才发现,他们三人虽然样貌不变,可浑身多了许多颓气和疲惫,也就云起浑身精气神还足一些,其他人都蔫头耷脑的。

时临抱着她从诛仙台跳了下去,一般人会直接死在里面成为灵魄,肉身被绞烂或是随意丢在其他二界某处,像他们这样活着跳下来的落点不定,谁也不知会掉在哪里。

她最后的印象就是他们从天上直直坠落下去,然后……然后就再也没有知觉了。

云起见她迷茫的眼神,解释道:“我们去玉京城外清点伤者和损失,在草丛里发现了你们俩,时临伤重到连人形都无法维持,还把你紧紧圈在怀里。”

槲月无意识地攥了一下被角,问道:“他现在怎么样了?”

云起见她失魂落魄,问出来的话轻飘飘的,好像自己也听不见自己的声音似的,不由得心生怜惜,“我向太女奏请后带了御医和巫医前去会诊,身上那支箭造成的贯穿伤虽然麻烦,但还能治,但他的灵魄……”

“灵魄怎么了?”

云起叹了口气,抿唇顿了顿,见她眼睛一直反复在自己脸上寻找答案,只能低头开口道:“他的灵魄与肉身剥离开了,现在状态很不稳定,巫医说……这可能是一种夺舍的法术。”

夺舍的法术。

她想起那把蓝色的弓。

长渊说叫……“摄魂弓?”

云起眉心猛然一攥,抓住她的胳膊,“你说什么,摄魂弓?”

槲月愣愣点头,云起脸色剧变,霍然站起身就要走,槲月一把拉住她,微微喘气道:“我……我也要去。”

罗瑶跟云起两个人把她艰难地挪到了隔壁房间,只见床上盘着一条水蓝色的龙,鳞片缝隙里透出的蓝光灼烧着空气,龙首歪向一边,龙角根部深深插/进一头乌发中,几乎断裂。

云起快速跟床前会诊的巫医说道:“他中了摄魂弓。”

那群巫医的气氛有一秒的停滞,脖子僵硬地扭过来,仿佛是难以置信自己的耳朵,“摄魂弓?云宗主,您不会搞错了吧?那玩意儿可是数千年前就已经被毁了。”

槲月声音低哑却坚定:“仙界用妖界狐族臣民的灵魄……重新做了一把。”

那巫医大惊失色:“那——他必死无疑啊!”

这声音石破天惊,在整个屋子里如惊雷般炸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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