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桃坐着更高一点，顾准就这样仰着头和人对视。

推了人一把，吕桃要走，“你起开，我要去洗脸。”

“不。”顾准等着人给一个答案，“你不说话，我就当你答应了。”

不给吕桃开口的机会，顾准接着说，“好了，你答应了。”

“阳阳都不玩儿赖，你怎么还不如一个小孩儿？”

顾准收起胳膊，“小孩儿又不用追人，我跟他比个什么。”

“你好好说话。”吕桃拍了一下他的肩膀，示意人腾地儿。

“好好好。”顾准起来收拾床上的衣服，“是不是我再晚进来一会儿，你连包都装好了？”

“谁跟你说我要装包了？我就是看看明天穿什么。”

料峭的寒风中，顾准看了看自己手里的短袖，“嗯，家里的老大是你，你说什么都是对的。”

“你为什么要给她钱？”

知道这是她的心结，但顾准不准备把实话告诉她，“相信我吗？”

顾准将衣服收进柜子，“以后他们不会再来了。”

见他回避，吕桃又问起了另一件事儿，“钱都在我这儿，你哪来的钱？”

“呃，那个。”顾准心虚地摸了摸鼻子，“李家的钱我拿回来了，还没来得及给你。”

吕桃接过顾准上交的钱，数也没数就收了起来，“下不为例。”

“保证没有下次。”

厨房一大堆的菜，吕桃看今天的食谱去了。

顾准还在房间里收拾。

他有些庆幸自己进来得不晚，要不就让吕桃一个人想东想西了。

其实，他原本是不打算在这个时候说的。

他早已确定了自己的心意，也在计划着如何捅开那层窗户纸，如今吕桃母亲的到来让一切都提前了。

顾准觉得是自己占了大便宜，可他却不是十分高兴，一切太仓促了。

他该更正式一些。

作为朝夕相处的人，他也能在吕桃每次稍纵即逝的愣神中，后知后觉地察觉到她的拉扯。

他知道她在担心些什么。

顾准的计划是慢慢地用行动让吕桃逐渐地放下心防，反正人已经在身边了，外边儿有他的严防死守，绝对没人能翘得了他的墙角，他想让事情显得更顺理成章一些。

让吕桃能够更自在地开启新的篇章。

可吕桃母亲的到来，打乱了他的计划。

他一直同老赵保持着联系，对于吕家的事情也有所了解，吕军是个什么货色，顾准心里有数，窝里横的吸血虫，惹事生非的一把好手。

吕桃母亲这次来要钱，都在顾准的意料之中，他卡着能够维持生活给的钱，毕竟是生养了吕桃的人，如果真的将他们赶走，他们是要活不下去的。

不论是否是咎由自取，罪有应得，可顾准知道，如果这次不给点儿，真的有什么好歹，吕桃是会愧疚一辈子的。

她太心软了。

虽然吕桃从来都没有提过，但顾准知道她还是挂念着的，不然也不会在收到信之后兴致勃勃地准备那么多的东西，从吃的到穿的。

即使吕桃的父母很不当人，可血缘这种东西不是一下子就可以割舍的，会生气，会失望，会难过，可是时间久了，还是会忍不住挂念。

然后见面再被捅伤一次。

自作自受也好，恨铁不成钢也罢，人呐，总是会对一些特定的人更宽容一些，哪怕自己曾经不舒服了，也愿意再多给些机会。

顾准的爸爸妈妈给他留下的回忆都是美好的，他无法完全去感同身受，理智些来看，快刀斩乱麻，老死不相往来才是治本之法。

毕竟，长痛不如短痛。

可麻烦就麻烦在都是有血有肉的个体，对于曾经的亲近之人，总是不免会抱有一丝幻想。

总是要经过一个“设想着会变好的吧”的阶段，然后才会切切实实地抛弃所有的不切实际，不再自欺欺人，不再粉饰太平，不再去想那些不可能。

让那些期待与想象都归于幻灭，让自己彻底心如止水。

认清一些人只需要一瞬间，但真正一刀两断不知道要走多久，完全不是一个概念。

日积月累的伤害让伤口一直在流脓，挤出脓水，剜去坏掉的肉，不仅是要对自己狠心，更是要对别人狠心。

一个人即使受伤，但底色却不会就被摧毁。

好人不该受困于善良和道德，可偏偏却又深陷其中。

如果吕桃能更狠心一点，真的对她的父母不管不问，她能轻松很多。可吕桃不是顾准，她终归还是更善良，所以不会像顾准对李家那般秋风扫落叶，三下五除二就解决了。

过高的道德与善良此时却束缚住了她，让她无法完全不顾她的父母，即使是在她父母伤害了她的情况下，她的良心还是会让她忍不住帮一把。

自认绝非什么良善之辈，顾准自然是偏向吕桃，他让对不起吕桃的人不仅要从吕桃眼前消失，更是恨不得让他们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但他也明白，这是吕桃自己的事情，他既不能越俎代庖，替人做决定，更不能打着为她好的旗号去自作主张地以她的名义说些什么，做些什么。

这是关乎吕桃以后的事情，顾准能做的，就是自己将和那边的联系揽过来，为吕桃的这段自我斗争的时期保驾护航。

他愿意花些钱，让吕桃不受良心的裹挟。

斩断过去说起来就是一句话，可真的做起来，其中的挣扎只有吕桃自己能捱。

这种拉扯不知道要循环多少次，伤口处的痂才会成为坚不可摧的铠甲，刀枪不入，能挡住所有的流言蜚语，明枪暗箭。

放下或是释怀，时间终会给出答案。

吕桃只需要是吕桃。

“就那几件儿衣服，还没完？”吕桃的声音由远及近，“你不会在试我的衣服吧？”

吕桃靠在门上看着顾准给她桌子上的瓶瓶罐罐排队，“你打他们的主意呢？”

“我估摸着你快用完了。”顾准手动带着人转身，“新的我给您补上。”

“你别买，你每次都是一堆花里胡哨的。”吕桃觉得这人就会乱花钱，“上次思思我俩还说，你和老苏你俩现在是越来越败家了，什么都买。”

“老苏那人，就会学我，我买啥他也非跟着买。”

“怎么？乱花钱你还有理了？”

家绝不是讲理的地方，顾准态度很好地认下，“没理没理，我错了错了。”顾准上手处理吕桃已经挑出来的食材。

吕桃和人商量着给胡阳买些什么。

陈宁现在和胡阳也熟了，俩人一见面就头碰头地聊到一起去了，当然，是陈宁这个大孩子哄胡阳这个小孩儿。

她对这小孩儿是喜欢得紧，慢慢地又有了陈嫂子，对胡阳亲得不得了。

这小子整天乐呵呵的，想要什么，吕桃和顾准卡着不给，常思或者陈宁偷摸着就给添上了，又加上了一个陈嫂子，挡都挡不住。

好在胡阳这小子，知道分寸，被吕桃和顾准提醒过后，有什么也不乱开口了。

就是给什么就吃什么，肚子里盛不下了，就被塞到口袋里带回来。

个子蹭蹭地又往上蹿。

思来想去了半天，也没想到个合适的，小孩子一年一变，说长大就长大了，又是吕桃遇上的第一个生日，她想着送一些别致的礼物。

顾准对于这些没有那么多讲究，“他什么都不缺，我看呢，这几天皮得很，实在不行，关起来打一顿得了。他肯定想不到，多特别。”

听完他的胡说八道，吕桃就静静地看着他，不说话。

顾准是真的不觉得这是什么大事儿，他想着按照原来的惯例，面条加个鸡蛋就妥了，这次还带着他出去，已经是升级版了，还不行？

他瞄了瞄吕桃，准备给自己往回找补找补。

听到开门的声音，他快步走出了厨房，“儿子，来来来，你妈有事儿问你。”

“好，我饿了，先拿个吃的啊。”胡阳走向零食柜，“你们吃饼干不？”

他盘算着自己最近的表现，没有什么问题。可他顾叔一叫他儿子，不是找他算账就是干了什么事儿被他妈发现了，拉他一起挨骂。

念于他顾叔心更黑，他被坑的次数更多，打起十二分的精神，胡阳啃着饼干走到了厨房。“怎么了，妈？”

吕桃问他有没有什么想要的生日礼物。

一块儿饼干都被他吃完了，他才摇了摇头，开口，“妈妈，我不想过生日了。”

这下连顾准都看了过来。

这小孩儿不是一直都盼着呢？

“小天说要过生日，是因为我和他们玩儿的时候，说了，你们要给我过生日，要带我去买好吃的。他才会吵着要过生日。”

吕桃和顾准都没插话，等着他说完。

“我没想到他爸爸妈妈会吵架。我要是不说就好了。”

“那又不是你的错。”弯腰和人视线平齐，吕桃说，“那是大人们的问题，是大人们自己没有理清楚，不是小孩儿的原因。”

“可是，如果，不是我炫耀了，小天就不会也要过生日，那他们就不会吵架了。”

没想到这孩子现在揽责任的逻辑这么顺。

“你以为的只是看起来的原因。”顾准说，“那都是表面，你看，就像是我们平时烧火的时候，火一点就着了，那是因为柴本来就是干的，看起来是火的原因，其实主要还是柴。”

“真的不是因为我吗？”

“当然不是。”吕桃和顾准异口同声地给出了回答。

顾准分了一把青菜给胡阳，“提出表扬，有问题知道跟我们分享，特别棒。”

小孩子情绪来去都无影踪。

将人哄睡着，顾准敲了敲吕桃的门，“还没睡？”

“你说这孩子是随了谁？怎么会想这么多？”吕桃检讨着是不是平时胡阳她黏她了，她有这么多想法吗？男孩子是不是还应该多跟父亲一起？

说了半天没得到回应的吕桃，看向跑神儿的顾准，“你想啥呢？”

顾准将目光收回，老老实实地回答，“我在想什么时候能名正言顺地回来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