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亲匈奴是件大事，并不是简单地嫁个女儿过去就行。还要给匈奴准备丝绸、粮食、酒和金银器皿。

还好汉朝初年还不流行吃茶，不然恐怕还有进贡茶叶。

当然，大汉朝廷并不肯承认把这些东西送给匈奴是进贡，只说是两国和平往来的礼物，自欺欺人也不觉得丢脸。

其他人对此事的态度，许负还不清楚，但裴钺却是快要气炸了。

他对着许负恨恨道：“若我阿翁还在，大秦还在，区区匈奴何至于此？”

那倒是，毕竟蒙恬北击匈奴，奉始皇帝命修筑长城，将匈奴挡在长城之外，人头筑成的京观都能堆成小山了，哪里有匈奴人叫嚣的余地。

许负摸摸裴钺的发顶，只听他继续道：“一群大男人打了败战，最后却要小女子和亲，去为他们承担后果，简直无耻至极。他们活着就不觉得丢脸吗？”

许负继续摸摸他：“没办法，食肉者鄙，朝政就是这么肮脏恶心的东西。当然，说得好听一点，这是为了休养生息，顾全大局。”

裴钺还是气愤不过，嘴里骂骂咧咧，他突然道：“阿负，你觉得我去从军怎么样？”

许负摇头：“不怎么样。”

裴钺觉得奇怪：“你之前不是还想劝我去军中吗？”

许负道：“你现在起了从军的念头，是因为想要打匈奴吗？”

裴钺点头：“是。”

许负道：“汉朝和匈奴和亲之后，几十年内不会出现什么大战，你就算从军，恐怕也打不了匈奴。”

至于之后的诸吕之乱，七国之乱，全是自己人打自己人，实在没什么意思。

若是让裴钺去打这种仗，他肯定是不愿意的，许负不想让这种事玷污了少年的一腔热血。

裴钺怀疑道：“汉朝和匈奴之间真的几十年都没有大战？”

许负道：“小规模的骚扰总是有的，但两国之间的大作战只怕没有。你别忘了我是什么人，从我嘴里说出来的话，没有不准的。”

裴钺“哦”了一声，低下头，有些失落：“那我不去了。”

许负道：“虽然你打不了匈奴，可你不是在编撰你阿翁留下来的陈条吗？你阿翁对匈奴作战颇为熟悉，等你把书编好了，我给你找一个绝世聪明的弟子，你教他怎么打匈奴，好不好？”

裴钺没把许负这哄燕燕一样的语气当真，只随口道：“好啊，等我把书编好了，你给我找个弟子，我把阿翁的毕生所学传给他。”

许负笑道：“放心吧，他不会让你失望的。”

听着许负这笃定的语气，裴钺突然起了好奇心：“阿负，你说得这么肯定，他到底是谁啊？叫什么？多大年纪？哪里人啊？”

许负摇头道：“现在还不能告诉你。”

裴钺：“为什么？”

许负笑道：“因为那孩子还没有出生。”

裴钺：……？

裴钺：“你连他的面都还没见过，怎么就能预感未来了？”

许负伸出一根食指放在嘴唇前：“许负曰：天机不可泄露。”

与鸣雌侯府欢乐祥和的氛围相比，长乐宫中的气氛凝重地简直叫人害怕。

自从刘邦回到长安之后，吕雉就和他吵了一架，坚决不同意鲁元公主和亲匈奴。

刘邦是不会觉得自己理亏的，他只劝吕雉：“娥姁，你要以大局为重。”

吕雉冷笑：“我阿兄死于匈奴人之手，陛下却要把我唯一的女儿送给匈奴人作赔罪礼物。这样的奇耻大辱，就是陛下所谓的大局吗？”

刘邦道：“冒顿是匈奴可汗，也算是一国之君，让鲁元嫁给冒顿难道还委屈了她不成？”

吕雉用奇异的眼神上下打量着刘邦，冷笑一声：“刘季，以前我单知道你是个无耻之徒，却不知道你竟然无耻至此。卖女求荣，你既然说这是一门好亲事，你怎么不自己嫁给冒顿可汗？”

刘邦大怒：“你放肆。”

吕雉冷笑：“难道我不放肆，你就会放过我女儿吗？刘季，我告诉你，乐儿是我唯一的女儿，我绝对不允许你让她和亲匈奴。”

次日，军中上奏的竹简就堆满了刘邦的案桌，几乎有大半是反对鲁元公主和亲匈奴的。

更有甚者，请求刘邦派兵，让他们继续打匈奴。

刘邦突然感觉到了恐惧，上奏折的人几乎占据军中大半高级将领，甚至还不乏萧何、樊哙等从刚起义起就跟着他的重臣。

这次只是让公主和亲，他们就如此反对，若是以后再出什么大事，他们还会把他这个皇帝放在眼里吗？

其实，这就纯粹是刘邦想多了。

吕氏虽然在军中有一定势力，但也远远还没有到号令群臣的地步。

对于和刘邦同乡的樊哙、萧何、曹参等人，他们既然是刘邦的同乡，那当然也和吕雉相熟。

当年他们外出作战，是吕雉的弟弟吕释之带人在泗水县保护他们的家眷，这一份恩情是真实存在的。

再者说，刘乐也是他们看着长大的小姑娘，他们作为叔伯，怎么忍心让小姑娘和亲匈奴，把她往火坑里推呢？

至于其他上奏的人，有一些确实是吕氏及其下属，但还有一部分人就是单纯和裴钺一样地反对和亲而已。

丢不丢人啊，男人打输了仗，结果让女人去抗锅，他们的自尊心让他们丢不起这个人。

秦国民风彪悍，几乎全民皆兵，这种风气或多或少也影响到了秦国打下的其他六国。所以整体上，汉朝的民风也挺彪悍的。

让公主和亲，给匈奴岁奉，对这个初生的中原王朝来说绝对是一件丢脸丢到家的事情。

在这重重压力之下，刘邦最终还是没能拗过吕雉，夫妻二人商议，最终还是决定选取一个宫女册封为公主，让她和亲匈奴。

许负听闻此事，终究还是叹息一声。

后世人比较历朝历代公主和亲之事，觉得汉唐和亲多用宫女和宗室女子，没有像清朝用真公主抚蒙，好像这样就能少丢一些脸似的。

无论是宫女，还是公主，一样是和亲，一样是丢脸，难道那个被和亲的宫女就不是无辜的可怜女子？难道真公主就比宫女、宗室女要高贵些？

她们都是人，都是活生生的人。

史记里没有记载那个代替鲁元公主和亲的宫女叫什么名字，来到这里之后，许负依然不知道那名被和亲的宫女叫什么名字。

她就像一粒烟尘，散落在历史的滚滚车轮下。

“公主和宫女确实是不一样的。”裴钺突然道。

许负抬起头，看向他，不敢相信这样的话是从他嘴里说出来的：“你说什么？”

裴钺看着许负，正色道：“对很多人来说，宫女和公主是不一样的。这就像我阿翁杀敌，杀一个小兵和杀了敌军的领兵将领，结果完全是不一样的。”

许负道：“你这是在诡辩。宫女，公主，她们在身份地位上或许有差异，但在人格上她们是平等的，在面对死亡的威胁时，宫女并不会因为比公主地位低，而多一分存活的可能。”

裴钺平静地看着她，就像在看一个无理取闹的孩子：“阿负，王侯将相怎么会和黔首等同呢？”

许负：“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裴钺愣了一下：“这是楚隐王陈胜说过的话吧，你看他如今在何处呢？再者说，如果让阿负你选择，你会选择让鲁元公主和亲，还是选择让那个你从没有见过的宫女和亲呢？”

许负一时间陷入沉默。鲁元公主刘乐是她看着长大的孩子，而那个宫女对她而言只是个陌生人，亲疏有别，如果是她面临这个选择，她应当也和吕雉一样舍不得刘乐吧。

她自嘲道：“我真是个恶心又虚伪的人。”

裴钺叹了一声：“阿负，我并不是想和你说这个。”

他想了想，道：“你的想法，有类墨家，兼相爱，交相利，只是食肉者是不会采纳这样的主张的，不然他们怎么吃肉呢？”

见这个笑话没有逗乐许负，裴钺继续道：“食肉者多重儒法，你端看如今朝中说是要休养生息，像是采纳老庄之学，可张苍是荀子的弟子，叔孙通是儒家弟子，更兼之，汉朝并没有彻底废除秦律，岂非用的是儒法之道？”

许负笑道：“你说了这么一大通，到底想和我说些什么？”

裴钺脸上难得出现了几分忸怩之色，他小声道：“阿负，你不要再生闷气了好不好？”

许负：“嗯？”

裴钺：“你的性子太别扭了，总爱把心事藏在心底。我听三郎说，你以前吐过一回血。你这样总把事情闷在心里，身子会受不住的。你若是可怜那个被和亲的宫女，虽然和亲这件事我们无力改变，但有些事我们还是能做的。”

许负眼睛逐渐恢复神采：“什么事？”

裴钺道：“我整理了一些匈奴的习俗，只是不知道那个宫女识不识字，所以得请你派人读给她听。还有，大漠苦寒，我列了一张药材单子和一些皮具单子，这部分东西的钱……”

“钱我来出——”没等裴钺说完，许负就抢先说道，“还有什么别的吗？”

裴钺摇头：“没有了，只是她既然被封为公主，朝廷应当有为她准备嫁妆，我们这样做会不会多事。”

许负：“她不是真正的公主，又要被和亲到匈奴，能指望别人对她有多上心呢？多给她准备点东西总是好的。”

裴钺叹道：“阿负，我做这些事是不想你愁心，可那个宫女与你无关，你为什么要为她愁心呢？”

许负道：“她是为了这个国家和亲的。我们这些人，吸着她的血骨，依靠着她带来的和平，总该为她做些事的。”

1.史记上说，是因为吕雉哭诉哀求，刘邦才不让鲁元公主和亲的。

但史记前面又说，因为刘邦吕雉分居，跟在刘邦身边的是戚夫人，吕雉刘邦之间没有什么感情。

依照刘邦的为人，不太相信他会因为吕雉的眼泪就不让鲁元公主和亲。

2.这位不知名的宫女公主（也有说法是宗室女），是中国历史上有记载的第一位和亲公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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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和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