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柔柔缓缓,裙角的白鹤仿若活着般灵动雅致,三七捧起那朵花,笑了笑:“那便养在逐月宫吧。”
小福子应声告退,直到回去的路上都念念难忘,这会儿李玉随侍,小福子上前低声道:“干爹,我已将花送到逐月宫了。”
李玉:“收了?”
小福子点点头:“收下了。”他又想起那副绝顶美人面,以及一眼望不到深处的眼神。
他魂不守舍,李玉拿脚踩了下他。
小福子瞬然回神,李玉道:“贵人也是你能肖想的,活的不耐烦了吧你!”
“没,没干爹,我只是好奇,那么美的人,皇上怎就不去了呢?”
李玉摇摇头,一副讳极莫深的模样,只说:“琼嫔娘娘不想争。”若真争,只需勾一勾手,这后宫三千佳丽便是谁也拦不住皇上的。
他附耳过去,悄声道:“皇上,花儿给送去了,那位收下了。”
“皇额娘先坐着,朕还有些政事,且就先不奉陪了。”
“皇帝?这么晚了也该歇着了,你既先行一步,那就帮哀家把和贞送回去吧。”
和贞闻言直立身子,羞涩至极的模样。
任谁都能看出太后这窑子里卖的什么关。
“小福子!”
奴才在。
“送和贞姑娘出宫。”
“皇帝!”众人已然都注意到这里,太后颓唐的坐回去,整理好仪姿,又道:“回慈宁宫偏殿吧。”
和贞垂下眸子,行礼过后兀自跟随嬷嬷去了。
“皇帝,这宫里可有好些时日没添喜事了,哀家这一把年纪,别的什么都不盼,只是绵延子嗣,是妃子的责任,也是皇帝你的责任,我大清,不该后继无人。”
“皇额娘,不急。”
他一句话堵的太后说不出道不出,还未出外,小太监便急急忙忙来报。
乾隆认得,那是他拨给三七的。
小太监上气不接下气,急得泪眼汪汪,话中隐带哭腔:“皇上,琼嫔娘娘,小产了!”
“啪——”
珐琅串珠垂落在地,绷紧了线又散落一地。
太后也听得了,不光太后,这宴席当中的女人无不惊诧,反应过来时,竟下意识都松了口气。娴妃低垂下头,波动手中珠串,嘟囔了句什么。
带着血水的盆子一只又一只被端出内室,除了这令人心惊的量,内室却听不见一句呻吟呼痛。
乾隆却双手颤抖,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木头桩子般站在珠帘外笔直不动。
还是李玉,躬身劝道:“皇上,还请您回避一下,这这这,血污之地,天子怎可踏足。”
“滚!”他手上青筋暴起,险些掐断李玉脖颈。
除去太医院院首,下方论述开方子的太医们跪了一地,这冷凝的气氛一直持续到胡太医出来。
他捧着一只小巧的锦盒,叹口气,“胎儿已经成型,是位皇子,只可惜,琼嫔娘娘伤了身子,恐三年之内,难以孕育子嗣。”
“为何小产?”
胡太医皱紧眉头,应声开口:“是为,毒害。”
“婴儿整体呈黑紫色,是直接剥落出体外的,琼嫔娘娘也失血过多,身体虚弱,这药效强劲狠辣,这人实在心思歹毒!”
“查清为何物了吗?”
“这……老臣,”
“去查,去验,若查不出,斩首示问。”
“臣等,遵旨!”
他看了眼这宫内的满池绿意,亭中一株银色牡丹格外引人注目,回头复掀了帘子进去。
血腥气弥漫未散,她还醒着,只是平白孤零零一个躺在那里,似乎下一秒就要飞走。
他虚虚靠近三七身畔,女人张了张嘴,什么话都没说出口,只是眼神空空荡荡,已经什么都不剩了。
“乖宝,是朕错了。”
三七摇摇头,眼泪串珠一般流向枕边。
乾隆疼的要命,心剜出来都不足以描述。
他抱住女人,温声轻哄:“我们走。”
他连人带被拦腰抱起,捂得紧紧的,怀中重量如此单薄,似乎下一秒就要离开他的身边。
乾隆踹开门,李玉来迎,看见皇上抱着琼嫔,便不知前后。
“李玉,备轿撵,起驾,乾清宫!”
李玉蹭的一下跪下来,不住的磕头:“万万不可啊皇上!琼嫔娘娘带着血气,怕是冲撞了龙气,有违朝纲社稷啊皇上,还请皇上三思,还请皇上三思啊!”
他一脚踹开李玉。
太后徐徐赶来,身后跟着一众妃嫔,不怒自威:“哀家看谁敢将琼嫔搬出逐月宫!”
“呵!”
她苦口婆心:“琼嫔小产,哀家心里也难过,可她也实在不该向皇提出这般大逆不道的请求,实在是,”太后咬牙切齿,厉声道:“琼嫔,还不下来请罪!”
“这实在是,魅惑六宫,无法无天了,哀家还在这宫中一天,她琼嫔就不吭能翻出身来。”
“朕倒要看看,谁敢!”
“你!皇帝!”
“琼嫔小产,兹事体大,即日起,彻查六宫!”
“难不成,难不成还要彻查到哀家身上!”
“朕说,彻查六宫!”
众禁卫军半跪下来,齐道:“是!”
“尔等听令,自即日起,封闭逐月宫宫门,不准任何人入内,违者,杀无赦!”
“皇帝!!”
“太后,好自为之!”他错过身去,眼底深沉无法洞察。
乌云遮避圆月,更显鬼魅幽寂,随着逐月宫大门的封禁,那朵银色灌顶却也无人赏析。
三七一直在想,若一开始未曾入宫,是否就不会有现在发生的一切,她未出世的孩子早已在每个孤寂难眠的深夜被一针一针将思念紧密缝合在那些可爱的,俏皮精致的小衣裳里,此刻下腹抽搐的感觉密密麻麻,昭示着这个与她唯一心跳相连的人已经辞去怀抱,去了另外一个世界。
乾清宫金黄的床帏垂荡身侧,乾隆握住她的手,不发一言,只是沉默着,将温热健壮的脉搏弧度传递过来,给她力量。
眼眶已然酸涩到失去知觉,丝丝情绪越是深入,便愈加痛楚。
三七从未有过此刻这般恨自己的愚蠢,假装自作聪明逃离这场宫闱争斗,却不知,这一切,早已在入宫之后便埋下了伏笔。
她渐渐哽咽,复又嚎啕大哭,小孩子一样,失去了自己珍宝般放声抽泣,“凭什么!他们凭什么要我的孩子,若是索命,就来索我的命,我恨,我好恨!”
“我好恨,我好恨!”她捶打着身侧人的胸膛:“凭什么,到底是凭什么!”
他抱住女人颤抖不止的身躯,“乖宝,乖宝,过去了,都过去了,朕一定不会放过他们的,朕再还你一个孩子,会回来的,乖宝,我们的孩子还会回来的。”
“咳!”
深红血迹刺痛乾隆双眼,他捂住三七那双还在流泪的眸子,干净利落一掌劈下,歇斯底里的痛哭流涕随之消逝。
“速传太医院众太医!”
刚刚平息下来的众人,各提着药箱奔赴乾清宫,生怕迟了一刻便被问罪。
“皇上,琼嫔娘娘残血已清,此刻灵台清明,已然无恙。”
“为何还会咳血?”
“这···········”
胡太医拱手答道:“琼嫔娘娘痛失爱子,怕是心绪不宁,难以接受,老臣这便开几副安神的方子。”
“速去。”
深宫的夜总那么难熬,可总会迎来朝夕,刺痛的阳光照射进来,乾清宫落地无声,前朝却炸开了锅。
众位臣子跪了一地,恳请皇上让琼嫔搬出乾清宫,其中,只属太后娘娘之弟呼呵的最为厉害。
“恳请皇上收回成命,恳请皇上为大清江山社稷考虑啊皇上!”
布政使司布政使,也便是现在的,钮祜禄和贞的生身父亲,因着是太后的娘家人,乾隆一直睁只眼闭只眼,能够提拔到这个位置上来,这位布政使本身虽无才高八斗之力,更无仲辩群雄之能,可仗着身后是太后,倒也是为人自傲的很。
天子又如何,还不是要称他一句舅舅。
乾隆轻笑一声,温雅至极,他缓声道:“朕记得你父亲原是大理寺卿,为人清高自省,只是没想到,竟生出你这样的儿子,天子脚下,无亲无故,只有君臣之分,既然布政使如此坚毅不拔,那便降为太常寺卿,协任大理寺案情,你说,可好?”
“皇上!”
“拖下去!”
“皇上,臣是太后娘娘亲弟啊皇上,皇上您不能这么对我!”呼声越飘越远,几个方才立场还十分坚定的此刻内心动摇的天崩地裂。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皆在对方眼中看到了彼此的不可置信。
琼嫔到底是何人,为何能得皇上如此青睐?
皇帝做得这一招实在是高,杀鸡先儆猴,擒贼先擒王,太后娘娘顶亲信的弟弟都被一撸到底,贬到了大理寺协卿,他们,岂不更是无何筹码,说不定还会被摘了这顶乌纱帽。
议论纷纷时,门外侍卫来报:“文渊阁大学士孟令贤,求见皇上!”
孟令贤近日一直声称身体抱恙未曾出席朝会,只是今日,何以如此不同寻常?
“进。”
“宣文渊阁大学士孟令贤觐见~”
远远之间还未到知天命之年的孟令贤已然陡见老态,他脊梁微弯。
“不必多礼。”
他摇摇头,行礼问安:“臣孟令贤拜见万岁爷,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何须如此!”他走下去,道:“朕对不住你,孟爱卿快快请起。”
“还请皇上勒令琼嫔搬出乾清宫。”
他声音平静:“朕不允。”
朝臣目光此刻焦灼在此,大概知道的,不知道的,此刻也俱明了这位琼嫔,大抵是大学士孟令贤之女。
孟令贤抬头,却见皇上眼神幽寂。
“你们都知道,这是琼嫔的孩子,可也应当知道,这是朕与她的孩子,在朕眼皮子底下毒害朕的子嗣,若要问礼法,朕问问你们,谋害嫔妃,毒杀皇嗣,是为何罪?”
“众位爱卿都有小辈,若有人当着你的面杀害自家子嗣,各位,又当如何定夺?”
“孟爱卿,琼嫔不止是你的女儿,更是我大清的嫔妃,是朕,亲封的琼嫔,若论家事,朕又问,朕安置自己的嫔妃,又如何有违大清律法家规?”
“若要说诅咒成真,那些反叛分子岂不是动动嘴皮子就能将整个大清通通倾覆?数百年的基业都将毁于一旦!尔等不去忧心江山社稷,跑来管朕的家事,朕还当问一句。”
“众位,有何资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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