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第三十八章

每逢仲秋时期,皇帝宴请众朝臣同诸侯王爷,后宫也会组织一场家宴,对酒当杯,雅谈赏月。

自逢那日皇上去了延禧宫不过一个时辰,众妃对当时也曾三千宠爱的令妃又是一番新看法。

皇上因着那位的事对令妃一申再申,可却又在那位回宫后第一位去的是延禧宫,着实让人捉摸不透,这再往深处想,娴妃降令时正逢琼嫔回宫,真是让人细思极恐。

可从令妃宫中出来后,皇上已经月余未曾踏足后宫,众人疑心皇上是不是倦了令妃,那她们,不妨试一试!

只是,就连令妃都未曾留住皇上,他们,就行吗?

倒也有大胆的,太后娘娘的娘家侄女,钮钴禄氏宗亲中适龄的姑娘不少,可这位,是太后娘娘亲弟的女儿,近日被太后以探亲的名义接进了宫中,狼子野心,显而易见。

仲秋的月格外圆,应付完前朝众臣,李玉持灯在侧为皇上照路,途经御花园时,便听有琴声悠扬自远而近。

“皇上?”

“不必停,皇额娘处还等着朕。”

琴声悠断,身后传来一道极柔缓的声音:“臣女参见皇上。”

他微微倾身,极默然一瞥。

天家威严自然显现。

“臣女乃钮祜禄氏和贞,今夜丰太后娘娘之意赴宴,只是……”

她咬咬唇角,似乎是苦恼极了。

“臣女不识得路,皇上可否带臣女一遭?”

若论起家世来,这位和贞小姐实在也无何底蕴,只是当年先皇受封给太后满八旗中钮祜禄姓氏,如今太后亦然扶持甄家,荣耀也就延续至今。

众人心知肚明罢了。

往好处说,钮祜禄家的这位女儿,与皇上是表亲,若真要论上一论,也不过只是个空有美谈的太后娘家,众人看着皇家的面子多敬上几分罢了。

乾隆眼神愈加冷凝。

李玉在一旁默不作声,心却想道:“太后娘娘这手伸的是忒长,虽说后位空缺至今,可再怎么着,也轮不到无任何资历荣记的甄家来坐。如今后妃平起平坐,唯一可争上一争的娴妃也被降了位份,今晚授意的和贞姑娘,若真跟着皇上着了太后的面儿,可不就是变相的承认了。”

和贞跪的久些,皇上又迟迟不唤起身,她势在必得的微笑逐渐凝固。

“李玉!”

‘奴才在!’

“派人同和贞姑娘的侍从说清,记得,万要让她明白了路该怎么走,朕先行一步。”

“是,奴才记得了。”

李玉垂头送走皇上,又转身来笑眯眯道:“杂家还有要务缠身,就先不多留了,小福子,去。”

被唤作小福子的小太监站了出来,低眉顺眼问道:“李玉公公?”

“照皇上说的办,紧着跟上。”

他掸着拂尘,亦步亦趋跟上前方皇上的步伐,徒留和贞牵强的笑了笑。

暗自握紧了手帕。

席面热络,太后与众位妃子正是一派和睦融洽的氛围,今夜除去早就告病的琼嫔之外,众妃子几乎都大差不离的到场,见其莅临,众人起身:

“臣妾恭请皇上金安!”

他止道“起身吧。”

“今夜景美,儿子也愿添些喜头供皇额娘赏析。”

“哦?”

“李玉。”

“是。”

随即有宫人将一介盖着红布的半丈盒子抬了上来。

掀开红布,将下方麻绳一抽,盒子便四散开来。

一株惊艳绝绝的牡丹展现在众人眼前。

舒嫔温声开口道:“嫔妾之前一直以为这只是个噱头,如今也竟是才见世间真有所谓洛阳奇花‘银丝灌顶’。”

月光朦胧,柔和的抚弄着这朵独一无二的牡丹,花瓣整体呈淡银色,一丝一缕,都彰显了它如梦似幻的美感,原本它却也并非极名贵的品种,只是这银丝灌顶盛开时较之旁的花要晚些,花期又极短,世上得见它的人寥寥无几,因此被传得神乎兮乎,更有甚者称其:“莫若神仙妃子下凡游历。”

李玉端着那株花轻轻走进,太后方见其全貌。

她赞道:“果真极美,皇帝有心了。”

男人落座;“皇额娘喜欢便好。”

太后并无觉不妥之处,更未听出皇帝隐喻的淡薄神色,她却有疑惑,问道:“可见和贞?”

嬷嬷开口道:“并未,听说是去了御花园抚琴,说起抚琴,和贞姑娘的琴技可是堪称世间无二。”

太后不觉笑了笑:“将她寻来,哀家也有些想念她奏的乐了。”

“姑母若是喜欢,和贞愿奏千遍万遍也总觉不够。”说曹操曹操便到,她屈膝行礼:臣女和贞,参见皇上,参见太后娘娘,皇上万岁万万岁,太后娘娘千岁千千岁!

她温声道:“起身吧。”

“谢太后娘娘。”

众人此刻终于明了太后身侧小坐为谁而设。

“盼月,取我的琴来。”

女孩子是正好的年华,明媚又娇艳,说出来的话裹了蜜糖般惹人喜欢:“姑母,和贞今夜便奏琴一曲为此宴助兴可好?”

“自然是好的。”

“臣妾近日新学了支舞,和贞姑娘可愿为我伴奏?”令妃起身,微微一笑。

她今夜一身樱红宫装,多多桃花随风涌动,绣工颇佳,如此望去竟也不能分得真假。头上点翠衬的人更是多了几分灵动韵味,丝毫不输二八年华的和贞。

和贞微微屈膝行礼:“为娘娘伴奏,实乃臣女荣幸。”

琴弦被拨动,令妃脚尖点地,随即舞起,身轻似鸿雁低飞,当真是纤细又轻柔,众人注意力都被集中在圆台中心位置,无人关心侧坐的和贞,她手指葱白,微微一拨,改了路数。

令妃舞步极快,现下听得音律攸然转变,差些便踩了自己脚尖,她稳下神来,出其不意收袖侧身,弯曲腰肢,温软含情的注视上方皇上所在,又是一声刺耳的音律拨出,太后也不自觉皱了皱眉。

一舞毕,和贞默不作声回到原位。

看出和贞心思的妃嫔只心道稚嫩,令妃那是何人?内务府包衣出身,论讨巧献媚无人比她做得更好,更低的下身段儿,如今虽已身处高位,可皇上太后乐得看,还是低下身段儿去讨媚邀宠,完完全全遮盖了这位和贞姑娘本身琴艺。

令妃呢,她看的清楚透彻。

如今后位空缺,唯一具有竞争力的乌拉那拉氏还被讲了位份,这剩下的,也就数她树大根深,令妃深知太后此意,若是真让太后的亲侄女入了宫,那她这么多年的努力便功亏一篑,她受的辱,得罪的人,越是思及这些,她便越告诉自己;

‘这场仗,绝不能输!’

目光瞥向对侧的娴妃,她今日穿的极淡雅素净,似乎是硝掩了气息,低沉沉得,再无平日里那番自诩母仪天下的得体氛围。

似乎也是痛打落水狗,令人拍手称快。

小福子是近日新调来乾清宫当差的小太监,他别的本事没有,嘴甜又勤快,认了个干爹,步步高升,如今虽然跟在李玉后头打杂,却也是风光无两,备受底下太监的艳羡和尊敬。

干爹拍给他个差事,小福子小心翼翼的顺着宫灯走,说来奇怪,这附近,原本是没有如此多的宫灯,怎么越深入,越繁复漂亮起来了呢?

小福子不知道,但是他见到了此生最美的风景。

“咚!”

是锦盒被摔在地上的声音。

花束和枝节一同探出了头,小福子当即吓得脸色都变了。

这银丝灌顶,是洛阳知州献上来的牡丹,全洛阳就这么两朵,一朵在太后那儿,这另一朵,皇上吩咐李玉送至逐月宫。

但因李玉实在抽不开身,便让自己的干儿子送去给逐月宫娘娘。

他楞的跪了下去:“奴,奴才小福子,给娘娘平安!娘娘,娘娘恕罪!”

“小福子罪该万死,小福子罪该万死,小福子摔坏了皇上送的牡丹!还请娘娘饶过小福子吧!”他边说着,巴掌便要向自己脸上招呼。

神仙妃子握住了他的手,轻轻道:“起来吧,我弯腰,可能不太方便。”

小福子这才注意到,神仙妃子的肚子已经圆圆鼓鼓了,他心里咯噔一下。

宫里传的沸沸扬扬的主人公,该不会真就是这位吧?

他反应过来,急忙行礼问安,又整理了锦盒,索性花儿并没有摔坏,他松了一口气。

“娘娘怎独自在这廊下赏月?小福子给娘娘把花儿放到哪儿呢?”

他双手捧着花儿,分明还稚嫩的面孔,红晕却悄悄爬满面庞。

初一入逐月宫门,便被这四周雅致的景观引了心神去,再一回望,似乎连月光也眷恋着廊下望月的女子,她一身烟青色宫装,极为素朴的一朵绒花簪在发间,莹白如玉,迤逦蕴然,实在美极。

小福子在宫里这些年,看过无数的妃子宫女,三千佳丽却无一人能与之容姿相抵。

她美到不真实,似乎下一秒便要奔月而去,令人心中途生苍白无力,只想纵身一跃去看看这人到底是不是真实存在的。

当然,现下找到结果了,这位便是阖宫谈起便隐喻紧张的那位皇上的心肝儿。

他今日见到了,不仅见到了,娘娘还跟他说话了。

三七指尖抚过花朵丝缕,小福子紧张的动也不敢动,通身淡雅暗香通过短暂的距离传进小福子呼吸间,他低下头去,生怕自己不小心便被慑了魂去。

她声音传到小福子耳朵里:“送回去吧,这花儿名贵,我也不能养活它。”

他猛的抬头,如此殊荣,居然还有送回去一说?

他努力想找到这位娘娘眼底欲擒故纵的神色,可是没有,什么都没有,是一片湖泊般温柔深沉的情绪,什么都有,却唯独没有算计和骄傲。

小福子不知自己钻牛角尖的行为早已冒了忌讳,他耸了耸肩,低声道:“奴才只管送,却没有再拿回去的一说,若要让皇上知道了,奴才两条腿也不够被打的。”

“娘娘,您收了吧。”

“这花儿,顶配娘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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