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七到时不少小主们都已扎堆玩耍,偶有两个位份低微的答应采女也紧忙往各自主宫娘娘那儿凑前。
她独一人赏花,无人来扰,倒也清净,只是不多时便有一双双眼睛隐蔽的打量她,从上到下,或掩绢帕,或轻斜瞥,更有甚者正大光明的将她从头盯到尾,其间不乏惊艳赏析的目光,更多的却是怨毒恶意,三七不禁想笑,若是她此刻骤然失宠,这帮子小主娘娘得把她吃了罢。
触手温热滑腻,三七往上看去,原是有人握她的手。
“妹妹怎的独自一人在这里?”
三七眼底疑惑。
簪花上前在她耳边轻声耳语:小主,这位是舒嫔叶赫那拉氏。
她恍然顿悟,行礼问安:“嫔妾给舒嫔姐姐请安。”
又道:“刚来不久,见此处花草开的格外好看,不禁看入了迷,不知不觉停留在此。”
舒嫔笑问:“这万千颜色,可有妹妹最爱的那朵?”
三七见其并无恶意,放松些许,道:“御花园所植花朵具是被精心养护,朵朵开的娇艳欲滴。”
她上前几步摘一朵小小的,依偎在一起的丁香花,“可我最爱它。”
舒嫔并未笑话她目光浅短,不观姚黄魏紫,只看这奋力舒展身躯的小小花朵,她道:“妹妹眼光很是独特,怪不得皇上独宠你一人。”
“哪里来的话,皇上是天下之主,天下都是皇上的,嫔妾不过只是这御花园中一朵小小丁香,独宠?”她摇摇头,淡然一笑,温和回道:“姐姐谬赞,嫔妾实在是担不上“独宠”二字。”
舒嫔目光由打量逐渐变的认真,都说这位是个嚣张跋扈,仗着皇上宠爱便目中无人的汉家女,而今一看,倒与传言丝毫不符。
观她通身装扮做派,那是硬要将自己往低处埋汰,可皇上一有空便时时往她那处跑,实在有趣。
却见那双纤纤玉手将那朵丁香插到她发间,对面恍然一笑,赋道:“亲曾见,全胜宋玉,想像赋高唐。”
“这花戴在姐姐头上,当真是独有一份儿的清雅绝俗,当真是“芙蓉不及美人妆”。”
舒嫔一瞬恍惚,终于知道皇上为何独宠她一人,这人,若是真的想让谁喜欢她,真真信手拈来的事情,她眼中情意不似作假,仿若自己真的是她独独钟爱的情郎。
情不自禁道:“妹妹怎将我比“高唐赋”,真有如斯美人,也合该是妹妹才对。”
话虽如此,舒嫔却也足矣称得上美人,虽说并不艳冠群芳,却正如三七所讲,清雅之致,独独站在那便成一份春暖花开的风景,当真是温婉舒雅的美人,若是嫁入民间,也是一朵常开不败的解语花。
接下来不过便是姐妹之间的吹捧,只是这次却让三七真正有了些身处皇宫的真实感,与这群莺莺燕燕的鸟儿一样,他们都只是帝王闲暇时消遣的玩物,喜欢就逗逗,不喜欢便扔在一旁,日后也是会有更合心意的鸟儿再填充进来。
宫中人人都称她孟三七是天上砸下来一块儿金子掉她头上,才能在各宫佳丽之间脱颖而出,独独她不识好歹,不说追着喊着,竟然连羹汤也不送养心殿一碗,当真是仗着皇上宠爱便肆意妄为,无法无天。
可唯有三七知道,帝王恩难消受,与其一步一步被这深宫磨平那点点滴滴的回忆,还不如独留那些美好过去,守着自己的逐月宫平平淡淡过好下半辈子,她并不企图那中宫之位,更不奢求能成为皇上心中那头一份儿,三七知晓,一入后宫深似海,数不清的女人一个一个贴上去,阴谋,计策,陷害,这里面,毁了多少女人,三七不想成为那样,更不想看见自己被嫉妒冲毁理智。
就这样便好,她想:就这样便好,她唯独期待的,便是有一个能同自己血脉相连的小生命诞生于世,男孩女孩都好,让这往后的日子过得有些盼头。
恍然间,只听一声:娴皇贵妃娘娘到!
众位妃子立即行礼问安。
娴皇贵妃今日一身柔黄对襟旗装,玛瑙石珠串盘旋在手中,花盆底马蹄鞋更是衬得她身段高挑,不容亵渎,指甲蔻丹艳丽非常,做足了一派正宫模样。
只是嗓音一贯温婉淡然“免礼。”
众位小主娘娘方才可起身,她四周扫射,双眉紧瞥,问道:“既然解了禁闭,为何今日令妃未曾到场?”
话音刚落,一阵娇笑传来:“原来娘娘竟如此想念我,既如此,我又怎敢不来?”
于是便立即有人报:令妃娘娘到!
她慵懒的朝娴皇贵妃行了礼,还未曾等其允诺便轻巧起身。当真是扫极了娴皇贵妃的脸面。
待人走进,这些新晋小主才看清令妃。巧笑嫣兮,美目盼兮,当真是曾艳冠后宫的绝世美人,只可惜,岁月在她脸上留下了细微痕迹,若是温言软语倒也还好,只不过不知是何原因,眉目间竟平添了几分戾气,教人惧怕。
“今日赏花宴,我又怎么敢扫皇贵妃娘娘的兴呢,”她语调轻柔,却漫不经心的抚弄身侧牡丹,令妃今日着一袭金枝盘丝小褂,内里是同色系的旗装,盘扣自腰间绕至脖颈,更是显得身段妖娆,风情万种。
娴皇贵妃口中叱责思了又思,吞下肚中。
淡淡笑道:“既然今日是赏花宴,各位妹妹不如以园中花朵做诗,也好为此宴添些乐趣可好?”
愉妃首先站出来问道:“既然娘娘这样说,那嫔妾自然是奉陪到底,只是不知以何花做诗,又是谁来作答?”
娴皇贵妃思略片刻,道:“不如这样可好,古有击鼓传花,今日众姐妹便来个击鼓传诗?”见众人一副摸不到头脑的样子,又道:“当鼓声响起,众姐妹便将花传给下一个,待鼓声停时,花在谁手中便由谁作诗,可好?至于提花,便由接花的前一位出题可好?”
众人自然附议称是。
她命人搬来软凳,一众上不得台面的采女答应自然没有资格坐下,娴皇贵妃同各位妃子端于上位观赏,剩下的,便只有十几人。
推推搡搡间三七不知被谁拌了下,顺势被按在了软凳上,前头坐着的便是对她一直抱有敌意的佳贵人。
待再望时,发觉舒嫔竟也在其中,只不过距离远些。
鼓声响起,众位娘娘落座。
鼓声三下停,花被传到了多贵人手中,她笑了笑:“妹妹请出题罢。”
虽是同一位份,但多贵人博尔济吉特氏时年已过三旬,是以当得宫中老人,称谁一句妹妹也不过分。
颖贵人略一点头,道:“牡丹。”
多贵人舒了口气,张口便来:“唯有牡丹真国色,花开时节动京城。”
鼓声再响,多贵人复又往下传去,响了几响,好巧不巧,到了佳贵人手中,今日佳贵人倒是老实得很,既没有出言讽刺,看样子也并未出幺蛾子。
佳贵人今日一身藕荷色对襟旗装,衬的她明丽非常,佳贵人转头,耳间玉环相互碰撞,发出清脆响声。她看向三七,指向那盆黄瓣白蕊的娇嫩花朵。
三七立即心领神会:“纷敷翠羽帔,温艳白玉相。黄冠表独立,淡然水仙装。”
真称得一句神通广大,御花园里竟打理着不属于这时节的水仙花,不仅如此,海棠,玉兰,木笔,紫荆.....竟是竞相开放其间
佳贵人凑近些许,呢喃声轻轻柔柔,却没由来让人一阵恶寒,她说:“你且等着。”
你且等着孟三七,你我二人不死不休。敛去眸中神色,佳贵人直勾勾的望着孟三七,旁人尚且不能看清,三七却仿若被毒蛇盯上。
尾椎骨盘旋至上升起阵阵阴凉触感,那是冷血物种才能给人的阴沉感觉。
鼓声响起,不做他想,三七将手中花朵抛给下位,这次鼓点仿若格外久些。接花的是位汉族嫔妃,据称这位小主在皇上微服私访时爬了龙床,一朝从商贾小贩之女入了皇宫,成了皇上的女人,苦苦熬了有些年头,才从答应晋为常在。
好巧不巧,在她上位的正是方才与三七相谈甚欢的舒嫔。
舒嫔知她出身不高。也并未有意为难她,眼尾一扫,启唇:“青竹。”。
那宁常在白着脸,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半刻钟过去了,一刻钟又过去了,四周开始窃窃私语,无不是嘲笑那宁常在出身豆腐坊,除了做豆腐脑袋里没有丁点文墨,也不知这样的女人是怎么被皇上看上的。
又有人回:“还不是使了什么见不得人的腌膜伎俩。”宁常在青白着脸,不发一言。
正当众人耐心耗尽时,宁常在口喷鲜血,昏了过去。
众人大惊失色,场面混乱,坐她身侧的小主更是急忙躲开生怕自己沾染了晦气。
舒嫔挽袖探她鼻息,半晌,摇了摇头:“没救了。”
四周窃窃私语,胆大的甚至围过来看,混乱间不知是谁推搡了三七一把。尖叫声响起,却不是三七的。
嘉妃捂着肚子,鲜血从她身下流出,刺红了三七的眼。
众人随即散开,只剩三七同被推揉在地的嘉妃。三七面色苍白,急忙前去扶她。
“走开!”
她声声泣血:“ 我同你无冤无仇,你做甚要害我孩儿,害我腹中皇嗣。
三七刚想辩解,却见娴皇贵妃走到身前,审视道:“琼贵人,你可知罪”她盯着三七,神色难辨,目光隐隐快意。
三七顿时明了,知晓不论自己怎样反驳,都如了她们的意,设计让自己同嘉妃混在一处,全了个谋害皇嗣的罪名。
她苦笑一声,跪了下去:“嫔妾不认,嫔妾并未推搡嘉妃,也绝无意图谋害皇嗣。”
“啪”的一声,三七被扇的歪过头去,
“你这贱人,众姐妹都看着呢,居然还敢狡辩,就连本宫,都看不下去你对嘉妃姐姐所做之事。”
令妃抬起手来,却被娴皇贵妃制止。
“够了,是非恩怨,还是要让皇太后来决断才是。”
令妃抬眼看她,放下手,她虚虚向娴皇贵妃行了一礼:“缤妾身体不适,暂且先回宫了。”
又见三七脸颊肿起,令妃勾唇一笑,唤身后小宫女来搀扶,“落红,咱们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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