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障目

第四条规则。

如果看到背景布开始滴水,请立刻蹲下捂住口鼻,直到声音消失为止。

如果看到背景布开始滴水,请立刻蹲下捂住口鼻,直到声音消失为止。

如果……

相纸人机械的声音不断在奚朔脑海里浮响起来。

“滴答。”

“滴答。”

“滴答。”

耳边越逼越急的“滴答”声宛若催命符一样逼她赶快做出决定。蹲下,捂住口鼻,等待声音消失。

蹲下。

捂住口鼻。

等待声音消失。

“不要相信他!”

就在奚朔屈膝决定遵守规则时,一道诡谲的声音猛地响起,前面两个“不要”,尖细、高扬,有着独属于女人的雅媚,等到后三字时,那雅媚像是被生生撕裂,换上一副男人的低沉和粗粝。

“不要相信他!”

喷薄的酒气扑面而来。

像是要把奚朔拉回桑塔纳那个窒息的空间中。

奚朔猛然抬头。

面色刹时一顿,连退好几步,才渐缓过神来。

像是蜡烛被烈火灼烧一般。

老板娘那张斯斯文文的脸,在眼前泛起褶皱,扭曲,剥落,消解,她那热情的笑容被一张惶恐的,惊惧的,惴惴不安的脸庞所替换。

那是一张年轻的熟悉的脸。

那是一张如水草般腻滑的脸,那是桑塔纳司机的脸。

“不要相信他!”

他的声音是带着一丝哽咽的哭腔的,一张嘴,就是满嘴的呛人酒气,“他疯了他疯了,老板他疯了!”

奚朔暗中皱眉,不着声色地又往后退上好几步。

“相信我!相信我!”

司机着急大喊,“他就是个疯子、疯子!女人,对,女人,你看,他把我变成女人,假装是他第二任妻子。他要我们所有人死!诅咒!这是诅咒!绝对不能蹲下,绝对不能蹲下!”

“嘿嘿嘿,蹲下……”

他忽然有些神经质地笑了起来,低低的,自言自语般说了一声,“蹲下……可就死定了哦。”

奚朔的腿一僵。

司机却啪一声,一巴掌打在自己脸上。

啪啪啪!

一下又一下。

“是我的错是我的错,是我对不起你们,是我对不起你们,是我的错。”他的脸肿得高高的,手上动作却一点没有减缓。

“我愿意赎罪,我愿意赎罪。对不起对不起,放过她,放过她吧,放过我们吧,是我的错,对不起,对不起。”

“滴。答。”

“滴。”

“答。”

像是一曲紧凑的交响乐,忽然到了情感舒缓地带,耳畔的催命符慢了下来。滴。答。滴。答。滴。

渐渐的,那滴答声已近微不可闻。

奚朔紧绷的身体慢慢携弛下来。

正松一口气。

那池碧湖背景布忽然无风自动。

哐啷哐啷。

说是布,其实材质是纸,似大风逼境,那抹碧绿疯狂地滚动起来,像是大江大湖在里面翻腾。

唰地一声。

满溢的湖水从里面倾泻而出。

水,好多的水。

原本干燥的照相馆被一轮一轮不断涌来的浪潮一点一点吞没。

奚朔站在房间中央。

那碧静幽森的水,一点一点没过她的脚踝,小腿肚,膝盖,湖底的压迫感重新扑面而来。

那迫人的水压,好像又挤住自己,还有空中弥漫的水草的腥气,肺部不畅的窒息感又升涌上来。

“滴答。”

“滴答。”

“滴答。”

那紧迫的滴答声再一次响起,落在水面上时,那原本清脆的声音变得闷闷的,像是耳朵被人塞了一朵棉花。

蹲下。

蹲下。

蹲下!

相纸人的警告拉起红线。

司机发狂似的哭泣声还在不断传来,“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我该……

奚朔艰难地动了动已经有些麻木的脑子。我该……相信谁?

“不!!!”

司机像是被什么刺激到似的,突然一改先前说辞,大声尖叫起来,“不!不是我的错!是他的错!是他的错!如果不是他不遵守约定来带你们,我又怎么会载你们,又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我是好心,都是他的错!他疯了他疯了!”

轰一声。

脑子像被闪电劈过一样,碧镜湖底下产生的幻觉重新浮起,司机的情况一一在眼前闪烁、回溯。

妻子流产、住院、出院,不敢面对事实,不愿回家面对妻子。

喝酒,好多酒,好多酒。

回家,想回家,想回家。

碰见路旁提着行李一边打电话,一边招手打的士的母女。

“哪里去?”

“暮蝉里172号。”

“行,”犹豫了一下,看看时间晚上十点半,很晚了,路上没几辆车,“顺路,载你们一程。”

再之后,就是坠湖。

然后。

独自逃生。

深湖底下,那两道幽寂惨白的光束又一次死死缠绕住奚朔。

“光!”

司机的尖厉声击碎幻梦,“光!身上有手电筒什么的吗!快用最强烈的光束照射背景布!相信我!!!用光源驱散水的诅咒!”

光……吗?

那两道远光灯在感知里一下变了,不再惨白,不再幽寂,柔柔地照亮了水底下漆黑的环境,让人得以目视四周。

还有那抹明亮的近在咫尺的月亮。

也许司机说的是对的……

老板真是疯了。

……女人样貌出场的司机。

还有,还有相纸人,那脸上密密麻麻的相纸……

“摄影师先生不喜欢闪光灯,摄影师先生不喜欢闪光灯,摄影师先生不喜欢闪光灯。”一想到相纸人,那不知道第几条规则又重复回响在脑海里。

灯。闪光灯。

一个诡异的看起来已经被异化的非正常人形生物……

一个看起来挣脱老板束缚,终于找回自己脸和身份的司机。

自己到底该……相信哪一个?

无法呼吸的感觉越来越浓,耳边的滴答声狂风暴雨般的,敲击在心头上。

弥天大水漫过来。

大腿,腰部。

滴答,滴答,滴答。

一切都太快了,快到奚朔无法集中精神思考。

“光啊!快用光照啊!老板就是个疯子!最该死的就是老板自己!自己痴迷摄影忽略妻女不说,还要杀死所有闯进他领地的人!”

司机睚眦欲裂。

……也许。

也许司机真是对的。

奚朔想起“女人”那时候眼里对老板的倾慕。

是的。

是的,是的,司机是对的。

老板是疯子,正常人绝不会把自己仇恨之人幻成爱人,用这种疯魔般的虚幻去对抗对第一任妻子的思念。

光。

用光!

“照相馆里只有老板,即摄影师一位工作人员。如果有一位身上带着酒气、不停道歉的男人递给你毛巾,请微笑拒绝。无论如何,都不要让他触碰到你。”

机械的声音又在耳边响起。

假的。

假的假的!司机出现的时候,是女人的样子!

奚朔一只手抵住手机背面,另一只手已经划在手机上。

左下角轻轻一按,震动反馈即刻传来,手电筒开了,丝丝光线从她的指缝中漫出来,只要稍稍将掌心挪开一些,对准幕布一照。

一切都会好了。

冰凉的水拍击着她的腰,明明是大夏天,却带着刺骨的寒冷,像冰锥扎在身上。

当大水一点一点淹没自己,吞蚀整栋房子,这种惊惧甚至更胜于在碧镜湖底下的围困。

奚朔就要举起手机。

胸前却传来火辣辣的疼痛,一道好听的甚至带着一丝命令味道的声音在她耳畔陡然响起。

“不准!”

仿佛迷雾被吹散,脑海里灰朦的一块区域被擦拭干净,困在蜿蜒廊道里的记忆一下明朗了。

那些散落在车上、路上的空悬感被填补,断掉的蝉鸣恢复它的吵闹,一个美丽的女人的轮廓渐渐浮现在心头。

但是……

奚朔看了看掌心的光。

自己要相信她吗?要相信柳色吗?要相信这个在梦里杀自己无数遍的女人吗?

她为什么没有上车?

是不想上车,还是不能上车?她现在又在哪里?为什么自己不见她人却能听见她说话?

自己身上……有监控?

梦里那清寒冷冽的面容再一次降临眼前,胸口仿佛传来被一刀捅穿的痛意。

不能相信她。

不能相信她!

脑子里有声音在撕裂。

但那一指点在胸膛,治愈腿伤的暖意似还残留在体内。

像春风一般温暖。

还有那碗肉香四溢的粥。

那抹令人心神荡漾的笑。

那一声,乖。

“需要我,帮你把app删掉吗?”

是自己拒绝了她。

是自己拒绝了她。

混乱的,胀痛的大脑忽然有了一丝清明,所有蠢蠢欲动的猜忌和疑虑都被安抚下来,沉寂下去。

“老板是个好人,但他疯了。想要活下去,请记住我的话。”规则在脑海里重新明晰起来。

“光!快!快!”

司机还在那里喊叫,“是他害死了自己妻女,是他!与我无关!与我无关!”

奚朔冷眼看着他,竖起大拇指缓缓朝下。

司机一声尖叫。

噗消失在原地。

滴答滴答滴答。

大水漫过胸脯。

奚朔捂住口鼻抵住水压,缓慢蹲下身去。

“滴。”

就在脑袋彻底没入水中那一刻,耳边的滴答声断了,只有鼓鼓心跳声,扑通扑通在耳边响彻。

浪潮猛地退去。

身上干燥无比。

“咔嚓”一声。

房间陷入黑暗。

老式收音机刺啦刺啦响起。

一个男人吊着嗓子,妖娆唱。

“一霎时把七情俱已昧尽……”

冲洗工作,

开始了。

“一霎时把七情俱已昧尽……”引用自京剧《锁麟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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