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诺也来过不少次警局，半年前墙上出现的弹痕还没修复，肉眼可见这几年委员会都没给这里涨经费，只能靠一些额外的打点费用改善局内的设施。

26街区的混乱不值得这里的警员冒着生命危险拼命工作，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变成了常态，而由于低廉的工资，当他们闻到可以合法罚款的机会时，又会像鬣狗一样咬上去。

克利斯把殷诺带到了一间办公室门前，她礼貌地敲了敲门。

“女士，我把殷诺带过来了。”

“进来吧，门没锁。”

蝰蛇的声音相对沙哑一些，她有抽烟的习惯。克利斯推开门，示意站在一侧的殷诺可以进去了，她接过TY3，等殷诺走进办公室后，自己带上门守在外面。

灿黄的光芒透过百叶窗衬得办公室内难得有几分温馨之感，被称作蝰蛇，本名不详的女人正坐在书桌后，她穿着一身西装，身材高大，而在黑曜石般的皮肤之上却有一块一块的灰白斑纹分布，至于没有被衣料遮住的双手和小腿上有崎岖的伤疤，让人肃然起敬。

当殷诺还是个小屁孩的时候，蝰蛇就已经是这里的老大了，现在，她依旧是。

“你做得很漂亮，”蝰蛇开门见山地说，“尸体里的定位器被一丝不苟地取出来了，斯多克的人也没能找到你的生物信息。”

“过奖了，”殷诺说，“要是我真的能做到那么完美，您也就不会这么快找到我了。”

蝰蛇笑了笑，说：“坐吧。”

“恰恰相反，殷诺，就是因为你做得很好我才能确定是你动的手。”

蝰蛇手底下的眼线向她传来了斯多克员工死亡的消息，她知道细节后才决定来警局看尸体的。

坎比的尸体被发现的时候浑身**，衣服应当已经被处理掉了，任何能留下线索的地方都被破坏殆尽，义体与金属装甲都被精确地拆卸下来不翼而飞，而埋入大脑用于定位、打卡、录音的定位器也被取出，并且骗过了定位器的**监测，全程保持着没有触发警报的状态，还利用它耍了斯多克，让他们次日才发现不对。

在26街区能做到这种水平，并且可能和斯多克产生矛盾的，数来数去也就一个殷诺了。

殷诺真想嘚瑟一句，可面对着蝰蛇，他只能把话咽下去，像个听训的学生坐在她对面，“您真敏锐。”

殷诺了解蝰蛇的作风，和她耍心眼是没有意义的。

“和你比较熟罢了，毕竟你也算是我看着长大的，要是我们‘丛林’的技术员有你这样的水平我就放心了。”

丛林正是蝰蛇所掌管的帮派，真正意义上控制着26街区的势力。

“我觉得不用担心，女士，他们也很优秀……”

蝰蛇倚在皮质座椅上，“殷诺，我知道他们的能力，的确，我发掘出来的这些人在街区里算是一流，可还不够，知识在这里显得弥足珍贵，就是因为缺失的那一点会让结果完全不同。”

知识是昂贵的，如今可以在公网上学习到的都是基础内容，一旦想要学习更加深入的部分，则需要通过测试进入高等学校深造，而学费嘛，对于普通人来说肯定是需要贷款才能支付的。

“如果你希望的话，我可以帮你摆平斯多克。”她说。

“谢谢您的好意，不过我想这肯定不是免费的，您需要什么呢？女士。”

“别紧张，我知道你不想加入帮派，”她点燃了香烟，在轻轻吸了一口之后将平板推到殷诺身前，“对你来说是件很简单的事，帮我们做个东西。”

殷诺拿起来审视着里面的内容，眉头一皱，不好的预感应验，这里面是一款微型炸弹的各项规格数据，可他对这款炸弹没有印象，起码现在没有出现在市场上。

蝰蛇估摸着他读得差不多，继续说道：“我们手里有这款炸弹的初版设计草稿。”

“您希望我借助这些数据复原出最终版本？”殷诺相信蝰蛇手里的人能凭借设计草稿做出初版，但困难的是从初版改进到最终的市售版。

以前殷诺也偷偷自制过武器，但当时被老殷发现后挨了顿打，之后便被明令禁止，所以现在他手上的那把枪还是从市场上买的。

“老殷从来不让我接触这些。”他委婉地说，并没有询问这些炸弹的用途，无论是蝰蛇想要用假货捞笔钱还是准备去袭击什么地方都和他没有关系，作为一个维修师，如果事事都要担忧经过他手的东西会造成什么后果，那殷诺早就烦死了。

能取人性命的东西很多，义体或是一把普通的刀都可以做到，殷诺自认为自己单纯是个工具的维护者。

“我没有什么这方面的经验，”这是实话，他将平板交还蝰蛇，没有将话说满，“如果做不到的话，岂不是辜负您的信任了？”

“我相信你的天资，”蝰蛇仍旧是那副姿态，她语气放缓，“而且我们这里忙的事情有很多，你也可以在别的地方帮上忙。”

殷诺也相信蝰蛇会物尽其用，他用道德来掩饰自己的拖延，含糊地说：“这事儿我得考虑一下，炸弹这种东西……会死很多人的。”

“货架上的炸弹琳琅满目，可不缺这一种，没必要给自己太重的道德包袱。”蝰蛇同意下来，“没问题，我给你三天时间考虑，这三天时间内我会借给你一个保镖，保证你在考虑清楚前不会被斯多克的杀了。”

“可以，感谢您的慷慨。”

谈完事，蝰蛇又像个邻居家的阿姨一样同殷诺聊了他的近况，直到这间办公室响起敲门声，她才挥挥手结束了谈话。想要进来的人是警局局长，殷诺和这个富态的中年人打了个照面，在踏出办公室的时候，他听到蝰蛇问：“殷先生的墓地在哪里？”

“我给他租了太空墓地。”殷诺回答。

“是吗？”蝰蛇停顿了一下才仿佛叹息般地说，“挺好的。”

门被关上，殷诺从克利斯手里拿回了TY3，他走在警局里和自己认识的几个警员、几个嫌疑人、几个受害者都打过招呼才去领自己的车。

“嗨，殷诺，好久不见啊！最近怎么样？”有着雀斑的警员坐在车库旁的窗口里。

“不太好，”殷诺诚实地说，“有人来抢生意。”

“噢……斯多克是吧？新开的那家。我觉得他们肯定比不过你，一个个鼻孔朝天看不起我们似的，收费还贵得要死，没人愿意去找他们。”警员在里面按下操作台的一个按钮，车库的大门慢慢升起，“你的车放在那里了。”

“谢啦，有东西坏了记得来找我修。”

殷诺摸到自己的摩托车之后才安下心，回去的时候没有那么急，还抽空给自己不幸的客户发了维修费用的账单。

离开警局后，TY3开口：“您接下来的打算是什么？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吗？”

戴着头盔的殷诺听不清，“你说什么——”

风呼呼地响，TY3又重复了一遍，殷诺还是：“你——说——什——么——？！”

电子音响在头盔内侧，TY3提前给殷诺提示了“已连接”后才说：“我在向您确认是否需要我的帮助？”

殷诺并不是耻于求助的人，但他是个无法坦然接受别人好意的人，总是想着要同等价值地回报给对方什么才能安心，这也是在26街区成长的惯性使然，在平白无故得到好东西的时候，总觉得后面会有个大大的陷阱等着自己。

殷诺说：“不用担心，我遇到困难的时候会向你寻求帮助的。”

TY3：“……好的。”

等殷诺回到修理店的时候，就看见“保镖”已经站在了门口。来人有着一头飘逸的黑色及腰长发，穿着棕色夹克与牛仔裤，脖颈与双手都明显具有机械化改造的特征，他表情阴沉沉地盯着殷诺。

“大姐头可真是看重你。”保镖说。

蝰蛇可真会找人来，殷诺毫不吝啬地给了对方一个笑容，“李，收收你阴阳怪气的态度，男人的醋劲儿可是很丑陋的。来，上任保镖第一件事，我瞧你站在门口挺闲的，帮我把车推进去。”

“我是你的保镖，不是你的手下。”李想起蝰蛇的吩咐，纵使有万般不情愿也迈开步子，接过殷诺手中的车把，“下不为例。”

这话说的殷诺想让他一而再再而三的破例，但和这种小学生似的人置气也太幼稚了，所以就压下想法重重地咂嘴。

殷诺抱着TY3去开门，顺手挡住李想要拿扫地机器人的动作，客气地说：“这个不用你拿。”

他们俩之间的恩怨很单纯，这位李以为自己是蝰蛇的亲亲好大儿，结果发现蝰蛇十分欣赏一个连帮派成员都不是的野小子便浑身不自在，所以打一见面对殷诺的态度格外带刺。殷诺则觉得李这个人莫名其妙，在了解缘由后当面嘲笑了李，说他把蝰蛇当妈妈，活脱脱一个恋母癖，两人就此结下了不大不小的梁子。

不过，李在战斗方面也是实打实的厉害。

“先说好，”进店后殷诺指指地面，“这里没有多余的床，你打地铺。”

李试着给自己争取：“维修机床不是也能当成折叠床吗？”

“你、想、都、别、想！”

殷诺斩钉截铁，绝不想让他人玷污自己的心肝宝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