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长老看着慕无虞毫发无损地被带下议事殿，他眼里揉不得沙子，不由得追问道：“掌门，为何不惩罚这种心狠手辣的弟子？就只是把她逐出昆仑？这也太便宜她了……”

掌门林鹤深深叹气，“慕檀去世两年多，慕无虞也许是受到刺激才会一时想歪……何况慕檀是为昆仑去追杀魔心者魏阐才中毒的，也只有她一个徒弟。看在她师父的份上，就只逐出昆仑。”

“何况……”掌门透过大殿大门，看向远方。

“昭昭是以为慕无虞真心待她，你将慕无虞关在铁寒狱，是要在未来多年里时时刻刻提醒昭昭——与她朝夕相处两年多的师姐一直谋划着害她吗？”

站在旁侧的张长老突然开口问道：“那……掌门为何允许慕无虞带走未明剑？”

掌门林鹤慢慢摸了摸胡须，“我与慕檀自幼相识，她教出来的徒弟……我相信只是一时想岔。况且慕无虞与她师父感情极好，让慕无虞带着未明剑，是想时时刻刻提醒她，不要辜负慕檀，有朝一日要找回初心，重回正途……”

张长老拱了拱手：“掌门一片苦心……望慕无虞将来能体谅得到。”

站在张长老身侧的唐长老，虽然一直没有说话，但他此刻却微不可查地松了口气——

他昨日在隆宣城，看见祁昭昭身环魔物的样子，都差点以为继魏阐之后，昆仑又出现了魔心者……幸亏祁昭昭只是被人所害，要不然他还不知道怎么向掌门开口……

难道要他直接对掌门说，怀疑掌门小徒弟可能是魔心者？

幸亏另有原因……唐长老又松了口气。

*

慕无虞被罚则堂的两名大弟子带着，直接从议事殿走出，朝着山腰的山门走去。

她面无表情地一步一步走着。

此刻慕无虞被逐出昆仑的消息还未传开。

有与她相熟的女弟子想要打招呼，看见是罚则堂的大弟子在她身前，那名女弟子默默咽下要说的话，心里一阵嘀咕。

走出主峰后，三人走了好一阵子，才到了山腰处的山门。

其中一名大弟子将未明剑从乾坤袋中拿出，递给慕无虞：“掌门说让你带着剑，莫要再辜负你师父的教诲。”

慕无虞抬眼，与大弟子带着轻视的眼神对上。这两名大弟子自然是知道她是“残害”同门被逐出师门的。

她沉默片刻，伸手接过剑。

从今天开始，她不是昆仑弟子，也只能带着一把剑离开昆仑。

慕无虞将剑抱在怀中，有些失魂落魄地向山下走去。

这一切都如同她计划那样进行，即使她最后感到难受，但却并不后悔。

昆仑弟子一般是从山门御剑飞向隆宣城，也不过一盏茶的时间。

但慕无虞走走停停，竟是傍晚才到了隆宣城。

隆宣城与她前日所见大不一样——

前日她和祁昭昭来糕点铺的时候，街上人不少，也都有说有笑。而今日，许多店铺关着门，更有一些人家大门口挂着白色灯笼和白布。

偶尔能见在巷中走动的人，皆是神色惶惶。

慕无虞压下心中茫然，走出隆宣城，经过前日她和祁昭昭发现的结界破损处。

她弯下身子细细检查，发现破损处已经修复完好。

但为何结界破损仅一天，就有那么多只会在谧海的魔物出现。即使昨日天亮时唐长老说会查出原因……但真的找得到吗？

慕无虞一时想得入神，待她察觉到背后冷冽剑气的时候，已经为时已晚。

那剑极快，慕无虞刚转身，就被剑横在脖子上。

剑身冰冷，隐隐约约散发出一股寒气，它主人晏行雪也是一样，一双眼冷厉地望着慕无虞。

此情此景，何其熟悉。

两个多月前，她也是这样被晏行雪拿剑架在脖子上。

两人间一阵沉默，只有一双冰冷的眼望着一双不躲不闪的眼。

“为什么？”晏行雪问得没头没尾。

慕无虞听懂了，但她装作不明白：“什么为什么？”

晏行雪言语忍耐：“为什么要害昭昭……她一直把你当成好师姐，她一直把之前你动的那些手脚当做巧合，她从未多想过。”

少年突然冷笑一声：“就连我，也真得以为那些只是巧合和意外……慕无虞，你骗过了我们所有人，你还有心吗？”

慕无虞攥紧左手，指甲都陷入掌心。

但她面无表情，就连声音中那一丝颤抖都被她自己完全控制住：“我……无话可说。”

她话音刚落，晏行雪就把剑往前一送，但那剑身却克制地紧贴着她皮肤，并没有划开。

晏行雪平素冰冷的脸上，竟然露出明显的痛恨，“你信不信我在这里就把你杀了？！”

……她信，毕竟在第一本书中，女配慕无虞意欲吸引魔物杀死祁昭昭，事发后就是晏行雪杀了她。

慕无虞忽然一笑，猛地点地后退，她唤出未明剑接下晏行雪欺身而上的一剑，用力将剑格在空中。

她眼里有细碎的水光，但语气却十分坚定：“我还不能死在这里。”

慕无虞往剑上注入灵气，狠狠一推，就把对峙的晏行雪推远。

晏行雪被推开一大截距离，他紧握住剑站在原地，没有发起攻击。

“晏师兄……不，晏行雪。”慕无虞轻轻开口：“我知道你心悦祁昭昭，既然如此，你尽量别让她离开昆仑。”

如果祁昭昭下山，可能会再露出一些魔心者征兆，不如不下山。

“还有……”慕无虞勾了勾嘴角：“如果祁昭昭，再碰见什么，你可要像今天一样，逞英雄护着她。”

如果在她离开这段时间，祁昭昭被发现是魔心者，希望晏行雪……不会像其他人一样追杀祁昭昭。

晏行雪狠狠皱起眉头：“你有什么资格说一些关于祁师妹的话？！”

“……你说得对。”

慕无虞轻轻叹了口气，“晏行雪，我走了。”

她转身离开，将背面露出来，仿佛丝毫不担心晏行雪的下一次攻击。

但奇怪的是，晏行雪只是站在原地——他看着少女走远，离开了昆仑和隆宣城。

*

月光如水的夜晚。

慕无虞躺在一棵大树的树枝上。

原来没有魔物没有人的夜晚，竟然如此清净……

慕无虞将未明剑慢慢抱在怀中，声音又低又轻：“师父……我，我不得不这样做。”

她不得不这样做。

所有事情的起因皆是昨日下午的那个梦——既是梦，也是才浮现在她脑海中第三本书的内容。

在梦中，慕无虞能看见乌云遮天蔽日，燃尽的灰烬飘荡着，海上远方有个巨大的黑色漩涡，魔物源源不断地从中飞出，魔气爆发般地涌出。

早已没有了闪烁着金光古字的封魔大阵。

一个身着玄衣的男人轻笑一声，仿佛是在身后的七人说道：“封魔大阵已破，这世间……马上就要变了。”

那竟是闻云弦的声音，但更低沉肆意。

站在闻云弦身后的七人中，慕无虞竟从中找到了一张熟悉的脸——

那是祁昭昭，她脸色依旧苍白，身影单薄，但那半垂的眼眸中紫黑色魔气汹动，将那一双宛如满月般的杏眼都衬出一丝诡异。

……祁昭昭是魔心者？

慕无虞之前的猜测在此刻仿佛变成了事实。

但……不，不对。慕无虞努力反驳自己的猜测。

祁昭昭是第一本书的女主，她有青梅竹马的师兄，两人互有情愫，后来一直在他们之间制造误会、陷害祁昭昭的女配慕无虞死了，那这两人应该会终成眷属，幸福地生活在昆仑……

但……第一本书的结局真的是这样吗……？

在女配慕无虞死亡的时候，第一本书就已经中断——没有了慕无虞的视角，根本无从得知后面发生了什么。

就连近来发生的事情，仿佛对祁昭昭是魔心者这件事都早有预示——傅无双说祁昭昭的旧伤已好，但实际上一直有魔气萦绕在祁昭昭身上；隆宣城的魔物围绕在祁昭昭身旁，但也一直没有伤害她……

慕无虞感到一阵令人慌乱的心悸。

她的目光无意识地移到闻云弦身上，他微微笑着，一双眼遥望着已经毫无压制的深渊……

在第二本书中写到过，闻云弦计划着要消灭整个灵阁，并且还要寻找其他魔心者，来破坏封魔大阵，让世间走向《运命录》不希望的结局。

从梦中看来，他成功了……

后来，她就从梦中惊醒过来。

但第三本书的内容仍然历历在目，十分简略又潦草：祁昭昭被发现为魔心者，她的师兄死在了灵阁与昆仑追杀她的那一次围剿中。但祁昭昭快被杀死的时候，被闻云弦所救。

于是后来祁昭昭追随闻云弦，连同其他魔心者一起打破封魔大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