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载驰(2)

一间小亭,地面上摆着凭几、锦褥和一架琴。一只小巧的香炉里,泛起丝丝白烟,香气微苦而余甘。

周瑜抬手示意:“白浮,请。”

陈皎自知在领导力这方面绝不是周瑜的对手,乖乖坐下,垂下眼睫。

——她忐忑是有原因的。她和周瑜,绝没有好到一起弹琴闲聊的私人感情,甚至连普通同事都算不上……有点关系微妙。

当初她投奔孙策的时候,已经有了反复七主的“前科”,不能说是芳名远扬,也可以说是臭名昭著。

周瑜作为江东的原始股东之一,极端反对董事长孙策随随便便就让陈皎这种反复横跳的职业军阀入股的行径,据说还破天荒地搞了个“几不可”——要知道,周瑜没有曹魏谋臣动辄长篇大论的习气,向来是单刀直入、干脆利落。

为陈皎破了例,陈皎表示这可真是太给我面子了。

但是,倍有面子的陈皎同志,至今没拿到周瑜的【天命】。

这很能说明问题——因为陈皎在实践中发现,拿到【天命】的速度往往与目标对她的好感度、戒心、甚至眼缘等一系列综合因素有关。

当初她遇见孙策时,才过了没半天,系统就叮咚一声,提示紫卡【讨逆神威】到账。

她和周瑜一起统兵镇守巴丘的时间已经不短,却连他【天命】的毛都没摸到……

只能证明,周郎怀疑她、不信任她。

看她就像要搞事情的样子。

陈皎端起盏,垂着眼,掩饰地喝了一口果饮,沉默不语。

周瑜微笑:“瑜与白浮共事也久,白浮还是这样云遮雾绕,静水流深,令人捉摸不清啊。”

陈皎强笑:“哪里,哪里。”

您才是当世英豪一时俊彦,我只不过是这个世界的一个BUG而已。

“瑜说得是真心话,”周瑜以手索弦,态度风雅,“前日是能通马语,今日又能指挥野雉,瑜实不才,简直不知白浮明日又有何种新花样了——昔日伯符与瑜听说,曹公派刺客千里追杀一女子,心下还诧异,如今看来,倒不无道理。”

什么意思?我如果要跑,您也要学习曹公追杀我是吗?

陈皎警惕地想。

陈皎笑容僵硬,辩解道:“曹公麾下人才济济,皎实在不值一提。这般追杀,或许是皎当日好奇曹公的身高,趁其不意,以尺量之,不想被察觉,才得罪了曹公的缘故。”

周瑜朗声大笑:“白浮风趣,不过——”

淙淙流水般的琴声戛然而止,周瑜俊美疏朗的眉目一凛。

陈皎心中紧绷,谨慎地抬眼。

一根简被周瑜倒扣在案上,推过来:“此物,还请白浮一观。”

陈皎愣了片刻,拿起简牍。

简牍侧缘有毛刺,修剪得很不整齐,其上用朱砂书写,字迹殷红凌乱,颇为诡异,只有短短一句话:

建安五年讨逆死于丹徒!

陈皎呼吸一凛:“……!”

建安五年?孙策是建安五年死的?那不是就是今年吗——

她下意识在心里叫:“系统!”

小三系统这回出现的很积极,开口嘲讽:“宿主,你也太拉了,你不是历史系毕业的吗?居然连这也不知道!”

陈皎:“……我是西方古典班毕业,古希腊罗马史方向,比较熟悉的是亚历山大、凯撒和奥古斯都,谢谢。”

小三系统:“唉,没办法,友情提醒,孙策确实死于建安五年的五月,在丹徒打猎的过程中哦,今天是三月三。”

陈皎一怔。她正在飞速思考。

——按系统的说法,这根简牍上给出信息正确无误。

可是,人不能预测未来,在这个世界上,除了来自未来的她,又有谁给出时间、地点都这样确切的死亡警告?

凶手吗?

然而,一场五月的出猎行动,距今还有相当一段时日——只怕三月的孙策都不知道自己要在五月去打猎,凶手又怎能得知?

“白浮可知,这根简牍是在哪里寻得的?”周瑜态度温和。

陈皎猛然惊醒,从思绪中抽身,肃然道:“请公瑾兄明言。”

周瑜:“——在白浮亲随的身上。”

陈皎:“……?!”

周瑜一挥手,几个侍卫绑着一个瘦弱的少女,压着她跪下。

少女伏地不起,只抬起头:“郎君!”

陈皎一愣。

她原以为“亲随”是指到江东以后,孙策赠与她的一批亲兵,却不想是她一直带在身边的仆婢文君。

她不假思索地站起来,喝命:“松开她!”

侍卫们万万没想到,一向温吞渊默的陈皎会疾言厉色,倒也都有些畏惧,齐刷刷看向周瑜。

周瑜笑道:“素日听闻白浮虽然不爱与人交接,却独独爱重她,此言倒不虚——陈将军既要你们放,便放了吧。”

侍卫们松开文君。

陈皎忙上前拉起她的手腕,先挽起袖子查看,见并无伤痕,松了口气。

“怎么回事?”她皱眉问。

文君:“奴婢什么也不知道,这玩意便凭空出现在袖中,是奴婢的过失,遭人陷害……连累郎君了。”

陈皎垂眸,隐约听到风动甲胄的声音。

——突然凭空出现?怎么像是那个小三系统干的好事?

系统:“我没有,我不是,别乱讲哦。”

陈皎凝神思索片刻,回过头:“公瑾兄,这根简牍并非诅咒的形式,皎也没有诅咒讨逆将军的理由。若是要拟造谶语、扰乱军心,也该找几个小儿去街头唱歌,或者找块石头刻上字、丢进江里去,没有让贴身婢女怀抱着招摇过市的道理。”

周瑜:“瑜也以为白浮若是想作乱,不会如此愚蠢。那么,白浮是以为遭到了陷害?”

陈皎:“……我不知,不敢妄言,但文君是我的心腹,不会有差错。”

“那这位陷害白浮之人,又是意欲何为?”周瑜缓声说,“若想陷害白浮,往你婢女身上塞投敌的书信、机密的军情,岂不是效果更好?”

陈皎仍旧摇头:“我不知,不敢妄言。”

——一位大预言家横空出世,准确奶中孙策之死。

预言如此准确,只有两种可能:一,他能使得孙策在他需要的日子去打猎,这说明军中有细作,说出来对她极其不利。二,这人和她一样来自未来……比较玄幻,概率极低,她更不能和周瑜明说。

于是,陈皎一如既往地安静如鸡。

周瑜见状,也没有强求,微微蹙眉,沉吟半晌,方说:“白浮,你说,这妖言……会有几分真?”

陈皎一愣,反应过来。

她和文君都坚称简牍是突然冒出来的,若说有人陷害吧,又操作难度大、目的不明确。

周瑜作为一名正常的汉末世家子弟,自然而然会认为,若不是人为,那便是天意——

难道,上天要年轻的讨逆将军死于建安五年吗?

天道无情,以万物为刍狗。

陈皎心中泛起对周瑜的同情,谨慎开口:“自然是妖人妄言,不值一提,不过,多加防范也是好的,就譬如山间狩猎这种活动吧……”

“将军!陈将军。”

一位校尉奔过来,冲周瑜和陈皎抱拳:“将军,有紧急军务。”

陈皎松了口气,大喜过望,站起来,无声地后退:“叨扰公瑾兄了……”

“白浮。”

她的衣袖被周瑜猛地握住。陈皎惊讶地看着周瑜。

——周瑜是世家出身,举止素来注意,虽然陈皎一向以男装示人,又领兵打仗,他也坚持授受不亲,从来没碰过陈皎一根手指头。

这回虽然仍旧没碰她的肌肤,居然却牢牢抓住了她的衣袖。

周瑜淡然一笑:“我从伯符兄身边借来白浮这些日子,也该还回去了。只是,伯符行事素来简易,又多有仇家,只怕招来刺客——白浮心细如发,瑜不能及也,回去后万望多加小心,不要令他处于险地。”

陈皎:“……”

她实在很惊讶于周瑜的敏感。

作为一个当世之人,居然只凭借一根小小的简牍,就敏锐地推测出孙策最可能的死因,而且完全正确——虽然郭嘉也说过类似的话,但那是个有名的嘴炮王者啊!

就这,还夸我“心细如发”?!公瑾兄,那你心简直是细如纳米粒啦。

周瑜仍攥着她的袖子,温和道:“至于文君姑娘,白浮不必担心,留在这里便好。”

……扣押人质?

也是,以周瑜做事的风格,一定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

陈皎心下了然,轻声道:“公瑾兄,皎可以回去劝谏主公,但文君我也要带走。”

她顿了顿,不待周瑜说话,抢先交底:“我把部曲全部留下,和文君只身回去——只是,公瑾兄也不要对皎有什么过度的信赖,哎呀,我其实很不靠谱的……”

周瑜松开手:“瑜印象之中,白浮奇妙莫测、无所不能。”

陈皎诚恳地重复:“不,我很不靠谱的,出去走走都会把钱袋弄丢,一遇到大房子就迷路的,不信你问文君?”

文君抿唇微笑,忙摇摇头。

周瑜看着陈皎和文君,似笑非笑:“白浮为何这般不放心她留在瑜身边,要拿部曲来换?”

陈皎拉着文君的手,回过头,笑反问道:“公瑾又为何因为一只小小木牍大动干戈、忧心不已?”

二人相视一笑。

周瑜肃然拱手:“斯事体大,有劳白浮。”

陈皎亦拱手:“食君之禄,忠君之事,皎必竭诚。”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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