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佩丹海日落(七)

“这就是你苦想一晚的方法?”晏秋坐在凌晟对面,扶着头咬牙切齿。

“诶呀,都是为了工作嘛。”凌晟伸手招来西肯。

“请问两位,点点什么呢?”西肯把菜单递给他们,凌晟随便点了点东西。

“你小心点花,别一会钱不够。”晏秋用意念传话给他。

“放心。”他把菜单递给西肯,“就这些,谢谢。”

苍梧是小国,并不是什么举世闻名的旅游胜地,餐馆里很少见到东方面孔,其他桌的人都偷偷往这边瞄。

“下午我们去哪?”晏秋换了苍梧的语言问凌晟。

“去佩丹镇,我们去那里等日落。”凌晟答道,满眼都是笑意。

西肯从后厨端了他们的食物过来,正赶上他们在用苍梧语兴高采烈地说着佩丹镇的落日和神话。

他像是想起了什么,眼色微变,但他从不是多管闲事的人,只放下了食物笑眯眯道:“两位的食物好了。”

正要转身离去却被晏秋喊着:“这位先生,请问佩丹镇怎么走呢?”

这位东方面容的年轻女子脸上好像挂着对佩丹无限的向往。

“您和先生可以乘小火车直接去佩丹镇,出了餐馆左拐一直往前走就可以到火车站了,大概两个小时就可以到了。”西肯礼貌地解答了她的问题。

“听说那里的海水很蓝呢,落日的时候和相爱的人一起从海水里看太阳,两个人就会永远在一起呢。”晏秋似是问西肯,又像是自说自话,她眼睛弯弯,盛满了水盈盈的向往。

“我们苍梧是有这个传说的呢,”后厨的铃声叮叮当当响个不停,西肯微微欠了欠身,“祝您和先生玩得愉快。”

凌晟和晏秋付完账单走了,西肯收拾桌子的时候发现了他们额外留下的小费,用玻璃杯压着,上面还有一张餐巾纸,用铅笔写着:“这位先生,也祝您生活愉快!”是用苍梧语写的,字迹娟秀,大概是那位东方的姑娘,西肯猜。

他把钱收起来放进口袋里,突然想起来晏秋笑眯眯的眼睛里闪着的光,水盈盈的,像佩丹镇日落时的海水,带着点神圣的意味。

大概是神秘的东方力量。

太阳完全落下去了,西肯忙完了餐馆的工作,换了衣服往家的方向走去。

那张写着字的餐巾纸被方方正正地叠好放在口袋里。

他哼着小曲往家走,又看见了中午的那两位东方客人。

他们站在距离他家中不远处的路灯下,那男人背对着他,西肯看不清他的脸,只听到他开口:“阿秋,别管我了,就让我自己往下走吧。”声音干涩,像干涸的河床。

那位中午还弯着眼睛笑的东方姑娘眼里却瞬间沾了苍梧的雾气:“我不要,你明明知道我喜欢你,你也喜欢我。你为什么就一定要——”

“阿秋——”男人厉声打断了她,姑娘明显地被吓得抖动了一下,“我求你了,别管我了,就让我沉下去吧。”

那声阿秋肝肠寸断,后面的话几乎是瞬间,弱了下去。

“我不要,我就不要。”晏秋眼泪顺着脸颊落下来,她仰着头看凌晟,“明明今天下午还一起去苍梧镇看海水里的日落,明明潜下去的时候你还说要是我往下落你一定会把我捞上来的,明明你就说,明明我们一起去看了日落,明明我们一起去了那么多地方。”

男人背对着西肯,好像是在哭,他的腰微微弯下去。

西肯看见东方姑娘双手捧住他的脸:“明明我说了那么多次,我会一直跟你在一起,你为什么就是不愿意伸出手抓住我呢?”她的声音染上哭声:“你看看我,我就在你面前。”

“可是我,可是我。”男人往后退了一步,脚步踉跄。

“阿凌,不要怕,”晏秋往前一步抓住他的手,“我从来不在乎你的过去。”

她声音像那天佩丹镇漫天的晚霞,就像在眼前一样。

西肯一怔,像被什么击中了一样,旋即又恢复过来,直到看到他们和好才悄无声息地绕过他们回了家。

“擦擦泪,别演了。”晏秋递了张从餐馆顺出来的餐巾纸递给凌晟,“这玩意真有用吗?他对世界的厌恶怎么会因为这样两个外来的游客有改观呢。”

凌晟接过纸巾,他哭得情真意切,鼻涕眼泪糊了一脸:“谁知道呢,说不定能有用呢。只要让他有那么一丝丝信任,让他对他和翁恩的关系有一丝丝动摇就好了,我们就能进他的潜世界里找到根本对症下药了。”

他擦干净了脸,又变成了嬉皮笑脸仙子凌晟:“走吧,去他家,试试你的想法。”

西肯每天下了班都很累,今日却不似往常一样倒在床上就睡,反而换了一块新画布上去,拿了刷子沾了黑色染料涂上去,一丝犹豫都不带,看得凌晨晏秋惊心动魄。

他对着完全涂黑的画布皱着眉头想了很久,最后还是什么都没做,躺回了床上,睁着眼睛呆看天花板好久。

苦了站在他身边的凌晟晏秋,眼巴巴地等着他睡了之后进入他的梦乡。

西肯终于抵挡不住困意,重重地合上了眼。

晏秋凌晟瞬间进入了西肯的梦境,漆黑昏黄,分不清天和地,到处是些着绊人的荆棘,倒在一边的瘦得脱了像的狗。

晏秋挥了挥手,梦里的天地都清明起来。

仙者可入凡者梦,一化梦境盛孤心。

街景如旧,西肯变成了小孩子,乖乖躺进晏秋的手臂,他吮着手指睁着眼睛看着眼前的“妈妈”。

晏秋轻柔地晃着手臂,嘴里哼哼着遥远国度的儿歌,听不真切。

凌晟急匆匆地提着刚买的栗子糖跑过来,似是责备:“怎么不好好休息,坐起来抱着孩子,若是吹了风落下病根怎么办?”他赶紧接过晏秋怀里的婴儿,不容商量地让晏秋躺回床上休息。

他伸出手指逗着孩子:“以后我可要更加努力,让你和妈妈过上好日子。”

家里穷得很,只有几件破旧的家具。

晏秋好像完全放弃了之前的营生,在家里做点手工活守着西肯长大,凌晟打了两份工,每日精疲力竭地回到家都要亲亲西肯的小脸蛋,晏秋笑着递给他干净的衣服:“快去洗澡然后吃饭。”

家里慢慢干净起来,温馨起来,凌晟买来乳胶漆给屋子重新上了颜色;他们送西肯去上学,做好了饭菜眉眼弯弯地等着背着小书包兴奋地跑回家的小西肯,晏秋会摘下他的书包,弯着腰看他的眼睛:“我们小西肯在学校发生了什么好玩的事阿,给妈妈讲一讲好不好?”;在圣诞节送给他礼物,假装惊喜地恭喜小西肯昨晚圣诞老人从遥远的北方骑着麋鹿来看他。

小西肯穿着虽然有些旧但很干净的衣服,每顿都吃得很饱,乖乖地上了学认了字。

他从火车里探出头来,兴奋地和等在火车站的晏秋凌晟挥手。

他要去上大学了,他要去拥有苍梧古老的神话的佩丹镇看四年的日落了。

他遇见了一个人,是个男孩子,他忐忑地带回家,晏秋凌晟笑眯眯地热情招待他。

他们相爱,他们在佩丹的日落沉进海底,透过波光粼粼的海水,晚霞铺了漫天,铺天盖地一样,像是橘色的世界。

苍梧的创世神在佩丹的海上相遇,太阳在那天落进了海里,染红了佩丹海。

世世代代传闻,相爱的人从佩丹的海水里看日落,一生都会在一起了。

他抓着西肯的手:“西肯,睁眼,快看。”

他在海水里挣开双眼,那铺天盖地随海水摇晃的橘色世界里,爱人的眼睛温柔地注视着他。

他的声音像是在蛊惑:“西肯,沉进佩丹的日落里,就会白头到老。”

晏秋在苍梧的秋日离去,她最后轻轻抚上西肯满是泪水的脸,声音轻柔,如他来到这世界上第一次听到的不真切的儿歌声音一样:“西肯,好孩子,不要哭,我只是要回到我来的地方了,你要坚强,你要一直这么幸福下去。我永远爱你,我的孩子,西肯。”

晏秋的手自他的脸颊处滑落。

在他声嘶力竭的哭泣里,晏秋永远地离开了。

次年春三月,凌晟身体突然衰弱下去,那个从小把自己扛在肩膀上带着自己去了很多地方玩的男人突然佝偻了腰,突然头发花白,甚至没等西肯把他带到邻国最有名的医院治疗就躺倒在了床上。

凌晟好像一棵硬挺了很久的大树,一夜之间倒下去,没有征兆,没有眷恋。

“西肯,你和他要好好的,他要是对你不好,你就直接和他分手,我知道,西肯是和爸爸一样勇敢的男子汉,我和妈妈会在天上一直守护着你的。”他似是不舍,扭过头去,不忍再看,“好了,不要再哭了,我只是先去找妈妈了。”

凌晟躺在棺材里,手边是一束野蔷薇,嘴角带笑。

他说,西肯,给我手上放一束野蔷薇,我要带给你妈妈。

西肯在佩丹镇找了份工作,他和他看了无数次佩丹海的日落。

沉进佩丹的日落里,他们真的白头到老了。

西肯执着他的手,一滴泪都没落,他总担心西肯自己生活会过不好,西肯嘴角弯着笑,医院的消毒水刺鼻得很,他很努力才没哭出来:“我才不会过不好呢,你先去前面探路,你可不准先走,你一定要等我,我会拿一束野蔷薇去找你。”

又是十三载,他满头白发,躺进棺材里,手边是一束野蔷薇。

他好像又来到了他出生的日子,红霞漫天,日光温柔。

晏秋抱着完全懵懵懂懂的孩子,眼里弯弯都是笑意:“我们西肯啊,真是个勇敢的孩子。”可明明眼里弯弯都是笑意,一滴眼泪却从晏秋眼角滑落,滴在了婴儿的脸上,落下去。

好像她早就知道了他不是婴儿,是如她所愿平平安安长命百岁的西肯。

他弯起眼睛,笑了出来,声音清脆。

西肯猛地睁开眼,摸到脸颊上的眼泪,正要淌进脖子里。

他微微喘着气,他很久不做梦了,从九岁时就不做梦了,怎么今夜就做了这么一个奇怪的梦呢。他努力回忆梦里的爸爸妈妈,他记得他们的笑声,他们的身影,他们温柔的臂弯,却怎么样都想不起来他们的眼睛。

梦里妈妈的声音好似还在耳边:“我们西肯啊,真是个勇敢的孩子。”

他用手捂住双眼,淌了一脸的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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