局长办公室的气压很低。
温焰和随泱刚推门进去,局长的唾沫星子就喷过来了:“随泱!带着你的人耗半个月了,酒吧的案子查出什么了?”
他手指戳着死亡报告,“徐蕊的案子今天起移交宋丞队里主查,你们全组配合他行动。三天之内我要见到凶手!”
随泱往前站了半步:“局长,我们刚发现徐蕊的导师何劲松有重大嫌疑。”
局长抓起保温杯重重一放,“昨天季慧在G大实验室炸成重伤,现在还在ICU插管!媒体堵着校门问是不是连环案,你们倒好,天天追着个老教授喝功夫茶!”
这时,办公室门被人推开,宋丞穿着挺括的制服走进来,眼神扫过温焰时停顿了一秒。
温焰却没看宋丞。他最近总是发消息约她吃饭,案子落他手里准被缠死。
出了办公室,她对随泱道:“我回家冲个澡换衣服,这身汗臭影响警容。”
随泱看了眼跟来的宋丞,摆摆手让她赶紧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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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焰当然没回家,她的目的地是G大。
但现在正值晚高峰,她的车困在车流里,寸步难行。她看着仪表盘上的时间一跳一跳地往前走,烦躁地捶了下方向盘。
就在这个时候,手机屏幕亮起,是江远舟的电话。
他还是习惯性地喊她姐姐,“你上次让我留意的那个学生论坛,有……”
“你现在人在哪?”温焰打断他的话,脑子里飞快地转着。季慧在实验室被炸伤,监控是关键,拖久了怕出幺蛾子。
江远舟老实回她:“我刚做完家教,回到学校。”
温焰精神一振:“G大就在你们学校隔壁对吧?你立刻过去,去他们实验楼的监控室!动作快,我开车堵死了,过不去!”
电话那头顿了一秒,江远舟的声音立刻收紧了:“明白明白,我这就过去。”
江远舟把手机往兜里一揣,拔腿就往校门外跑。他熟悉这片区,抄近路翻过两校之间低矮的隔离栏,不远处就是G大实验楼。
监控室在一楼走廊尽头,门上挂着块旧牌子。
他喘着气推门进去,一股浓重的烟味扑面而来。
一个头发花白的保安大爷正佝偻着背站在监控主机柜前,一手夹着快烧到头的烟,另一只手正扯着几根纠缠在一起的数据线。
主机柜侧面,一个硬盘盒的指示灯亮着,外壳已经被他拆开了一半。
“大爷!”江远舟喊了一声。
大爷猛地回头,下意识想把扯出来的线往里塞:“你谁啊?谁让你进来的?”
江远舟几步跨过去,目光扫过屏幕上还在跳动的监控画面回放格,脸不红心不跳地扯了个理由:“我是学生会安全部的,学校派我来了解一下爆炸的情况。”
他紧紧盯着大爷的手,“您这是对监控干嘛呢?”
大爷扔掉烟头用脚碾灭,声音有点颤:“没干嘛!这破机器老是卡,我看看是不是线松了。”
“卡了?”江远舟不动声色地靠近主机柜,瞥见屏幕上一个画面正是三楼走廊,“我看这几个画面挺流畅的。昨晚七点二十,三楼西边爆炸那会儿的录像,能调出来给我看看吗?学校急着要。”
“看不了!”大爷反应激烈,像被踩了尾巴,“那会儿机器坏了!什么都没录上!”
他笨重的身体挪动了一下,似乎想挡住主机柜的操作面板。
江远舟心一沉,这大爷果然有问题。
他语气放缓,带点安抚:“坏了?那太可惜了。不过大爷,这机器工作日志应该有记录吧?硬盘里总有点东西能恢复?上头追查爆炸原因,没监控不好交代啊!”
“恢复个屁!说了没有就是没有!”大爷瞟着那个已经被撬开一半的硬盘盒,突然暴躁起来,用力去抠硬盘的边缘,想把它整个抠出来毁掉,“这破玩意儿留着也没用,占地方!”
“住手!”一声清叱猛地从门口炸响。
温焰一阵风似地进门,警服外套敞开着,额头上跑出了一层薄汗。她一眼就锁定了主机屏幕上的画面。
大爷吓得一哆嗦,差点瘫坐在地上:“警……警察……”
温焰大步上前,一手按住大爷正要强拆硬盘的胳膊,另一只手从口袋里掏出证件拍在主机柜上。
“警察办案!从现在起,这间屋子里的所有电子设备,包括你刚才想破坏的这个硬盘,全部由我们接管。请你立刻配合,站到一边去!”
大爷彻底蔫了,靠着墙滑坐到椅子上,抱着头绝望地嘟囔:“完了,这下真完了!我就打了个盹儿,谁知道会炸啊,饭碗砸了!”
温焰没再搭理他。在江远舟的帮助下,她把硬盘盒回归原处。
她拉了椅子,和江远舟一起凑到了电脑屏幕前。
她反反复复地将监控录像进度条拽回起点,第N次按下播放键。
屏幕里的季慧穿着白大褂走进实验室,动作利落地操作仪器,直到爆炸的火光突然吞没整个房间。
“还是看不出问题”,她泄气地往后一靠,“时间线太干净了,连只苍蝇都没飞进去过。”
江远舟伸手按了暂停。画面定格在爆炸前五分钟,季慧推门出来接电话,走廊监控刚好拍到她侧身倚着楼梯扶手。
“看这儿”,他指尖点着屏幕边缘。那是个被切割的镜头角落,不锈钢扶手的反光面像块模糊的镜子,映出半个灰色人影正往季慧手里塞东西。
“这人站位卡在监控死角”,温焰凑近屏幕眯起眼,“反光糊得像打了马赛克。”
“不锈钢曲面反射的成像有畸变,但人体骨骼比例不会变。当时这人左手插兜,右肩比正常人低五度左右,应该是常年单肩背包造成的脊椎侧弯”,江远舟说得笃定:“你给我点时间,我能画出来。”
“行啊江远舟!你这眼睛是装了高清探头吧?”温焰脸上是毫不掩饰的惊喜,“局里模拟画像师退休后,我们遇上这种模糊影像就抓瞎!你这天赋藏得够深啊!”
江远舟扯了下嘴角,笑意却没抵达眼底。
他依旧盯着那片混沌的反光,声音低下去:“我到处打工的时候,别人笑一下和骂一句,得立刻分清他是想给你好处还是想抢单。这看人脸色吃饭的本事,练出来的。”
温焰喉咙有点发堵,这个在海岛上冷静剖析罪犯心理、此刻又精准捕捉到关键线索的青年,背后是这样的艰难岁月。她刚想出言安慰,却被骤然响起的手机铃声截断。
江远舟瞥见屏幕显示的“妈”,眉心一跳。
他刚接通电话,那头炸开的哭嚎连温焰都听得一清二楚:“那帮人又来了,拿红漆泼门!说再不还钱就烧死我们!你在哪啊快回来!妈很怕啊!”
江远舟握手机的手背瞬间暴起青筋,“你先锁好门,躲里屋别出声,我现在回来。”
他挂了电话,看向温焰,“我得回去,画像的事……”
“等你家那头安顿了再说”,温焰起身拿钥匙,“我开车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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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焰的车刚拐进城中村窄巷,轮胎就碾过一滩污水,溅起的泥点扑在车身上。
副驾驶的江远舟脊背僵直,眼睛盯着窗外斑驳的墙皮:“就停这儿吧,里面车进不去。”
温焰跟着下了车。空气里混杂着腐烂菜叶和陈年潮湿的霉味,楼道口堆满了蒙尘的杂物。
江远舟沉默地向上走,每踏一步,脚下的铁皮就吱呀作响。
六楼那扇刷着劣质绿漆的门虚掩着,里面传来男人粗嘎的吼骂声:“妈的,这点钱都凑不齐?你这破屋子拆了卖废铁能值几个子儿?当我们开善堂的?”
江远舟推开门,看见昏黄的灯泡下站着三个花臂男人。他的母亲缩在折叠桌后,枯瘦的手指攥着桌沿。
“你们干嘛?”他上前一步挡在母亲身前,“钱我会还!”
领头的寸头男看见江远舟,咧开嘴,露出一口被烟熏黄的牙:“哟,装死的债主回来了?”
他将脚边一张塑料凳踹翻在地,“老子还以为你卷铺盖跑路了!在酒吧人模狗样地伺候人,家里耗子都他妈饿跑了吧?”
他的眼珠滴溜溜转到温焰身上,浮起下流的狎昵,“行啊小子,还知道带妞回来?要不先让这妞替你还点利息,兄弟们帮你验验货?”
后面两个马仔嘴里,适时地爆出哄笑声。
温焰只觉得一股火气直冲脑门,烧得太阳穴突突直跳。
她上前一步拿出自己的证件:“睁开眼看清楚!警察!现在立刻拿着你们的借条,滚出去!”
寸头男被那证件唬了一下,抓起来凑到灯泡下眯眼看了看,随即爆发出更响亮的嗤笑:“警察?哈!警察欠钱就不用还了?欠债还钱不是天经地义嘛,天王老子来了也得讲规矩!”
他踢了踢墙角几个散落的空药瓶,“看见没?要不是我们‘借’钱,老太太早他妈挺尸了!警官同志,这药钱伙食费,您是不是也打算一起报销了?”
他身后的马仔继续哄笑,眼神肆无忌惮地在温焰身上刮擦。
温焰的目光飞快地扫过这个逼仄得令人窒息的空间:水泥地布满蛛网般的裂纹,掉漆的折叠桌腿用报纸卷着勉强支撑,角落里堆着码放还算整齐的空饮料瓶,屋角一个开了口的破蛇皮袋露出几个洗刷干净的易拉罐……
她甚至能想象江远舟深夜在酒吧里陪完酒,回来还要蹲在地上整理这些瓶子换取微薄收入的样子。
她抓起桌子上那张被揉得发皱的借条,上面的数字**裸地嘲讽着这个家庭的绝望。
她二话没说,掏出手机解锁,点开银行APP,输入金额转账。
“本金转过去了,利息抹掉!”她把手机屏幕怼到寸头男眼前,逼他看着那条到账通知,“再让我看见你们踏进这条巷子,骚扰这家人一次,下次谈话的地点,就是看守所的笔录室。我保证让你们印象深刻。”
寸头男脸色变了变,嘴里不干不净地骂着,最终还是带着两个马仔悻悻地出门去。
屋里安静下来。江远舟弯下腰,扶起那把被踹翻的塑料凳。
温焰看见他后颈绷得像拉紧的弓弦。深深的屈辱感凝成实质,沉甸甸地压在他的脊背上,让他的呼吸都无比?艰难。
“阿舟”,江母压抑的啜泣溢出喉咙,混杂着自责和病痛带来的虚弱,“是妈没用,拖累你了。”
温焰安慰的话堵在胸口,一句也说不出来。
说什么?说她理解?她一个从小衣食无忧、现在工作稳定的警察,如何能真正理解这赤贫如洗、被高利贷逼到墙角的重担?
还是说这落魄没有关系?这无异于在江远舟流血的自尊心上再撒把盐。
她只能维持着表面的冷静,像是来处理一桩再普通不过的民间纠纷。
她转过身,手搭在铁门把手上,“画完画像,直接找我。”
大门在她身后合拢。
关上的不仅仅是那个破败的家,还是江远舟在她面前所剩无几的自尊防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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