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随风散去的尾声

白惠文将这个答案通过信鸽告诉了万通。这是他们达成合作时,她许诺万通的报酬之一。

另一部分的报酬,则是声望。他的实力本来远远不如明一,而五年前“安花使”一事之后,评价则得到了改善。现在粗通法术的他,因在皇帝面前露了两手,更是得到重用,担当起国师一职。

于纯晚死了,死得悄无声息,对外只称是病逝。

皇帝不再允许花神之事成为流言传开,花常在时是措手不及,现在的他已容不下这些挑战皇权的鬼神之说了。

反正有万通这样的高人在,无论是花神还是花鬼,都不足为惧。再起什么风浪,无非牺牲几个妃子,而他有的是妃子。

他很快就被推翻了。

最开始,他是明君。后来,有个小官意外发现了皇帝的癖好,所以冒险把自己年仅十岁的女儿送入秀女队伍中,以换取仕途顺遂。

他赌对了,因而节节高升。别人也不傻,于是纷纷动起脑筋,就算没吃到第一口螃蟹,也势必要分一杯羹。

可适龄的幼童不是每家都有,也不是每家都舍得,没关系,那就去大街上抢,街上有数不尽的孩子,样貌性情都可随意挑选,谁敢反抗,格杀勿论。

皇帝一开始,也是想做个明君的,至少,表面上要受万人敬仰,谁也不能说他一个不好。

他苦苦压抑自己的**而不敢满足,就是不想落人口舌,于朝堂上被口诛笔伐,再被人借题发挥,趁势起事,最后大权旁落,下场凄凉。

可是看见被送到眼前的花常在,他实在没能忍住。

他小心翼翼,找尽借口,在外人面前做出一副慈爱的模样......至于花常在,只是一个小姑娘,他还是有信心能拿捏住的。

事情就这样变得一发不可收拾起来。

小姑娘知情识趣,为了讨好他,竟想出办法引得整个后宫争相效仿她,往他的喜好上靠拢。

皇帝惊喜地发现,他根本不用担心被骂,所有人都会主动为他找好借口,让一切都变得名正言顺。

他第一次真切地意识到,他是皇帝,凌驾于所有人之上,生杀予夺,予取予求,都是他的特权。

他逐渐不再遮掩,对待越来越多送进宫里合他心意的“后妃”,也变得愈加残忍。

后宫沦为了尸骨累累之地——虽然它本就是。在这里的女子,无论是和谁斗,怎么斗,因为谁,怎么死,最后,都是要死的。

花常在与白惠文当时为了求生而做出的举动,意外成为了点燃长长引线的一丁点小小的火花,最终,引爆了皇帝的贪婪。

而他无德暴虐的行径,终于烧成了一把烈火,将他焚毁——百姓对其深恶痛绝,在有心人的煽动下愤然起义,杀入皇宫。

有人在宫内里应外合,正是于纯晚的父亲,于功万。

于纯晚死前,白惠文曾令其写下一封血书,其上详细描述了“一切的始末”:皇帝性情大变,仿佛被人夺舍,如今后宫内孩童凄厉的哭叫彻夜响个不停,不止不休,不绝于耳,已成人间炼狱,而她实在于心不忍,只稍与皇帝相劝了一句,便被下令赐死。

白惠文将这封血书秘密交给了于功万。

有了它,反叛军便可师出有名,剿灭占据龙体的祸国妖邪,另立新帝,一切都变得顺理成章了。

至于于功万,不论他是真心想要为女报仇,还是故意借此把水搅浑,推波助澜,以谋求更高的权势地位,白惠文不得而知,也不关心。

她只知道,皇帝乱箭穿心而死,她的复仇,结束了。

新帝登基,不过五岁,护国有功的于功万,最终成了那个实权在握的摄政王。

他在朝堂上笑得意气风发,早已将丧女之痛抛诸脑后——他还会有更多的女儿,她们会嫁给这个他一手扶持的傀儡皇帝,待诞下子嗣,往后,天下便是他们于家的了。

作为无辜受累的后宫旧人,白惠文同其他人一样,为显新帝仁厚,全都被赦免,可在宫中安度余生。

她们大都需要迁宫,聚集去一处,好为新帝的新人们腾挪位置。

白惠文不用,她是安花使,满春园......也确实有些不同寻常之处。这座宫院别人不敢住,那便让她留下,也算作她通风报信救国有功的恩典。

白惠文坐在院中,手捧一杯热茶,茶汤澄澈明亮,气味甘甜独特,可她品不出一点味道。

无风,庭中的花朵们却都轻轻摇摆,似在陪伴,逗她开心。

白惠文的脸上,果真挂上一个浅浅的,释怀的笑。

“寒梅,我想出去走走。”她说。

寒梅很是惊喜,她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大仇得报,从今往后,她们主仆二人终于可以开始为自己而活了啊!

寒梅好激动,正想要扶着她起身,却又听见她说:“听闻尚食局新进了一批鹿肉,我进宫这么多年也都没机会尝过,你能不能去那里看看,叮嘱几句,今晚我想吃鹿肉炖锅。”

“可,可您一个人......”

“没事的,我不走远,就在附近闲逛,反正,来日方长。”她打断了面露犹疑的寒梅,朝她露出一个充满期待、饱含希冀的笑。

“好,那我去去就回,一会儿肯定很快就寻到您!”寒梅安心了,高高兴兴往外跑去。

白惠文独自走出了满春园。

“谢谢你们,再见了。”她朝院子里的花儿们道别。

她是个敏感的人,就算不通法术,现在紧绷的复仇之弦一松,也终于察觉,这院中的花儿应当真是什么精怪,是无害的、善良的、可爱的精怪。

她脚步轻快,沿着长长的,好似看不到尽头的,迷宫一般的廊道,不停地走着,第一次不觉得压抑。

几个拐弯过后,柳暗花明,视野突然开阔起来。

这里是一片莲池,就快到花开的季节,一支支饱满的花苞娉娉婷婷,立于花茎之上,随风摇曳。

她曾在这里,和花常在一起荡船下水,采撷莲蓬。虽然是故意做给皇帝看的,但那确实是她人生中为数不多,真实的快乐。

她知道,这片莲池,看似广阔,也仍旧被圈于高墙之内。就和她一样。

但她,会是自由的。

“常在妹妹,你现在,还在吗?”

没有人回应。

她脱去鞋袜,赤足踏入水中,笑意盈盈,仿佛只是想回顾当初的快乐。

“我常在想,为什么我对你做了那样过分的事,却依然能感受到你的魂魄,一直陪在我的身边。”

“是不是你执念未消,遗愿未了,魂魄才得以留在人间呢?”

“是吧?毕竟是这样的深仇大恨......可是,现在坏人都已经得到惩罚,除了我。”

“我的懦弱,我对那个烂到骨子里的家族的不舍,都变成了最终砍向你的刀。”

“不,其实也不是......我知道,你是个好孩子,特别好的孩子,你一定不希望我以死谢罪,是我,是我自己太害怕了。”

“我还是如当时一样的懦弱。”

“如今,遗愿了却,你是不是会消失?我已经不太能再感受到你了......”

白惠文沉默了,脚步却没有停下,她拨开花叶,吃力地往池水中央走去。

“我来陪你了,再等等我,我们一起去奈何桥,好吗?求你了。”

水最终漫过了她的一生。

花常在的确就在一旁。她一路跟着她,走过廊道,走近池边,走入水中。

她急得团团转,她什么也做不了。

她是这皇宫内不知因何而存在的孤魂野鬼,她夹于此世与彼世之间,没有人教她该如何,她的一切全凭模糊的本能。

所以,除了最开始,她还能学着花精有模有样地吸纳灵气,维持存在,甚至获得了一点干涉现实的微薄能力。

却也无法更进一步了。

鬼魂与花精终是不同,她是没法沿着它们的路继续往前走的。

“真是个大傻瓜!”花常在无力地大喊。

怎么偏偏选了这样一个死法?若是白绫,她能解开;若是利器与毒药,她也可以不厌其烦地打翻、推倒。

可这里全都是水,一整池子的,庞大的水。她无法控制,这么多的,这么沉重的,水。

“你们,对,你们能帮帮我吗?拜托了,求你们帮帮我!”她对着满池子的莲花哀求。

可这里的莲花并未开智,不会回应。

“你呢?你不让我害人,那你可不可以帮我救人?不是要拯救未来吗?那得先护住现在吧?求求你了,让我护住我的现在,好不好?”

鬼魂是无法流泪的,花常在只有声音在剧烈颤抖。可没有人帮她,始终没有。只有她的呐喊无声回荡在浑浊的水中。

为什么。

她停止了徒劳的挣扎。已经来不及了。

她轻轻环抱起好友的身躯,断断续续地哼唱起从前白惠文教给她的旋律。

这么多年来,她其实一直在她耳畔唱,只是她不再能听到。

罢了。

若与自己相见,是惠文姐姐的执念,那自己就在这里等她。

她会唱歌给她听,她终于能听见了。

从此她们一起做鬼,她再也不是一个人了,仔细想想,这不是比做人更开心吗?她们挣脱了身不由己的俗世,从此之后,便可畅快结伴,游于世间。

这是好事啊。

花常在这样想着,在池子里等了一天一夜。

等到白惠文的尸身被发现,等到寒梅哭着将她抬回,梳妆打扮,封棺入殓。

等到棺椁入土,她还在等,从盛夏,等到冬末,待到又一年气温回暖,百花盛开,万物生长。

她什么也没有等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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