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发生的事似乎有些多了。
听到那句话,太宰罕见地凝滞了片刻,又感叹般地“啊”了一声。
小姑娘语气很认真,专注地望着他,眼里闪烁着十分自然的信赖,好像理所当然地认为他会有解决方法,就像是患者面对熟悉的医生一样。
太宰当然有,却不认为现在是继续这个话题的好时机。他很明智地没有继续“问诊”,只是将怀里的抱枕举起来,顽笑般地糊到她脸上。
“诶诶?”小姑娘顿时一愣,呆呆地坐在原地,过了好一会儿,才抬起手去扒拉枕头。
趁她愣神的时候,太宰微微动了动脑袋,让厚厚的鬈发滑下来,遮住已经开始发热的耳廓。紧接着,他站起身,报复性地按了按她的头顶。
西方的童话有言,神明创造人类,是在一个小小的作坊里,简陋的木架子上摆着色彩缤纷的玻璃瓶,每只瓶子里都装着一种品质。当祂创造这个名叫小君的生命体时,兴许是老眼昏花了,一不小心将“率真”加得太多,又不记得能用“含蓄”或“矜持”来中和,就弄出了这么个奇奇怪怪的家伙。
太宰暗暗埋怨那位莫须有的神明,忽而又想到,这个世界每日都有无数新生儿诞生,倘若负责此事的只有一位神明,工作量可就太大了。
不过,她的质性里,真的没有“含蓄”吗?
回忆里翻出几个场景,太宰像在回应内心的设问一样,微不可见地摇了摇头。
“……太宰先生?”
小姑娘将盖在脸上的抱枕拨开,顶着他的掌心抬起头,懵懵地看着他,满眼写着困惑不解。
太宰微微一顿,垂下眼,似笑非笑地回望她:“小君,是不是故意的?”
小姑娘眨了眨眼,反问他:“怎样才算是故意的呢?”
太宰一时失语。他能很清楚地觉察到,她分明看出了自己的某些心念,却狡猾地拿这种话来问他。
“……我知道了。”他轻缓地说,“不过,我可不是精神分析师,这方面没法帮到你哦。”
她用那双明净的眼瞳凝望着他,神色专注而宁静。那双眼睛是罕见的鸦青色,盛夏星空的颜色。她似乎想说些什么,却又忍住了,因为她不确定。她经常这样。一面直率得令人无奈,一面又会纠结一些很细节的东西。然而,所有的纠结和直率,都是为了他,这一点明明白白地写在了她的脸上。
太宰坐回沙发里,用行动结束了这场可能会无限延时的对视。
***
他和小君住在一幢房子里的事,侦探社里只有乱步和社长知道。
这幢房子的性质和他年少时住的集装箱差不多,只是一个睡觉的地方。太宰需要的东西也不多,不过是一张床、一个可以将自己清理干净的空间、几瓶失眠时喝的酒和几只用以维生的食品罐头。
加入侦探社的这两年,任务途中,太宰也没少将行迹可疑的女性带到家里,为她们提供便利和帮助,运用自己的外貌和各种温柔手段,巧妙地勾出秘密和情报。
也许是某种先天优势吧,很多人第一次见到他,就会不自觉地拜托他做些什么事。
这幢小屋曾是许多被命运抛弃的人的驿站。
太宰早就习惯了。不论是提供帮助、成为她们满足自身幻想的投影,还是让出这幢名义上属于他的房屋。
因此,多一个陌生的小姑娘做室友,也不会是难以接受的事。或许和家里突然窜来一只小猫没什么区别。
巧的是,那孩子似乎也不大在意这些。起初他还以为这是一种策略,后来才发现,在某些方面,他还是高估她了。
……她就是个笨蛋吧。
看着她兀自苦恼那些有的没的,他都不知该说些什么,只好什么都不说了。
***
入水只是一时兴起。
太宰经常在路上走着走着就去上吊,在河边逛着逛着就跳进河里,泡澡时忽然想体验一下溺死的感觉,也不是什么罕见的事。
褪去绷带的身体刻满了无法抹去的痕迹,隔着透明的水面,他绷紧肌肉,又慢慢地放松,皮肤上的疤痕像波浪一样起伏,慢慢地泛起一层粉色。
(好像泡得太久了)
太宰闭上眼睛,缓慢地沉进浴缸底部。
随着时间的流逝,心脏跳动得愈来愈吃力,就像胸口压了一头牛,口鼻堵上水泥。窒息感转瞬间倾轧了他,将所有的不愿言明的心绪都掩盖了过去,他像曾经无数次一样,逐步接近生命的极点。
然后,再次被打断了。
一叠声的呼喊刹那间唤回意识,太宰猛地起身,压抑地咳嗽,晶莹的水珠哗啦啦地由身上滚落。他在温水中抱成一团,强撑着窒息后还没缓过劲的嗓子阻止她进来。
乱七八糟的思绪挤在脑中,在浴室里胶着沉默的那三十分钟里,太宰盘点着眼下的事态,思索着接下来的对策。
他能预测很多事情,却难以设想自己的感受——对于大多数人来说,世界上的终极谜题往往是自己的内心,不久前发生的事很好地印证了这一点。
一墙之外,小姑娘就抱着吹风筒坐在那里,像守护神一样固执,不给他一点迂回的余地。太宰蹲在地上,撑着下巴,思绪逐渐飘远了。
他忽然想起不久前的一个晚上,她对自己说的话。
——死后的世界很痛苦。不要再自杀了。
具体如何痛苦,他也无从得知。
当她用一个不太高明的理由引着他打开门后,太宰忽然就不想思考了。
这天晚上,他在榻榻米上滚来滚去,将床垫、被子和枕头搅成一团,最后是蜷缩在衣柜的角落里入睡的。
早晨一睁开眼,就是一副巨大的蒙娜丽莎的画像——的投影。
太宰轻手轻脚地拉开对面卧室的推拉门,走到熟睡的女孩身边,望着她毫无防备的模样,沉默了片刻,才俯身触碰她的额头。
巨大的投影顿时消失了,盘踞在室内的昏暗也随之湮灭,清晨的阳光一股脑涌进来,明朗又温暖。
受到阳光的刺激,女孩不自觉地翻身,将被子撑开一点,还往枕头上蹭了蹭。
太宰顺手将被子给她按回去,又站起身,两手插在口袋里,默默地望了一会儿窗外的景致。
……没有什么景致,只有破败的围墙和胡乱生长的树。天色倒是不错。
“有意识的使用,变出真实的事物,无意识的使用,变出虚幻的投影。”他呢喃着走出卧室,“不过,对【人间失格】来说,都是虚幻的呢。”
***
清晨面对她时,太宰并不会感到无措,因为无论前一天发生了多么惊心动魄的事,小姑娘第二天就全忘了,只是像编撰史书年表一样记得时间地点人物,是吃空了内容物的便当盒,所有的酸甜苦辣都被留在过去的时光里,现实的当下干净得宛若新生。
(像是某种自保机制)
她像往常一样快乐地跟他打招呼,清脆的声音隔着两道房门都能听见,小鹿一样轻盈地越过走廊和客厅,步伐落在木地板上近乎无声。
出于职业习惯,太宰状似无意地问起这件事。
“是在图书馆里练出来的。”她从厨房里探出头,手里还拿着一个饭团,“这可是我的绝技。”
他像往常一样拒绝了她的投喂,忽而想起那天猝不及防被塞的一颗蓝莓果糖,接着想到被扯掉的绷带,碘伏消毒液落在伤口上的轻微痛感,想起那些笨拙的道歉,思绪一路飞远了。
他被强制疗伤的经历不多,这么多年也就几次,之前哪一次都比这次伤得重。
太宰的思绪向来是多线穿行的,一条处理近几天的回忆,一条负责游想,一条自动分析当下的情景,还有一些暂时数不出来,他也不怎么去管,大脑会自动存储记忆,等他需要的时候,所有的细节都会浮出水面。
剖开他的思维,就是一座巍峨的宫殿。谁都别想在这里头找出什么,这里有无数的迷宫和岔路。
小姑娘找不到自己的画了,果然来问他,他坏心眼地编了个诡谲的故事,假装自己受了什么精神冲击,一脸委屈。
她像往常一样很轻易地相信了,无措又自责,结结巴巴地安慰他,供上了两大包糖果作为赔礼。之后,她踮起脚尖,轻轻地抱住他,这个动作有些出乎意料,太宰开始反思自己是不是演得太过了。
“这次是故意的哦。”她忽然笑了,“没有戳穿太宰先生,是因为想要有个正当理由拥抱。”
“……”
太宰听到自己意识里传来爆竹燃放的响动。
***
……有什么偏方能帮他回到一分钟之前吗?
小修了一下,删了点错字
宰的视角很难写
总之,人物属于原著,ooc属于这本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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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幕间 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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