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宜宁一直以为“青羊”是个女孩子。

从这摆弄得有模有样的院子来看，只有女孩才有这样的闲情逸致和耐心程度。

没想到是她偏见。

对方是个男人，而且还是个长得很年轻的男人。

五官俊逸，眉目疏朗，嘴角微微弯着，带着一点笑意，手里拎着个水桶，正站在栅栏旁边看她。

因为先入为主把对方认错是女孩，冷不防看见真面目，方宜宁一时有些没反应过来，表情有些震惊：“您是青羊老师？”

对方开玩笑道：“看着不像吗？”

方宜宁解释：“因为网络上也没有您的照片，相关信息也很少。”

他上前一步，来开木门让她进去，看她一眼：“可是看你表情，好像看到我很惊讶的样子。”

“……”

好吧。

方宜宁觉得对方的眼力和观察力很敏锐。

她抬头看了一圈面前花团锦簇的院子，实话实话：“我以为您是女孩子，因为您的小院子太具欺骗性了。”

对方笑了下：“确实，很多人都这么认为。”

方宜宁多少有点窘，跟在他后面进去。

对方打开门，从旁边的柜子上拿出一张卡片，在她跟前晃了下，“这个是你留的？”

“是我。”方宜宁正了正神色，“青羊老师您好，我是美意互动的方宜宁，这次过来拜访主要是想跟您谈个合作……您有空吗？”

她小心翼翼道：“可否耽误您一点时间，我们聊聊？”

“前段时间有事情就没有看邮箱，今早给你回复了。”对方扭头看她，隔半秒，忽然笑了下，“别您啊您的，里面坐，还有，我叫陈青阳，喊我名字就好。”

**

SC办公楼，梁靳站在落地窗前，似乎正在看风景。

下午四点，太阳逐渐落下，三十八楼的高楼外，灰蓝色的天空，一大半都染上橘红色的颜料。

办公室门被敲了两声，艾米抱着文件进来，“梁总，这是财务报表，需要您看一下。”

梁靳看着外面车水马龙，隔半秒，她才回到位置上，完成今天的任务，低头阅览报告。

艾米站在一旁等待，突然，对面的老板出声。

“今天我还有其他行程吗？”

艾米说：“目前没有，您有什么安排？”

“那我应该做点别的事。”梁靳签完字，然后搁下笔，说，“艾米，我有个问题想请问你。”

艾米受宠若惊：“您说。”

梁靳手指在桌面上敲了敲，说：“如果一个人想要挽回前女友，什么办法能迅速触动她的心？”

艾米思考了下，托了托眼镜，说：“共同的回忆。存在过的东西才能唤醒以前的感情。”

**

方宜宁干这行三年，接触过很多客户。

这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的人。

他的屋子跟那草木繁茂的院子一样，非常不拘束，四面落地窗，两边都放置着各种花卉盆栽，博古架上摆弄着奇奇怪怪的石头、卷轴，看起来像是画卷。

方宜宁坐在藤椅上，看陈青阳泡茶。

对方先是净手、然后仔仔细细清洗茶具，热水浇入茶里，随后香气四溢，他有条不紊地做着泡茶的步骤，让她有种奇怪的熟悉感。

总觉得这么贸然打断，显得有点没有格调，但又不得不将正事提上日程。

方宜宁还是道：“青阳老师，不知道我的邮件您是否有看了？您没看的话也不要紧，我可以现在介绍一下。”

陈青阳给她倒了一杯茶，搁在她面前。

方宜宁接过：“谢谢。”

陈青阳接着道：“邮件我大概看了下，很吸引人，只是我最近有点忙，可能是没时间再接合作了。”

那杯茶还端在手上，方宜宁顿时停住：“没时间……？”

陈青阳说：“你看我忙得邮件都没空看就知道了，怕是有心无力。”

方宜宁连忙道：“这次合作时间跨度不短，对方产品也还没上市。”她以为是对方对条件不满意，又补充道，“或者……您有别的建议和想法，这些都是可以商量的。”

陈青阳有些为难地笑了下。

陈青阳拒绝了合作。

意料之内，从对方不回邮件信息就可以料到，假如是在档期内，不会这么久不看信息。

但猜到是一回事，真正确定又是一回事。

方宜宁工作三年，对接商务无数，并不是没有遇到这种事，所以她花了二十分钟介绍了这次合作、带来的效果和传播力、以及条件报酬。

但她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嘴巴都说干了，愣是没有把人说服。

“抱歉。”

她还不死心：“……这次的合作效果一定会很炸，您不考虑考虑？”

陈青阳看着她，片刻，又给她倒了杯茶：“先喝口水。”

方宜宁张了张嘴，还是坚持道：“这样，我把资料都留给您，这个项目也还不急，目前时间都有空余，您有空可以看看，或许会改变想法也不一定。”

半晌，陈青阳说：“那我再考虑考虑。”

方宜宁松口气，露出笑容：“谢谢。”

**

陈青阳没有说答应，但有稍微松口就代表还有可能性。至少有见到人，多少算搞定一点，方宜宁心情不算太差。

老城区小巷子没有出租，要走到外面马路上才有。

方宜宁拎着包走在路上，边走便思考有没有什么更好的办法再说服对方。

手机震动了下，她打开微信，是陈阳，问她进度如何。回复完，她切回对话框，准备看下其他人的信息。

就看到某个熟悉的头像，被好几条后发的信息压在最下面。

手指动了动，她点开。

【L：我觉得还是请你们吃饭比较好，更郑重一些。】

隔两分钟。

【L：主要因为我今天刚好没什么事。】

【L：当然如果你很忙，下次也不是不行。】

五分钟后。

【L：你今天很忙？】

本来刚才急着找人回复得有些无情，看到对方的消息，不免有些心虚的。

结果一打开，四条信息，看得方宜宁脸色复杂。

梁靳知道自己这是在请人吃饭吗？

她看着屏幕上的信息，末了，还是打字回复。

【方宜宁：我今天确实有点忙】

方宜宁刚回完其他人信息，切出来，梁靳的对话框多了个红色的“1”。

【L：在忙什么？】

不用工作吗？回得这么快。

她撇撇嘴。

【方宜宁：在帮你们搞定中意的画手老师】

【L：那吃饭刚好，我们可以顺便谈谈工作进度。】

方宜宁发现，梁靳似乎有点执着于这顿饭。

梁总总不会有这么大把的空闲时间来请客。

那估计是不想欠着这个人情。

思及此，方宜宁倒也理解，毕竟假如是她，分手多年没联系，莫名欠着前任一顿饭，多少也过得不安心。

眼下心情还行，想着梁靳话也对，假如陈青阳不答应，那趁机问问对方的备用计划，早做准备也好。

于是就答应。

【方宜宁：行，哪里吃】

梁靳回得很快。

【L：你现在在哪里。】

方宜宁发了个定位。

【L：我过去接你。】

她乐得不用打车。

等待梁靳的时间里，方宜宁想了很多方法，从职业发展到合作好处，怎么去说服陈青阳答应，以及假如对方确定不合作，那么SC对于其他画手的意愿度如何。

下午的光线不那么热烈，落在身上暖洋洋的。

方宜宁坐在路边的榕树下，一边回复其他人的消息，一边等人。

微风拂过，地上落叶轻轻跳动了下，一辆黑色的车停在面前。

她从手机上抬起头。

老城区的路口屋多人杂，所以梁靳这一身西装就显得格外瞩目。

大约是刚从公司过来，没来得及换，挺括高级的黑色西装上还别着深蓝色的领夹，商务又矜贵，与这有些老旧的地方明显格格不入。

方宜宁坐在长椅上，与梁靳对视上。

正想站起来，对方长睫动了动，而后迈步朝她走来，低头看着她，解释：“已经下楼了，结果被拦住说话，耽误了点时间。”

没多久，所以她不觉得这个有什么问题，更不懂为什么解释，就点点头：“没关系，走吧。”

梁靳车上有一股淡淡的香气，跟他身上的味道有点像，是木质香。

方宜宁坐上车就问：“我们去哪里？阿南已经到了吗？”

路口小，人又多，梁靳双手搭在方向盘上，正在转向跳转方向，“我刚约了她，她说没有空。”

方宜宁没明白：“没有空是什么意思？”

梁靳侧头快速看她一眼，“她说晚上有约了。”

“可是……”她不太懂梁靳一开始约吃饭的目的，“不是要请我们吃回来吗？”

“姚见南说下次请也行。”

“……”

所以这又成了两人单独的饭局。

方宜宁脑子有点晕。

梁靳似乎没发现她的沉默，车子开上大路，有了时间说话，他侧头看人：“你有什么想吃的吗？”

“没有。”

“那我来定？”

“都行。”

方宜宁一个头两个大，立即给姚见南发信息。

【方宜宁：你晚上没空？】

【姚见南：约了人了，要出门了都】

【方宜宁：……】

【姚见南：约我要早点，姐姐档期很满的】

【方宜宁：[磕头][哭泣]我哪里知道】

【姚见南：？】

【姚见南：不说了，我到了，拜拜】

她无声地叹了口气。

车内没什么声音，安静到只有彼此的呼吸声。

方宜宁瞥旁边人一眼，视线在中控台溜了一圈，挣扎半秒，还是忍住了开口让他放点音乐。

直到到了地方，她还在凝重地思考接下来两小时要怎么度过。

车子停下，她坐直一点：“到了？”

梁靳侧头看她一眼，解开安全带：“到了，可以下去了。”

这么近，方宜宁还以为要去哪里，好像才开了不到十几分钟，貌似这地方也不太像吃饭的地方……

方宜宁边在心里嘀咕，边打开车门。

一下车，整个人就有点愣住。

眼前是一条长街，两边都是灯火通明的店铺，摆着花里胡哨的纪念品和小玩意儿，行人络绎不绝，往来中拍照声不绝于耳，个个手里都提着不少东西。

她很震惊，这不是旅客来的地方吗，能有什么吃的。

就见梁靳侧头看她一眼，然后走到前面，示意她跟上。

方宜宁一头雾水地跟着走，“到底吃什么？”

直到两人停在一家客栈面前，她脑海里迟钝的神经才突然接上。

这家客栈是专门买海城一种叫做“情人果”的食物的，老板是当地人，开了很多年，慕名而来的游客很多。食物味道正宗是一点，原因在于这家客栈有一面墙，上面会供来这里的情侣记录海誓山盟的诺言。

总而言之，这就是一家以这种噱头营销吸引游客的小店。

这本来没什么。

到处都是这样的地方，没地方好去，随便吃个饭也没什么。

方宜宁理解。

但为什么带她来这里。

她整个人都僵住了，站在门口迟迟没动。

她想起，那年刚和梁靳在一起，脑子里都是风花雪月，对于梁靳这个外地人，第一次约会的地方，就是选择了这条街。

而发生了什么不用多说，因为走累了自然就随便找了家店吃东西，又因为被老板忽悠那些假得不行的故事。

于是她在这里花了一百块，非常白痴地、刻下了自己跟梁靳的名字。

假如能够时光穿越，方宜宁一定会回去告诉那个时候的自己，不要干这种傻事。

但当时满心沉迷恋爱中的她，只是觉得悄悄记录也是种甜蜜。

方宜宁没动，低着头，没说话。

梁靳想起不久前，来自助理的建议，做了一点准备，开口说：“你还记得这里吗？我们……”

“忘了。”

梁靳的话被打断，表情有点愣怔。

“我什么都不记得了。”

方宜宁面无表情，但心里已经尴尬到脚趾扣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