店里面人来人往，两人各自坐在桌子两边，彼此相顾无言。

方宜宁低着头在看手机，像是有要紧事要回复，半天也没得空。

那些打了腹稿的话准备了一路，结果突发意外，在喉咙口滚了几圈，愣是没找到机会说出来。

梁靳垂眸看着面前人。

方宜宁微微抿唇，眉心微拧，全神贯注，手指快速回复着什么。那模样好像除此之外，余下再有什么事都比不过。

他向来不喜欢在有正事的时候打扰，于是只好将那些话都咽回去。

好一会，方宜宁才终于结束手头工作，抬起头，像是有点惊讶：“你还没点东西吗？”

梁靳将菜单递给她：“你在忙，就没喊你。”

“临时有点事。”她抬手蹭了下鼻子，视线偏开一点，接过梁靳递来的菜单，低头研究吃的。

但这里能有什么吃的。

面食、混沌、饺子、一间再普通不过的小吃店，倘若不是那面花里胡哨挂着各种木质挂牌的墙，这就是一间平平无奇的店铺。

她其实没什么太想吃的，而这张带着一点油渍的、罩着透明膜套的菜单，实际上也是一眼就看到了头。

但还是假装认真地看了一番，然后从中挑出还能入口的：“一碗菌菇牛肉面。”

“只要这个？”

“嗯？”

梁靳抬头，看了一圈小店上面挂着的大张菜单，而后收回视线，看向她：“不需要来点……”

“不用。”方宜宁生怕他说出某个别有含义的食物，于是打断他，“我不是很饿。”

“好。”

梁靳叫来服务员，点了两碗面，几道小菜。

方宜宁就低着头，研究面前木桌上的纹路，大概这桌子有些时间，上面有一层浅浅油渍，还被划刻了几道刮痕，写着数字“1234”。

大概是老板娘的儿子哪天在这里做作业，解不出来题，心烦意乱的时候用铅笔抠的。

假如现在她有一只笔，她也想在这上面刻字。

就刻3456。

对称，还能识数。

方宜宁心不在焉，神游天外，等她堪堪将不知道跑哪里去的神收回来，一抬眼，就对上梁靳漆黑的眸子。

方宜宁一时没反应过来，看着人。

梁靳也没说话，目光无声。

这里临着海城景点，平时游客多，这个时候，小店客人也招呼得热火朝天。周围一圈全是说话的、拍照的、打电话的……闹嚷嚷的。

就陡然闲着这冷不丁的安静有点奇怪。

“老板娘，一份酸菜面！”

“好嘞！马上来！”

旁边一道响亮的招呼声，打破这莫名的对视。

方宜宁心脏跳快一拍，骤然回神，连忙撇下眼，低下眼。

“你在看什么？”

她没吭声。

梁靳似乎有点奇怪，“为什么一直看桌子？

“……”

她觉得梁靳大概要不是因为这里路程近，不想多开；要不是就是毕业多年，乍然碰上老同学，多少带着点怀念过去的情怀。

毕竟当时在学校，对方除了教室、宿舍、实验楼，三点一线，生活单调无趣。

倘若不是自己拉他出来走走，日后回忆起来，恐怕也只是实验与数据，哪里还有多少精彩。

于是方宜宁清了清喉咙，反驳道：“我只是在想事情。”

梁靳问：“想什么事情？”

方宜宁说：“画手的事情。”

人多，面上得慢，梁靳拿起桌上的茶壶，准备给两人倒点茶水，闻言看过来，说：“你确实说过这两天在对接。”

方宜宁看着陶瓷茶壶，“唔”了一声，摆弄手里的玻璃杯：“刚才就是从对方那回来的。”

梁靳接受了这个解释。

他倒了热茶，将两个玻璃杯子冲洗了一遍，然后将茶水倒入另外一个。手指修长，做这些事起来就很优雅。

洗完，加上热茶，然后推到她面前：“情况怎么样？”

“谢谢。”方宜宁接过，“对方没答应，说要考虑。”

“有什么困难吗？”

“没有。”

话音刚落，才反应过来，这句“没有”说得有些过于绝对。

不说是否能够说服下来，就陈青阳一开始的表态，其实是有必要提前让甲方知道的，便于以后的更改对接。而且此刻就是一个很好的机会。

好像是下意识里的某种习惯，在这样的询问下，自然而然脱口而出否定的答案。

方宜宁愣了下，隔半秒，才又垂下眼，改口：“……也不是全没有，至少目前对方答应的可能性不敢保证是百分百，贵公司可能要做好更改画手的计划。”

梁靳问：“有说什么原因吗？”

她摇头。

梁靳喝了口茶，思考了下，道：“那就是还能谈，也许是对合作方有自己的考量，也许只是单纯价格不满意。”

方宜宁想起陈青阳那个样子，倒不觉得是钱的关系：“我觉得不太是因为钱。”

“那不是更好谈了。”

她抬头。

梁靳放下杯子，手指在杯沿上轻轻搭了两下，带着一点生意人的计较：“你可以投其所好，这一行的人通常都讲究共鸣，对自己的作品有独特的感情，希望找到能欣赏的人，掌握对方的软肋，也许不会太难搞定。”

方宜宁盯着人。

梁靳察觉，目光落回来，又重新变得熟悉：“怎么了？我说的有问题吗？”

当然没有问题。

只是忽然反应过来，时间的确可以改变很多东西。

她移开一点视线：“谢谢，我记住了。”

小店生意许是不错，等了十几分钟面还没上。

方宜宁百无聊赖，盯着手机不合适，看着对面人更是奇怪，只好四处看。能够有这样的客流量，除了店铺那个奇怪的噱头吸引人，这家店铺的装修也很好。

四面临窗，古色古香的装修，里面还挂着一些卷轴、挂画，愣是被布置有模有样。

神奇的是还有一排的书籍，这么久了还没撤掉。

梁靳看着她有点兴致，突然开口：“栗子巷去年修缮了下。”

方宜宁本来正在发呆，闻言视线跟过去，目露询问。

“铜人书院的那片山就都推了。”

梁靳的表情看起来，像是要跟她聊天。

方宜宁莫名其妙，不懂他怎么讲起这些事：“噢。”

梁靳静了半秒，说：“你以前不是经常去那里逛吗？”

方宜宁眨了下眼：“是吗？我有点忘记了。”

他就没吭声了。

打量间，点的东西终于上来。

除了两碗面，梁靳还点了几道小菜。

方宜宁正低头吃面，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推着一个小碗过来。

语调很寻常：“我记得你以前很爱吃。”

方宜宁低头看。

碗里是两颗蛋，淡褐色的，散发着清淡香冽的酒味。

她将嘴里的东西咽下去，没马上说话。

梁靳见她没出声，于是介绍道：“酒糟蛋。”

方宜宁“噢”了一声，夹了一口牛肉，慢慢道：“我知道，你想吃就都拿去吃，我现在不太喜欢了。”

像是顺畅地做完一道大题，信心满满对答案的时候，发现公式代错了。

梁靳的表情有一瞬的愣怔：“你不喜欢了？”

“不喜欢，酒味重，味道也很奇怪。”她低头吃面。

梁靳没说话了，沉默了片刻，抬手将小碗端回来：“确实，味道一般。”

方宜宁继续吃。

牛肉很嫩，面汤也很入味。

她吃得不慢，梁靳更是两口就吃完，若不是等待的时间过于漫长，这顿饭半小时就可以搞定。

来之前，她还在担忧两个小时要怎么度过，如今不用她费神，梁靳压缩了这个时间。

方宜宁搁下筷子，纸巾压了压嘴，假装这是一顿礼尚往来的晚餐，客气道：“谢谢请客。”

梁靳不知道在想什么，垂着眼，好半天才“嗯”了一声。

“那走了？”

“好。”

方宜宁背着包走在前面，梁靳跟在后面。

不想去探究梁靳整这一出的原因是什么，她认为对方的脑子从以前认识就没正常过，所以也不太能用正常的思维去评判。

只能认为是一时兴起。

到了饭点，小店人来人往，方宜宁擦着人走出去，不巧与从门外端着盘子进来的人差点撞上。

她连忙后退半步。

只是人多又杂，后退中不知道碰到什么，脚步有些踉跄，而后手臂被扶了下。

后背撞上一堵有点硬的胸膛。

身后人靠得距离有些近，熟悉的木质香立即钻入鼻端。

方宜宁回过头，对上梁靳漆黑的眸子。

他低着眼，声音有点低：“没事吧？”

方宜宁连忙退开。

“不好意思啊姑娘，人太多了——”

“没事。”她低声回复，笑了下就要走。

对方打量她两秒，而后惊讶地一拍手：“哎姑娘，你们回来玩了了！”

方宜宁抬头，愣住：“您——”

老板娘看看她，又看看旁边的人，眼尾挤出几道细细的问路，笑眯眯道：“不记得啦？几年前你们来我过这吃东西呀，当时还写了东西的，还说有空来看我的……忘记啦？”

方宜宁张了张嘴。

那些过往的时光一股脑地涌出来，像是不要钱的一样，丝丝缕缕地钻进脑海里，让她整个人都愣在原地。

老板娘似乎很开心，“你等一下——”来不及说什么，就看见老板娘去而复返，手里拿着一块木质挂牌过来。

褐色的，底下挂着三个小铃铛，板子上，用毛笔写了一行字。

许是甚少有顾客去而复返的，又许是老板娘这会儿不忙有时间唠嗑，她将那块小牌子塞在方宜宁手里，很热心地问：“你们俩现在结婚了没有呀？”

方宜宁低下头，目光落在那块木牌子上，时间过得太久，东西早就被磨损，只勉强辨认地出来，上面是两个人的名字，还有一行小楷。

[山河远阔，人间烟火]

方宜宁忽然觉得有些好笑，也不知道当时是怎么想的，竟想得出这么酸的一句话。

来啦！

本文有回忆杀，会有大学恋爱的时候，以及分手的原因。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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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chapter 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