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炽先生。”赤铜“无奈”地说：“您怎么出来了？”

“啊哈哈哈……”一身细腻灰毛的博炽先生摸着自己的胡子笑道：“这不是见了外面照进来太阳，我特意出来看看嘛……”

“那曾想这一出来，就看到一个和你差不多的小姑娘……”博炽先生笑眯眯地说：“小彤交好朋友了吗？”

“人类之间对亲密关系的定义肤浅而寡淡。”赤铜“不屑”道：“朋友？如果我们之间的关系可以被定义，我会用「程序繁琐、不知变通的人类」称呼她，而非莫名其妙的朋友。”

“我也不觉得你是我的朋友。”唐迂玖状似不爽地怼道：“你明明是个智能生命，说话语气和行为动作却和人类如此相似，如果不是根源算法的指定，那就是你在人类影响下不自觉自己慢慢变得像人。”

“前一个证明你现在都无法摆脱人类昔时在你身上刻录的影响，后一个证明你自己影响自己，想成为更贴合人类行为的「机械生命」。不论是哪一个，都和你话中看不起的人类息息相关，既在人类的作品下诞生，心安意得地享受科技进步后更强大的自己，却没有想过自己现在一切的殊荣都来自于创造机器人的人类！”

“否定人类的伟大，何尝不是贬低你自己存在的价值？！你以为，你不廉价！？笑话！”

赤铜被超会说话的唐迂玖气着了，“她”嘴里古怪而不成语序的奇怪咒骂乱成一团，唐迂玖还在里面听到了“无脑大猩猩”、“可恶的白塔”、“脑子接小肠”等怪话。

感觉像是星网联网次数太多了，给自己脑子烧糊了，都不知道自己在骂什么，就拿网友的话一通乱讲。

唐迂玖还很有闲心地数这赤铜骂的话，一脸冷漠，心底无动于衷，还有点想笑。

“邦～”

博炽先生踩着赤铜的肩膀从随身的UFO里掏出一支手杖，敲击在赤铜金属制成的脑袋上，发出脆响。

赤铜瞬间憋住声，瞪视博炽先生。

博炽先生舒口气，嗓音平和道：“你们都要把老人家我吵晕了。”

“小彤啊，说话慢慢来，别急着用星网上的词汇骂人，想说就用自己理解什么意思的词语表达感受。”

赤铜哼了声，“小声”说：“最好不要让我逮着机会把你父母抓工厂来变性……”

唐迂玖：“……”

好可怕的威胁……

唐迂玖嘘声。

不对……人工智能的话……联网后三个月都不用可能就懂一个人一辈子都学不完的知识了，不会赤铜看着二十来岁，实际上可能还没我大吧？！

唐迂玖突然想到：

这家伙该不会没出生多久吧？

鼠先生操控UFO转头朝向赤铜，他相当可爱的毛脸上出现一抹奇异的慈祥。

他说：“小彤，我来太快了，忘了拿你送我的礼物，你能帮我去拿一下吗？”

让我单独和这个小姑娘说两句。

博炽先生朝“她”挤眉弄眼。

赤铜盯着他看了些许时间，从空间钮里掏了掏，拿出通讯器：“你忘拿了什么，我叫下属帮你拿过来。”

博炽先生：“……”

小彤，你真的看不懂我给你的暗示吗？

博炽先生一拍脑袋：“哎呀，瞧我这记性，你送我的东西我放哪都忘了，小彤，要不你去帮我找找？”

赤铜拿出终端，在上面点了一下，博炽先生的UFO乘坐舱里发出一道明亮的红光，和赤铜终端上的红光交相辉映，一看就知道赤铜干了什么。

赤铜朝他淡淡地看去：“博炽先生，看来你的记性是真的很不好了，幸亏我给礼物作了标记，找到了，拿好，下次不要丢了。”

博炽先生：“……”

他眼角抽搐，跳到赤铜肩上，中气十足地“嘿”了一声，抽起手杖猛击赤铜头顶三下：“考校你三个问题：天上有多少星星？世界上有多少灵能者？世界的尽头在哪里？”

“想明白了再来找我！快出去！”

赤铜挨了他三敲，被推出门外后才后知后觉地瞪大眼睛，眉头紧紧皱到一块，嘴里的音调从大声变成小声，从忿忿不平变成念念有词：“老鼠爷！你干什么……世界上每时每刻都有星球消失在宇宙，炸掉毁掉各种各样……又哪来的答案！”

“喂！”

等赤铜再次打开房间门时，原本房间里站着的唐迂玖和博炽先生一起消失了。

“你们……”赤铜恨恨道，她潜入怀花星数据网络，沿着高科技制造的金属眼瞳里闪烁着无数游离的数据。

赤铜“哼”了声：“这里可是我们的领地！”

街道上，无数机器人的电子网络中一同流来一条信息：

“找到他们！”

怀花星主城，井然有序的机器人如同平常的人类一般走在各色高桥大街上，他们穿着曾经属于怀花星人类文明人类的衣物，表情也几乎和人一模一样，在模仿人类的技能上，怀花星的机械生命早就将其点到了最高。

要不是偶尔能从他们过于平静安稳的生活中窥见水波中隐隐存在的漆黑倒影，唐迂玖简直不敢置信，这么大一颗星球，上面各个形色匆匆、行为极度正常的“人类”竟然全是「机械生命」！

“怀花星不是属于人类文明的星球吗？”被博炽先生带到外头后，站在大街上，唐迂玖看着眼前遍地是“人”的街道，忍不住说。

“人类啊……”博炽先生听到了唐迂玖的感慨，他端详唐迂玖好几眼，才悠悠开口：“如果是和你一样两个眼睛一个鼻子一个脑子一个心脏的物种，那之前确实在的。”

唐迂玖把视线投向他，好奇道：“怎么说？”

博炽先生却答非所问：“小姑娘，你知道怀花星属于谁吗？”

“属于谁？”唐迂玖思考片刻，试探性回答：“人类文明？”

博炽先生摇了摇头。

“机械生命文明？”

博炽先生又摇了摇头。

“呃……谁都不属于？星球无主？”

博炽先生还是摇了摇头。

“……”唐迂玖无奈道：“老先生，要不您直说？”

博炽先生听了唐迂玖对他的称呼一愣，哈哈一笑，唐迂玖摸不着头脑，只见博炽先生笑得抖鼻子，就这样胡须抖了片刻，再次被博炽先生的爪子薅入手心，一把两把捋顺。

博炽先生慢悠悠地说：“怀花星人类文明啊，是一个很出名的高级文明的附属下属文明。”

“小姑娘，要记住咯，在「联盟」的记录中，文明的存在形态分两种：附属文明和自主文明。前者依附高一级的文明，后者拥有文明自主权。但实际上，这样的分类只分割出了高级文明和非高级文明。”

“高级文明大于一切低级文明，高级文明有「权」拥有整个宇宙。所以，低级文明的东西不属于低级文明所居星球上的他们，而是属于遥远天边另一个星球上的高级文明。”

“小姑娘，知道怀花星属于谁了吗？”

博炽先生笑眯眯地问。

唐迂玖垂下眼：

“知道了。”

“属于高级文明，属于强权者。”

博炽先生满意点头：“很好。”

他突然又指了指自己，问：“那再猜猜，我是哪个文明的？”

这老先生好喜欢让人猜啊，感觉职业和教师有关系……

唐迂玖沉吟不语，就在博炽先生即将开口报答案时，她才抬起头，直视这位老先生，说：

“涤书文明……对吗？”

博炽先生一愣，哈哈大笑，两条满是银霜的眉毛一动一动，一边笑一边咳，喉咙上覆盖的装置都差点要掉了。

显然唐迂玖的回答很让他称心。

他点头：“没错，就是涤书文明。”

过了一会儿，博炽先生又纳闷地说：“我是哪里暴露了吗？”

唐迂玖摇头，诚恳道：“是兽人文明且同时为高级文明的，我最熟的就是涤书文明，其他我不知道。”

所以，这孩子真的是好运闷中咯？

博炽先生再次欢乐地大笑，笑着笑着，他低下头，眼角一抹晶莹的泪花。

“那确实是我的家……只不过，我回不去咯……”

博炽先生一边哭一边笑，唐迂玖无措地看着博炽先生，有些慌乱：“你怎么了？”

“小姑娘啊……”哭笑了一会儿，博炽先生突然又说，这次他神情很认真，认真到有一丝郑重：“在人生的最后时刻，一定要回家看看，不要让自己后悔。”

“宇宙太大了，我八岁从兽人大学毕业后就开始在星空漫游，我不想我的一生如此简单，从涤书文明主星莱卡星开始，我走过无数星球，看过无数独特奇异的风景，最后我终于老了，我身体不行了，我又不想改换我的身体零件，也不想将自己的意识输入星网，更不想冷冻自己……就这样吧，于是我停下脚步，留在了怀花星。”

博炽先生一边回想，一边朝唐迂玖叙述自己过往的传奇，他的表情在回忆中变得骄傲又自豪，在博炽先生激动的咳声中，唐迂玖突然发现，这位老先生已经很年迈了。

唐迂玖能看到时间的纹章，无情印刻在这位已经半只脚踏入死亡领土的老先生身上。

“我太老了，鼠人的寿命就没有长过二十年的，我已经算长寿的了，我十九岁，再有一个月，就是我的二十大寿，最近，我意识到，我要走了……”博炽先生的声音慢慢低沉，唐迂玖瞳孔一缩：二十？！

二十！？

“我用十二年的时间看了许多不同于涤书文明上莱卡星的风景，那么奇妙，那么精彩……可我越看，越觉得我眼光之窄，我寿命之短，我越看，越觉得宇宙之大，相比广袤无边的星海，我是那么渺小……哪怕、哪怕我是高级文明的公民……但一切对于宇宙来说都没意义……对于死期将近的我来说都没意义……明明啊……我还有好多地方没去过……”

博炽先生鼠眼中落下一行清泪：“我只是一只老鼠，老鼠想看看这个世界，但我看过后，我就再也闭不上眼。”

“我想到死亡，鼠人活不久，每一个都是……死亡离我近了，但我无法抵抗祂……我走了那么多地方，最后却因为身体原因，我无法再一次星空旅行了……宇宙太大太大了……我连自己的老家都回不去，只能站在怀花星的土地上，仰头看看星空，星河流转倒迁，莱卡星啊……我的家……我的莱卡星……”

“小姑娘啊，我想……我想请你帮个忙……”

“……”唐迂玖：“什么？”

博炽先生长长地叹道：“我虽然要死了，但赤铜那孩子出生还没一个月。”

一个月……

唐迂玖呕血。

机械生命的年龄完全不能用外表估量！

博炽先生：“我亲眼见她出生，亲自教导她什么知识能吸收什么不能……身为机械生命，她的生命连接星网，非常漫长，她现在没多大，属于赤铜的未来还未到来，她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但我不能陪在她身边了……”

“你能……代我好好看着她吗？”

“如果可以……”博炽先生脸上出现一丝恳求：“在之后的未来中，帮她一下，好吗？”

博炽先生苍老的眼中满是感怀、见到赤铜成长的高兴和挚友即将离别的悲伤。

在博炽先生身上，唐迂玖感受到一种难以抵抗的悲伤。

比命运更漫长的，是时间。

比时间更隽永的，是情感。

每一个灵知生命都是宇宙时间长廊里的蜉蝣。

每一个灵知生命都是宇宙精密概率云中的参数。

博炽先生的时间不够了，他无法回家，只能留在怀花星。

在生命的最后，他一念的是再无法回去的故乡，二念的是陪伴他一个月左右的“新生儿”赤铜。

博炽先生的声音打断了唐迂玖的思考：

“赤铜结束了怀花星人类文明时代，驱赶了大部分怀花星人类，只保留下一部分不敌视机械生命的怀花人塞入工厂，还有一点怀花人藏在辐射区还没被小彤清理……她以为这样，就能改变怀花星人类为食物链顶端的状态，能改变机械生命被怀花星人类文明肆意利用的状况，能在怀花星人类文明的遗址上，建起一个属于机械生命的「家园」……但她不懂……”

“怀花星不属于怀花星人类文明，怀花星，是高级文明的附属文明，怀花星……属于「涤书文明」！”

“没有涤书文明的同意，怀花星只能让人类文明居住！没有涤书文明的同意，怀花星文明变迁就会被高级文明强行干涉，「联盟」将会对怀花星实行「回收计划」！”

唐迂玖一震，她吃惊地站在原地，久久凝视博炽先生，终于明白博炽先生为什么会选择暂留怀花星的原因。

——因为怀花星属于「涤书」。

「鼠类的寿命确实很短，大概只有两年，而且很神奇的是鼠类和人类基因有很大相似之处，特别是小白鼠，所以现在做生物实验基本都用小白鼠」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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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1章 星海漫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