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年来第一个？我很特殊吗？”唐迂玖干笑，有种“看你骨骼惊奇”的荒缪感。

她说：“按你说的，灯星六十年前出事……可我六十年前都还没出生呢，就别说八十年前了……”

“姐姐，我才十六岁呀，八十年前的事怎么想也不可能扯到我身上吧？”

“而且……”唐迂玖转移目光看了看房间的悬窗，冰冷的金属构造成高精的器械，她张了张嘴，说：“这是……”

“小姑娘没见过飞艇吗？”戚烟台说。

唐迂玖摇了摇头。

戚烟台：“那你现在见到了，这是飞的比较高的飞艇。”

飞艇……吗？

她现在在进行宇宙旅游？！

唐迂玖好奇地打量四周，眼睛亮晶晶的：“好炫酷啊！”

唐迂玖问：“世界上真的有外星人？！”

戚烟台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她。

唐迂玖秒懂：“哇，我还以为全世界都在说我老家的话。”

戚烟台一笑，又说：“虚洞里的时间流速与外界不同吗？”

唐迂玖：“你是说……？”

戚烟台：“小姑娘，我可以确切地告诉你，灯星大灾厄已经过去六十年了。”

“太阳系……已经消失六十年了。”

唐迂玖：“……”

太阳系……消失了？

唐迂玖张了张嘴，心底升起一种奇妙的荒缪感，她干咳两声，说：“哈……不可能吧……你……”你说的不会是真的吧？

戚烟台静静地看着她。

唐迂玖的心一沉。

她的表情变得难看极了，刚挤出来的皱皱巴巴的强颜欢笑瞬间消失，她张了张嘴，没了声音。

空间里她呆了多久？

应该没五年吧？

……没有……吧……？

“哈……”

唐迂玖痛苦极了。

她拧起眉，思绪空洞。

半晌，唐迂玖红着眼眶嗓音喑哑：“还有从那场灾难中活下来的人吗？”

戚烟台说：“你是第一个。”

唐迂玖：“……”

戚烟台：“但有了第一个逃出生天的就会有第二个出来的。”

唐迂玖默默地凝视着她的脸，慢慢说：“那我要去找那第二个活下来的同胞。”

“既然有我的存在，那为什么不能再有第二个？”

戚烟台停了片刻，似乎在思考唐迂玖的话，她歪歪头露出优雅神秘的笑，没评论唐迂玖似乎是臆想的话，只是说道：“聊了这么久，小姑娘叫什么名字？自我调节能力还挺强，但压抑悲伤心情抑郁可不好，需要安慰的话我也是可以试试的哦。”

唐迂玖叹气：“我叫唐迂玖。我在黑漆漆的地方呆那么久，哭昏了都没人来救我。”

“我不是老天爷，哭一哭天上才能下雨，哭对我又不是必要的。”

戚烟台看着唐迂玖认真的脸不禁弯了弯眉，说道：“小姑娘挺坚强。”

“我是戚烟台，你可以叫我戚姐姐。”

唐迂玖困惑地问道：“戚姐姐，你不是外星人吗？”

“在星际……也有姐姐的称呼吗？”

戚烟台“嗯”了声，笑道：“对你来说，我可是地地道道的外星人。”

“可你的名字……”

如果先前还有塔忒文明和涤书文明这两个外星文明做对照，唐迂玖可以清晰的从塔忒人和涤书人与灯星迥异的外貌中辨别自己和他们的区别。

但戚烟台除了特别漂亮跟二次元一样以外真的完全长的和灯星人没什么两样了。

唐迂玖脸上出现一丝迷茫：“我在纪录片里看到的外星人不是你这样的，还有外星人都是说汉语的吗？取名字的格式……”

这种劣质的设定总是给唐迂玖一种玩“星际游戏”的感觉。

戚烟台一愣，赞赏道：“小姑娘非常敏锐呢。”

“先回答名字……”

戚烟台摊手：“一件很巧的事，星际通用语和你们夏国文字很是相似，而星际通用语，至少我知道的，数千年前就定下了。”

“所以，我本来就叫戚烟台。”

“第二。”戚烟台将右手手指点在唐迂玖唇上，朝她漫不经心地微笑：“可能大宇宙的审美统一吧，反正我挺满意自己这副原生态的长相的。”

“哦、哦……”唐迂玖愣愣地回道，“知道了，姐姐。”

戚烟台忍不住一笑，朝门口说：“舰长，看了这么久，去找渭榛闲聊了？”

李东来缓步踏门而入，唐迂玖露出“又有人”的惊异眼神，他右手虚按光学屏幕挂断通讯设备，对戚烟台露出歉意的微笑，转头直视唐迂玖：“我是「解明号」的舰长，李东来，你好，灯星的来客。”

唐迂玖的小动物直觉发出响亮的预警。

唐迂玖哽了口唾沫，望向李东来平和温润的眼眸。

明明戚烟台身上的气质更为神秘冷淡，但不知道为什么，唐迂玖反倒觉得「解明号」船长更加危险。

她艰难地把唾沫咽回去：“你好，船长。”

糟了，有种海绵宝宝的感觉。

戚烟台笑了：“又一个被你骗了的小孩。”

没管发小被一声称呼李东来的“船长”给乐得快乐大笑的样子，李东来神色不变，看着唐迂玖说：“欢迎你来到「解明号」。”

“烟台，检查的怎么样？”

戚烟台撑着脖子按了两下，顺口说道：“砸穿天花板的她比我还健康。”

“我是不是……回不去了？”唐迂玖神色郁郁地说。

李东来说：“八十年来，除你之外，「虚洞」只进不出，无人生还。”

“时间无法倒流，六十年了，灯星已是一片荒芜。”

清俊的青年在手臂显示器上按了按按钮，光学屏幕调出了三个画面，李东来手一挥将画面移到从台上直起身的唐迂玖面前，指着第一个屏幕说：

“虚洞侵蚀过后约十年，虚洞才会原地消失，被吞噬过的星系存在的一切，不论生物还是非生物，都会呈现出一种奇特的状态——它们会丧失所有的「生机」。”

“「解明号」的档案室内存在宇宙内大部分可知和不可知的信息，包括虚洞灾厄发生后，虚洞消失之后用特殊手段拍摄到的废星遗址录像。”

“这是我从档案室里找到灯星被侵蚀后十载过后的记录。”

画面放大，暗淡的黑色尘泻在四溢飘荡，对流层被灰雾笼罩——这是天空。

凝滞的灰色组成大得绝望的海，再没有人敢潜入未知的海底去目睹海洋深处恐惧的容貌——这是大海。

深色的土地上满目疮痍，有的似被岩浆灼烧淌过，有的炸开毒泡似一片沼泽，有的泥块龟裂大地无风，不论什么模样，上面没有一个活着的生灵——这是陆地。

暗淡的光打到唐迂玖的瞳中，她漆黑的眼睛映照出她爱的故乡如今陌生的模样。

李东来说：“虚洞灾厄出来第十一年，为了区分「虚洞」内区域和被侵蚀过星系的区别，我们将被虚洞侵蚀过又遗留下的星系命名为「墟域」，将「虚洞」内区域命名为「虚境」。”

“虚洞灾厄诞生第三十年，「联盟」第一科学院给出肯定：想要救一片「墟域」，比重新造出一片可生存星系的难度要大上上万倍，近乎无解。”

“于是他们断定「墟域」无救。”

唐迂玖表情难看，说：“所以不是墟域不可救，而是不会有人去救。”

李东来点头又摇头：“归根究底还是还原难度大，不过墟域确实还有被救回来的可能性。”

“但你的故乡灯星是被虚境吞进去的，再也没有拯救的可能性。”

“那虚境呢？”

“没人尝试从虚境里带人出来吗？”

李东来遗憾地说：“没有。”

唐迂玖：“外面的人带不出来，所以只能让虚境内的人自救。”

“对。”李东来说，“只有你从虚洞里出来了，只有你自救成功了。”

唐迂玖喃喃道：“我宁愿不要这个‘只有’。”

李东来没直言唐迂玖想去救出她的同胞这个想法多难。

但他浅淡温柔的缓缓叙述更是让唐迂玖无力。

因为唐迂玖知道，李东来说的是实话。

然而接下来，李东来话锋一转。

他又拿来第二张图片，这是一张实验报表，上面是密密麻麻满是数据。

戚烟台皱起眉，表情微妙。

李东来轻飘飘把报表发到唐迂玖面前，简略说：“第一科学院统计过，虚洞中自救成功的概率无限接近于零，他们预计第一个自救成功的人将会在三百五十年后出现。”

“但现实永远是数据无法定论的真实。”

唐迂玖：……

她的心一瞬间空了。

那她坚持那么久只是为了从空间里出来见家人朋友的愿望呢？

——已经遥不可及了吗？

她从来没想过，世界末日真的会来临。

她也从来没想过，有一天，她会成为世界上最后一个灯星人，身上还不自主地担上“找回同胞”的任务。

她从来没想过。

事实发生的太仓促，不等她准备分毫，她便离开了灯星。

——她回不去了。

回不去了。

唐迂玖一怔，寒意入骨，李东来的话彻底震醒了她。

她沉默着，不知所措。

她说不出话来。

她，她该怎么做呢？

如果是哥哥……他会怎么做呢？

唐迂玖忍不住想，想着想着又摇了摇头。

哥哥……礼物……

突然间，唐迂玖想到了什么，她的眼睛里慢慢有了一点希望，希望越来越大，原本脑子里乱成一团的思绪渐渐被一个想法覆盖：“文明书”是哥哥送她的。

书可以在空间里安然无恙，能拿出书的哥哥也不一定出事！

说不定，哥哥就在世界的某个角落等她去找他呢！

唐迂玖眼睛一亮。

不知为何唐迂玖心底坚信她的哥哥唐瑚山没死。

哪怕虚洞灾厄有着无人生还的显赫威名。

哥哥还给她留了本书……话说回来，文明书呢？她怎么醒来后就找不到了？

他们拿了吗？

唐迂玖偷偷瞧了戚烟台和李东来一眼，要问吗？

……他们都救了我了，如果没有他们，我一从虚境里出来就会掉进真空吧。

……他们想对我做什么早就动手了，更何况戚姐姐还好好安慰我……

……就算是图谋我什么，也不必告诉我那么多吧？

我需要他们的帮助。

唐迂玖想了没一会儿，决定信任自己的直觉，将一切告诉他们。

她抬起头对戚烟台轻声说道：“姐姐，你们在捡到我前有看到我带着什么东西一起来的吗？”

戚烟台“嗯？”了声，转头问李东来，她说道：“东来？”

李东来摇摇头，说道：“你包裹着一层墟域常见的被污染后产生的石衣，高速穿过屏障砸破「解明号」的防护板最后落到「解明号」甲板上。”

“为了安全，石衣被放置在「解明号」的禁室。”似乎是看到唐迂玖的神色不对，李东来还特意补充了道：“除此之外我们没有再找到其他的了。”

怎么会？

唐迂玖焦急地想开口，话还没吐出口，一阵剧烈的震荡就从「解明号」舰体后端传来。

“轰！”

地动一时不止，唐迂玖差点被剧烈的震动跌到实验台下面，慌乱之间戚烟台抓住她的肩扶正，唐迂玖才有时间看到李东来皱眉右手召出光学显示屏按了什么，房间里的震动陡然停止了。

“怎么了？”

唐迂玖和戚烟台异口同声道。

戚烟台讶异地看了唐迂玖一眼，却同时和唐迂玖对上视线。

唐迂玖眨了眨眼。

是巧合吗？

唐迂玖不安地想。

这也太巧了吧？她到这地方没多久就发生事故了……

唉呀，小姑娘还真是对陌生环境是一点也不怕生啊，就自然而然地熟悉起人来了。

这样的性格，很容易出事啊……

戚烟台想。

李东来还在认真严肃地操控「解明号」控制系统，他没回头，径直说道：“货仓出事了，那里发生了一场小型爆炸。”

“渭榛还在接待室，他找我，我得先回去一趟。”

李东来朝戚烟台点点头，唐迂玖眼睛都没眨他就消失不见了。

唐迂玖擦了擦眼睛。

嗯？魔法？

“这就交给我了？”戚烟台圈起手抱胸，轻轻叹气，她抬眼看向唐迂玖，弯了弯嘴角，眼睫毛像是蝴蝶翅膀一样微微扇动，唐迂玖甚至可以看到她眼睫毛垂下时盖在眼窝的神秘的剪影。“那可是你允许的，我和她说什么都行。”

“小姑娘，你在找的东西，和姐姐说说吧。”

“说不定，姐姐可以帮你找到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