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迂玖难以言喻地望着一大群肉山端详了几秒。

我说你们！

新精灵被洗脑沦为家畜不去反抗吞食者暴力就算了，毕竟他们根本没这个基础能发展出反抗的思想。

但你们这些老精灵也真是一动不动，就等原地祈求所谓“神明”救赎吗？

我不信杜谦师父没有试图来救过你们。

我不信文明战争后离这还不算太远的「解明者」没来调查过。

我不信你们没有机会从其他方面向吞食者统领证明自己的价值。

杜谦师父不就是成功了吗？作为原始社会出来，低级文明出身的人，慢慢学习、慢慢成长，直到成为甜蜜星首席科学家。

他可以为什么你们不可以？

唐迂玖一脸迷惑。

也不需要你们像杜谦师父一样厉害，但只要出一两个稍微厉害的能人，不也能证明冽光星精灵文明不止被食用一个价值吗？

当初那个冽光星精灵长老是走投无路才会做下最差的选择。

但他的死不照样给你们带来这么多年的可以暗中休养生息的时间吗？

既然吞食者的科技强大，为什么不用死上一些人的代价学习吞食者的科技？

既然「联盟」不管这件事，为什么不想尽一切办法去找「解明者」求救？

既然差距过大，奋力反抗无用，为何不适时投降展现自己的价值以求存续？

唐迂玖小小的脑袋瓜里冒出大大的问号。

她不理解。

桀骜且叛逆，尊神且顽固，永远不长记性是吧。

明明是一个集体，明明是一个文明，却偏偏在所有求生方式中选择最差的选项，一条死路走到底。

唐迂玖看着地面上滚着的一堆肉球，开始怀疑起自己决定帮助杜谦师父、帮助冽光星人的选择是否错误。

……感觉尽是些扶不起的阿斗。

唐迂玖一边内心默默吐槽，一边再次流畅拨开终端里对杜谦的通讯号。

“嘀……”

就在唐迂玖熟练地准备随时挂掉时，一直没被接的通讯传出了回音：

“我知道你已经有了自己的答案。”

唐迂玖一怔。

杜谦那边风有点大，但在凛冽的风声中杜谦的声音仍然准确而清晰地传入唐迂玖耳中。

……什么意思？

唐迂玖不可思议地在心中重复一遍杜谦对她的说辞：

“我知道你已经有了自己的答案。”

……这个说辞就好像杜谦知道唐迂玖做下什么决定，知道唐迂玖在离开他身边后发生的一切事情一样。

……

师父不会在偷看我的行程吧？

唐迂玖眼角抽搐。

杜谦的声音里带着熟悉的讽笑：“如果你屈指可数的精彩经历也可以称得上是「行程」的话，我会尽量保留自己说话的权利不去伤害你幼小的心灵。”

唐迂玖：……

味好冲。

唐迂玖扶额，眼神飘忽：“师父，还是说正话吧。”

唐迂玖讪讪过话题，将终端对准文明球内的一大群冽光星人，投影拉到杜谦脸上，唐迂玖探头问：“师父，他们和你是同族的欸，要不要我带出去来给你？”

杜谦沉默片刻。

良久，就在唐迂玖以为杜谦要挂通讯时他终于再次开口：“不用了。”

那一叹仿佛将他对这个文明所有的复杂的爱恨叹尽。

“不用。”杜谦低低叹道：“今天，他们走出这扇门，这些被驯养已久的冽光星人自然而然就会将让他们活下去的责任交到你身上。”

“他们会信仰你。”杜谦深深地叹气，语气如同戳破美好泡沫般带了些悲凉，“就像信仰一个‘神明’，就像信仰一个吞食者一样信仰你。”

“但信仰从来无用，文明战争那次他们还看不明白，不是脖子上挂着的神像救了他们，不是他们信仰的神明在吞食者的舰艇和火力压制下保住他们。万般不得已，唯有自救成。”

“你把门开着吧，我会将出去时所有的机关关闭营造出畅通无阻的出口。”

“这个不是你的责任，如果他们自己走出去……我会帮他们……那就这样吧……”

爷爷的仇他会自己报，他们的仇……

如果他们还有报仇这个念头的话……

杜谦的声音越来越低，无形的大手按在钢琴上音调越来越重，唐迂玖见杜谦的心情低沉，也慢慢沉郁下去。

唐迂玖迟疑道：“……师父。”

杜谦：“嗯？”

唐迂玖问道：“我已经把门开了，但……”

她回头看了看跟在她身后如同熙熙攘攘羊儿的肉山群：“他们不出去……”

那些肉山跟在她身后，如同跟在鸟妈妈翅膀后的鸟崽子一样，寸步不离，直到来到文明球大门门口，他们再也不愿意走了。

被吞食者饲养的他们已经失去了自主性，走不出“门”了。

杜谦冷静道：“走吧，小九，一个文明，在向外探索和追求自我时不论付出什么代价都是值得的。冽光星人已经死了太多人，但逝去的那些冽光星精灵他们对自己文明的进步有造成一点推动作用吗？”

“他们得自己走，吞食者在他们脑海中根植的思想钢印，只有自己能拔除。冽光星人已经‘睡’太久了。让文明发展辉煌的道路，只有自己踏下的步伐才坚定踏实。”

“连走出温室的决心都没有，冽光星精灵文明也不可能在接下来的潮涌中存留。”

唐迂玖：“潮涌？”

她敏锐地截取到杜谦话语中的关键词：“师父，是要发生什么了吗？”

杜谦的声音逐渐飘忽，唐迂玖耳朵捕捉他的声音难度不亚于阴天的夜晚在云海中找星星。

他悠悠地说：“小九，你知道我为什么每一次都能精准地‘猜’到你干过什么事情吗？”

唐迂玖歪头，顺着杜谦的话说：“什么？”

然而，杜谦的下一句话却让她直接破功：“我看过未来。”

“「时间裂隙」，那个地方你必定也去过了。你见过「过去」和「现在」，那你见过「未来」吗？”

“我和他的交易其一便是你的存在，他给我透视「未来」可能性的权限，我会为你提供力所能及的帮助，在我开启第二扇门之前，我会带着你让你一起参与这场最后的狂欢。”

唐迂玖：“……”

唐迂玖：？？？

杜谦师父冷淡的声音变得有所波动，唐迂玖深度怀疑他在看她反应当乐子。

杜谦：“文明书的传承者，第三位钥匙谜藏守门人，未来既定，过往方暄。”

“现在来甜蜜星I区光弘塔找我吧，我会给你答案。”

“嘀嘀……”

杜谦挂断通讯，“滴滴”的声响未断，唐迂玖的表情却绷不住了。

她闭眼，内心翻涌着脏话。

师父你不能一次性说清楚再跑吗！！！

唐迂玖不乐地扁扁嘴，感觉自己就像被风裹挟随意吹拂的风筝，总是在别人的谋算中奔来跑去。

虽然唐迂玖不在意这个，但她不喜欢别人在谋算什么时把应该要给自己的话瞒着不说。

她讨厌说话只说一半的行为！

连话都不说清楚……

「未来」……

唐迂玖仔细想了想，她在「时间裂隙」时只看到宴宫和李东来两个人，她还以为那只有两个人。

不过按师父说的，「未来」的「守门人」确实是存在的，只不过我没见到罢了。

……

杜谦师父见过「未来」，他看到了什么？

不过这确实能说通师父为什么每一次都能准确地在关键时机出现在我身边提醒我，因为他见过了「未来」。

步步为营，只为了让我赶到合适的地方等待合适的时机吗？

怎么跟打游戏一样……

唐迂玖内心吐槽**疯长。

杜谦师父之前你还说自己不是钥匙谜藏拥有者，现在又明目张胆说我是钥匙谜藏文明书的传承者……

可恶啊，说话半真半假是吧！

唐迂玖忿忿转头，对身后安静入鸡、停在文明球养殖区与外界交界线处徘徊不前、始终不得寸进的冽光星精灵们深深地望了眼，最后说了句：

“光的那头是苦难，是灾祸，是朝不保夕，也是自由，也是自强。”

“我不宣扬苦难，我只是注视尚未真实来临的属于我的美好，然后坚定向前。”

“愿意走出文明球的，跟着我吧。”

“……”

精灵们面面相觑，挤挤拥拥，他们神情里带着孩子般的天真，却始终无人上前迈出那一步。

那一步是天垫。

唐迂玖再次深深地叹气，深深地。

她不再注视他们，转过身，坚定地朝前走去，步伐缓慢坚定，脚步落到地上，声音在所有冽光星人心底响起。

她失望地越走越远，消失在转角。

冽光星人还停在原地。

身后的长久的安静在唐迂玖消失不过半分钟又开始分崩离析，精灵的慌乱无序挂在脸上，凝固成僵硬滑稽的面具。

无数肉球像被剪了串的线珠子一样在文明球养殖区内乱滚。

——神，再一次抛弃了他们。

唐迂玖站在离养殖区仅一步之遥的门槛边。

她回头看了看，希望从那找出一个影子。

半个也行。

她这么想，但翘首企盼了一分钟，还是什么人都没有。

“唉……”

就在她失望地准备离开时，“咚咚咚”的剧烈声响让她猛地回首。

“咚咚咚！”

拐角处，一个体型肥硕的类袋鼠族女性“精灵”浑身是血和爪印地滚到她面前。

她的腿太短小了，在吞食者的饲养下，常年不用劳作的精灵四肢几乎已经退化完毕。

但她仍然尽力用自己肥硕的身躯，从“人人”不敢上前的拥挤人潮中走出，带着一身同族对她特立独行的行为不可置信殴打造成的伤痕，像一只狼狈的气球一样滚到唐迂玖面前。

身后的地板上流淌着她的血，那黑色的血一直延伸到类袋鼠女性小腹上，那是她忍受痛苦也要死死保护住的地方。

唐迂玖的瞳孔在惊讶中变大，她上前扶起这位精灵，把她抱到自己身边。

唐迂玖没想到那些冽光星人胆子如此大，冽光星精灵的根性又如此恶劣，以至于袋鼠女性从文明球出来时，他们会选择攻击一个和自己格格不入的同族。

袋鼠女性虚弱的脸在她脑海深深印刻。

袋鼠女性嘴唇蠕动，脸上的血污未净，如同脏污泥潭中开出的花，纯净、脆弱、微小却盛大。

唐迂玖不记得她，这证明这位袋鼠女性是一个新精灵。

在文明球里，新精灵呆滞茫然地缩在一角，和老精灵相比他们被洗脑得过于彻底，已经和老精灵泾渭分明。

唐迂玖还以为从文明球里走出来，选择跟着她的会是一个至少还没被驯化的老精灵。

“呜呜啊啊！”袋鼠女性痛苦地哀嚎着，她抱住唐迂玖的手，苦苦哀求，一下下拉扯着她的手伸向自己的腹部。

那是一只短小肥胖、没有人样的可怖的手，但却是如此灼热。

唐迂玖呆呆地随着她的动作，直到唐迂玖的手在这位袋鼠女性的育儿袋里触碰到一个软软的、温热的小团子。

唐迂玖睫毛一颤，不可思议地瞪大眼睛。

“呜呜啊啊……”这位袋鼠母亲还在哀嚎，她的声音越来越凄惨，与之相伴的，是袋鼠母亲育儿袋里逐渐细微的呜咽声。

“呜呜啊啊……！”

“呜呜哇哇……”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孩童的哭声和母亲的哀嚎同时交织在唐迂玖耳边，一种奇异的感觉如同电流般从唐迂玖的脚底板上窜到天灵盖，她掩饰住自己手部颤抖的幅度，从袋鼠母亲育儿袋中轻柔地抱出那个小小的孩子。

——那是个天生残疾的孩子。

望见那个孩子一声重一声的喘气和被憋的粗红的脸，望着那个孩子残缺的四只手指的手掌，唐迂玖怔住了，她终于明白这位伟大的母亲为什么要抛弃文明球里舒适美好的生活，抛弃自己的同胞，忍受同胞对自己谴责和拳打脚踢。

——她的孩子天生残疾，残疾精灵是不配在文明球里活下去的。

为了自己的孩子，她抛弃一切，头都不回、浑身是血地跑出冽光星人数十年跑不出的“极乐园”。

——这位伟大的袋鼠母亲竭尽自己所能做到的一切，送她的孩子去一个能接受自己残缺的“新世界”。

见唐迂玖接过自己的孩子，袋鼠母亲脸上流露出一股温和的母性，她眼里透着可能自己也不是很明白的悲哀和感伤，一种伟大的情绪支配了她，让这位母亲做出逆人流而行的举动。

她丑陋的脸露在灯光照耀下，充满慈爱搂抱住残疾孩子的动作是如此圣洁。

唐迂玖望着这位伟大的母亲，知道她已经支撑不住了。

吞食者饲养的是流水线般的“肉猪”，诞生于他们手的新精灵不比老精灵，这种一次性产品在生产时加强了新精灵的肉质，却缩短了他们的寿命。

这位母亲最后一次倾尽全力的奔跑，再加上躲过同族的攻击，已经耗尽了她全部的生机。

但即使在临死之前，她也想将自己最好的一面留给自己的孩子。

唐迂玖没办法救她，从来只在身上带武器的唐迂玖没办法救她。

但袋鼠母亲也不会怪她，她只是温柔地望着自己的珍宝，郑重地将孩子交到唐迂玖手上，在最后的时间里哼起娱乐时间吞食者时常给他们放的柔和小调，脸上带着一抹释然的笑，如同在海里缓缓窒息沉默的鱼，慢慢地没了生息。

“哇么！哇……”

孩子的大哭在唐迂玖耳边炸响，如同璀璨的烟花，令她陡然清醒。

可恶，打游戏就是抽不到想要的，迟早有一天写同人做梦发疯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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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可能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