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迂玖歪歪头，转了转四周：“一一？你在哪儿？”

“唐迂玖小姐？”

房间里出现代码洪流构成的虚幻人影，一个穿着粉紫色吊带裙，套着皮制黑色短外套的猫耳少女轻轻踩在地面上，哥特风的靴子落地，她瞳孔中闪烁着“0”和“1”组成的字符。

猫耳少女脸颊微红，偏粉的发丝被铃铛发夹夹在耳侧微微抖动。

唐迂玖惊到了。

一一身上的元素过于丰富，她很想知道哪个二次元设计的一一。

“唐迂玖小姐？”

许久没等到唐迂玖的回应，一一偏耳问道。

唐迂玖缓缓地抬手，手指碰了碰一一的脸颊。

“好真实……”唐迂玖表情虚幻，“太……”

“太厉害了……”

一一站着没动，抬眸困惑地看她。

情绪分明，真的跟人一样……

这就是星际的人工智能吗？太不可思议了……

虽然可以用算法和数据叠加做出仿真人类的对话式人工智能，但给人工智能赋予“情绪”，这种程度不亚于直接造了个有别于人类的生命……

真是难以想象……

唐迂玖再次为「解明号」的能力感到震惊。

同时，她的内心悄然升起一丝憧憬和希冀。

“嘀嘀”

房间里传来接收信号时常用的“嘀嘀”声响，唐迂玖的视线从左到右挪过去，最终定格在一一的身上。

“一一，有人找你吗？”唐迂玖问。

一一偏着头侧耳倾听什么，不多时，她摇摇头，道：“是找小姐您的。”

找我？

唐迂玖迟疑地说：“一一……”

一一：“嗯？”

唐迂玖道：“能不能别叫我‘小姐’，我不太习惯，真的，喊我九九、阿九、小九都行。”

见一一点头同意，从善如流地改口，唐迂玖舒了口气，啊，这样就习惯多了。

“一一。”唐迂玖道，“是戚姐姐找我吗？”

一一摇了摇头，眼中飘出虚幻的字符，她出神地直视前方，道：“是洛芙筱小姐。”

唐迂玖汗颜，一一还真是她问一句她答一句，半句不多说，人工智能的机械理智特性有必要体现在这里吗？

“一一。”唐迂玖逐渐明白和一一说话的节奏，她飞快熟练起和一一的“你问我答”游戏，问道：“洛芙筱是谁？我可以和她说说话吗？”

一一没有回答，她的瞳孔转过繁复的信息流，半晌，唐迂玖得到一个“权限不足”。

唐迂玖：……

唐迂玖道：“那我怎么提高权限呢？”

一一依旧是面带羞涩地说：“权限不足。”

唐迂玖：……

我已经不会再被你含蓄羞涩的小表情骗到！

一一！你简直比机器还刻板！枉我刚刚说你有情绪！

她吸口气闭目想了想，张口语速飞快：“一一，请帮我联系一下戚姐……戚烟台，就说唐迂玖找她有话说。”

一一再度出神地抬起头，唐迂玖知道这是一一在执行程序演算命令的可行性。

一一带着金属质感的声音再度响起，唐迂玖指节敲击床褥被面的动作一收，一抬头，惊喜地和戚烟台含笑的脸对上。

“戚姐姐！”看着眼前的虚幻影像，唐迂玖惊喜地说。

“怎么了？”戚烟台懒懒散散地说，“看你委屈的小表情，一一欺负你了？”

咦？戚姐姐偷看我的剧本了吗？

本来还想趁这个机会和戚姐姐“哭诉”的。

淡定地收回原本想要对戚烟台脱口而出的“哭诉”，唐迂玖决定不插科打诨了，直入话题中心道：“姐姐，我想回去。”

戚烟台表情淡淡：“回哪儿？灯星？东来不是和你说过了吗？”

“但是……”唐迂玖鼓起勇气说道，“我觉得我哥哥还在？”

“你哥哥？是给你书的？”

唐迂玖点点头。

戚烟台沉思片刻，没有否定唐迂玖的话，也没说行，只是开口道：“对了，我也许知道你的那本书在哪儿了。”

唐迂玖的手拍在床铺上，她激动地说：“在哪？”

戚烟台的影像仿佛穿透空间直直指着她，在唐迂玖惊愕的眼神中，道：

“你知道灵魂深处有什么吗？”

如果不是灯星已经在唐迂玖面前没过一次了，在听到有人神神叨叨指着她说什么“灵魂深处”的话时她就会拔腿离开。

唐迂玖很确定自己顽固的科学世界观已经和灯星末日一样毁掉了。

但当她听到很负责任、很让人有安全感的大姐姐戚烟台嘴里说出“灵魂深处”这一席话时她还是眼角抽搐了片刻。

啊……原来……我顽固的科学世界观还保有一部分啊……

唐迂玖内心难以言喻，她愣愣地说：“啊？”

戚烟台的影像朝旁边摊手：“你看，我说什么，你这种神棍一样的陈述方法不会得到别人的信任的！”

影像那边传来一道清朗的男声，不同于她听过的李东来的声线，这个声音的主人性格似乎更活泼一点。

唐迂玖隐隐觉得自己哪里听过这个声音。

“戚大小姐……”他说，“这明明是最正确的陈述方法好吧……”

唐迂玖迟疑道：“戚姐姐，你那边有人聊？那我先挂断了。”

“停手！”戚烟台说，“当这家伙不存在。”

听对面戚烟台熟稔的语气，就知道新登场的角色一定又是戚姐姐的好友。

唐迂玖脑子里思绪转了转，不知为何想起刚从虚境里出来时面对的那个眼带两条白绸蒙眼的怪人。

——直觉告诉自己，这个声音就是他。

戚烟台突然道：“虚境没给你造成什么重要伤痕。接下来，你打算做点什么呢？”

唐迂玖看着突然认真的戚烟台，说道：“我想留下来。”

“留在这里，直到我找到哥哥。”

“为什么想留在这。你应该知道，你的价值，我也不能确定自己可以保下你。”戚烟台说。

影像那边传来鹤渭榛“嗯？”的一声，唐迂玖没注意，她的全部心神被戚烟台的话篡取。

戚烟台的话意味深长，唐迂玖一时竟不知道她到底知道了些什么，这番话又指的是什么。

唐迂玖紧紧地握住手，手心冒出汗。

戚烟台这番话几乎是将唐迂玖危险的处境摆上桌面告诉她了。

她几乎已经能听到戚烟台这句话潜台词下暗含的拒绝了。

但她仍然固执地说：“我知道。”

她大声地说：“我想亲眼去看看灯星，我想去找我的亲朋好友，我想回到家。”

“但仅凭我一个人的力量，是做不到的。”

“你们救了我，告诉我我是八十年来第一个从虚境里出来的生命体，我存在的本身就代表度过虚洞灾厄的可能性。”

“我得回去！我要回去！我必须回去！”

“如果我的家毁掉了，我就去找和我一样的幸存者。”

“如果我的家没有毁，我会尽力去参与重建的过程！”

“我爱美丽的灯星！我爱我的故乡！我爱我的亲友！”

唐迂玖流下泪：“我的梦里，是家乡潺潺流水，是莺啼鸟鸣过桥头，是曙光下明亮的回乡路！”

“我想回去啊！”

“我想再回去看一次，我回不去的家！”

“如果回不去，那我就去消灭虚洞灾厄！我不想再有和我一样回不去家的人了！”

“我相信你们，相信在关键时刻给我答案让我有目标的你们！”

“虚洞吞噬了我的家，我恨它，如果从我的经历中能得出度过虚洞灾厄的方法，我愿意配合你们的所有实验！”

“你们需要我，我就去！”

“我能配合你们，让我留下吧！”

唐迂玖听到自己“咚咚咚”的心跳声，不愿意看到最后的结果，于是她紧张地闭眼恳求道。

说实话。

虚洞灾厄如此危险，作为从虚境里生还的幸存者，唐迂玖的研究价值很高。

随便把她交给「联盟」都能用她这个实验体换个一大笔钱。

但唐迂玖不想做没有独立自主能力的实验品！

戚烟台看见唐迂玖的睫毛在空气中不安地乱颤。

突然，她微微一笑，眯眼道：“说话很坚定，很有气势。不过……”

“小姑娘，说实话！”

戚烟台咬重发音，微笑道：“不要遮掩住你的真心所想，直白的告诉我，你想要得到什么？又愿意付出什么？”

唐迂玖：“……”

空气安静了。

……我原来不是那么伟光正的人啊。

我不是……

……我真的很害怕。

我真的不想死。

唐迂玖低头，浓重的阴影遮盖住了她的神色。

她嗓音干哑，终于诚心道出了实话：“我只是想活下去。”

“虚洞灾厄，吞噬了我的家。”

我不想死。

大家都不想死。

我的亲朋好友都不想死。

为什么会有这么莫名其妙的灾厄呢？

虚洞如此危险！为什么涤书文明还在研究如何用虚洞作为武器打击其他文明？

虚洞如此危险！为什么我在星网上搜到的对灯星的讨论更多是充满恶意的讨论和意味深长的内涵？

虚洞如此危险！让灯星毁灭的虚洞灾厄，在她搜查到的高级文明的资料中，却只能作为“武器”？！

60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

她轻声道：“我的亲人父母出事了，我要为他们复仇。”

她不是个热情的人，不可能其他人发生了什么她就冲动跑去为他复仇。

但那是一个星球的人。

在她遥远美丽的家乡，她本应该和自己的父母哥哥好友一起快乐生活。

但一切终止于60年前的灾难。

但那真的是一场自然产生的灾难吗？

「联盟」、「第一科学院」、「涤书文明」……

唐迂玖的内心其实已经隐隐有了答案。

但她还不敢确认。

我要知道，60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查明真相，然后，为他们复仇。

“……”

戚烟台：“复仇？你确定吗？”

唐迂玖：“我确定。”

我确定。

即使我的余生都会因为我的这一个决定大变样，但我也要把“复仇”背负在我的肩上。

复仇之花，盛开于日渐残损流失的记忆的土壤。

我在虚境已经呆的很久了。

久到我已经忘记我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久到我已经忘记我该做什么。

灯星毁了，我的归处毁了，我的来处呢？

我要做什么？

一睁眼，世界都是陌生的。

一个熟人都没有。

不像空荡荡的虚境，现实的世界陌生的可怕。

我好想好想好想回家呀……

但是……

但是……

但是……

唐迂玖疲累地想，我已经回不去了啊。

为自己的一切寻找一个目标，为自己的目标寻找一个动机，在偌大一个星际，却只有“复仇”能让唐迂玖全心全意的投入奋斗。

戚烟台突然笑了。

「联盟」啊，60年前种下的因，终究是在今天结出了偿还的果。

灯星的小姑娘能做到什么地步呢？

她真的、真的很好奇。

笑着笑着，戚烟台突然道：“小姑娘，你和我说没有用，我不是舰长。”

“李东来舰长，这位小朋友的大声请求听到了没有？”

戚烟台推了推旁边的李东来，影像一闪，戚烟台的人像顿时一变，换成了李东来的模样。

李东来无奈地笑笑，你们就不能面对面说话吗？影像通讯是给你们谈这个的吗？

他看向唐迂玖，小姑娘毛绒绒的发顶翘起一根乱毛，正迎着风不安地抖动。

“欢迎你来到「解明号」。”李东来温和的嗓音响在唐迂玖耳边，少女一下抬起头，面露惊异地看着突然出现在唐迂玖面前的他。“今后，你就是我们的伙伴，可以留在「解明号」上，自由地选择自己想要做的事。”

李东来的旁边是扎起长发的戚烟台，她含笑看着怔在原地的唐迂玖，朝她眨了眨眼，不要急，这只是神出鬼没的舰长的基本操作。

“「解明号」永远欢迎心性坚韧，拥有坚定目标的「解明者」，愿我们行驶在正确的航道上，一起求知真相、求存差异、求得未来。”李东来说，他轻描淡写地否决了唐迂玖话语中将自己放在被利用位置上的提议，反而将唐迂玖的身份定位为「解明者」组织的一员。

鹤渭榛在旁边不嫌事大地拍手，他“恨铁不成钢”地说道：“小姑娘，不让你留下来你又去哪啊？老李脾气这么好，怎么可能赶你走啊？更何况他新上任还没多少人，戚烟台大小姐推了你一把你就这么直白送上门了。小姑娘，下次一定要商量好工资再找舰长申请加入啊，这下你得跟我一样被这家伙剥削哩……”

唐迂玖：……

好有道理……

戚姐姐，虽然已经迟了，但我现在能不能问一问大家是干什么的，好学习学习。

李东来：……

他无语了。

李东来：“渭榛，你很闲就去教唐迂玖小姑娘灵能吧，你正好给我们一起科普一下什么叫‘灵魂深处’，我也很想知道灵能什么时候多了一个新的称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