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内逼仄,氧气十分稀薄,黑暗仿佛是黏在脊梁骨上的筋肉,浮滑恶心。
李俟菩搓了搓臂膀,尽量忽视着这难以忍受的奇异感觉。
不知是不是因为听风辩位的缘故,三人默契的都没有张口说话,伸手不见五指的乌黑中,只有衣料细小的摩擦声与脚步声。
“阿俟,还在想刚才的那个人?”
应庐可不在乎这不合时宜的危险环境,拉着李俟菩就要开启聊天模式。
李俟菩的脚步放得极缓,她并不打算说话,但她知道,就算她不说,脑子里的这位祖宗一定会自言自语。
“我也觉得有些奇怪,要说那何诏的眼睛这么厉害呢,那天晚上急着逃跑都能抽空看见我化形?”
应庐忐忑道:“上次见漆灯花,也没有戳破我是剑灵啊,那他到底是知道还是不知道?”
李俟菩冷哼一声,难不成人家知道还跟你来个煽情的相认,就像那话本里的坏人死于话多一样,做这等愚蠢之事?
其实人家背地里不知道怎么谋划着搞死你呢。
“你是不是又在心里骂我了?”应庐在脑子里一阵叮铃哐当,委屈得要打滚。
“人家好心跟你复盘一下,你就不能有个好颜色吗?”
李俟菩重重呼出一口气,脚下的青苔滑腻,每走一步,她都能感觉那些青苔仿若跗骨之蛆似的要顺着脚后跟攀上来。
现在是复盘的时候吗?李俟菩的脸气得要发绿。
手中却猛地有东西落到实处,她迟钝地握住。
“好了好了。”应庐漾出甜甜的笑声,“喏,这些是对付那些纸钱的专用符箓,我好不容易才研究出来的。”
指尖慢慢摩挲崭新的还带着少许灵气的符箓,布料一样的质感摊在手心。
李俟菩轻轻幅度地歪头。
“嗯哼,是想问用什么画的吗?”
“这附近没什么好材料,若是从纸人身上捞点儿,我怕会太明显,就只好借了点儿那卜噬老人的衣服咯。”
“所以你就别用那些杂符了,幸好没怎么受伤,看看你自己,衣服都破口了,要是伤寒又得吃药,很苦的。”
应庐说着,还故意嘴唇发麻般搞怪,语气里掩饰的亏欠散入风中。
李俟菩腹语道:“你刚刚画的?”
“对啊。”应庐看她说话了,语气莫名有些骄傲。
“厉害吧,亏我还研究了几分钟嘞,依我看,那些纸钱就是根据吹魂符改造的特殊符箓,难缠又要命。”
吹魂符是对付活人用的生魂离体法,极为恶毒,被贴者若没及时得到救治,不出一天必会丧命。
难怪普通符箓对它只是功效消溶,并不是完全销毁。
李俟菩将几根乱飘的发丝盘至脑后,再次用腹语直接道:“那东西之后可能不会遇到了,而且普通符箓也能对付,画这些浪费你的灵力。”
空气沉寂下来,沉默如冰。
她瞬间抿了抿唇,“我是说你如果无聊的话,可以直接隐形出来,不被她们发现就好。”
嘶,怎么越说越不对劲。
李俟菩想着,脚尖一滑,险些撞到前面人的背部。
“李小姐,当心。”宁松帷停下脚步,扶了一把她,“这里路滑。”
冰凉的温度隔着衣袖传来,带着水汽的风从前方吹过,破口的衣条飞动,激起裸露在外的皮肤一阵战栗。
李俟菩稳住身子,撑着洞壁的手无意识抠抠,土灰一样的触感从她手里滑下。
“还有多久?”
明知看不见,她还是将符箓隐在身后。
“这个洞口小但长,刚刚一路走来都没什么风,现在应该离出口不远了。”宁松帷说完,继续迈开步伐向前走。
李俟菩点点头,洞内再次无声。
她稍稍别过头,左腿慢了半拍,心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我知道。”
一声无奈的叹息从喉咙滚过,还带点儿不知名的轻笑,应庐顿了会儿。
又安抚似地重复了一遍,“我知道。”
李俟菩嘴笨,特别是觉得自己说的话有些口不对心时,脑子里就全是一团杂乱无章的思绪,根本想不出什么好的词来挽回一下。
而应庐却根本没有计较的意思,好像就算李俟菩把他的心扔在地上随意乱踩都没有关系。
况且李俟菩本就不是那种人。
“我要出来干嘛,我要的是你别受伤。”应庐拔高音量,“别再让人不省心了,好吗?”
他这话说得请求,却又带点不容置疑的意味。
李俟菩默了半晌,终究还是点头。
只是她心蹦跶得厉害,如擂鼓般一下一下跳得格外清晰,李俟菩摁住自己靠近心脏边的肋骨,半阖双眼。
“怎么?太闷了,不舒服?”应庐低声问。
“没事。”
李俟菩的心越跳越快,导致她脱口而出的这句被另外两人清楚的听到。
洞身掠过回音。
“嗯?”前方的余愁山回头,“什么没事?”
李俟菩一愣,随即反应过来道:“我……”
“是觉得前面的路没事是吧,我也这么觉得,这条路就没岔路,愁山你就别疑神疑鬼的了,抓紧走吧。”
宁松帷喘了口气,恰好替她圆上。
没等李俟菩说什么,宁松帷又道:“这也太累了,我感觉我们走了得有十几分钟了。”
余愁山的语气有些低沉,“应该不止,这条路是人为修建的,洞身窄小应该是挖的人很少,耗费了很长的时间所导致的。”
李俟菩再次拂拭了下壁身,“挖得七七八八,应该是一人所为。”
“如何判断?”余愁山那边传来声音。
“没判断。”李俟菩答,“直觉。”
“若是一个人挖的,这么大的工程,挺能干啊。”宁松帷语调闲闲道。
“不过也合理,阴阳路的诡物本就很少,活人更是没有,要说集齐诡物干这费力不讨好的事情,那得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李俟菩想起那三块签牌,“易眼酬命……难道彼此有关系?”
“什么移眼抽命?”宁松帷疑惑,学着她语速,咬字清晰。
李俟菩眉间收紧,压出一道细纹,“你们没看到刚刚的签牌?”
余愁山和宁松帷那边没出声了。
好半天,李俟菩说:“没什么。”
无一丝光隙若无尽的深渊中,她看不清站在前方二人的表情。
“哎呀,别说那么多了,先走吧,我真的受不了这空气了,闷死了。”宁松帷颇有些娇气的嗓音回荡在空气里。
余愁山也真听之,没有丝毫犹豫和反驳,抬起脚步就走。
李俟菩默默跟上,她不易察觉地向后睨了一眼。
大概又是走了好一会儿,应庐没再出声,唯余寒意在三人身侧游荡。
李俟菩状似无意地开口:“余小姐,上次在秦家山庄,你和孟队之后是什么时候醒的?”
余愁山道:“你问这个做什么?”
“覃诩水不是说孟队和云队要给我颁奖来着,结果孟队后来都没见我,你当时不是和她住在同个病房的,她那时候刀伤好了吗?”
“不好还能来开会?”余愁山没停步,声线不抑不扬。
“可能孟队是忙吧,不过伤肯定是好全了的。”宁松帷补道。
李俟菩眉头一挑,脚步微顿,“这样啊。”
“怎么了?”宁松帷好似察觉她话里不一样的语气,“是差点儿又滑倒了?”
“快了。”李俟菩笑道。
“啊?”
“我记得刚刚是你打头阵吧,洞口这么窄,什么时候你和余小姐还调位置了?”
李俟菩的手摸上别在腰间的剑,徐徐开口。
倏然,有一股酸臭腐烂的味道钻入她的鼻腔,不计其数的虫豸爬过洞身的声音擦过耳畔。
窒息的寒冷触碰她的后颈,她轻握上剑柄。
“这么沉不住气,你这是打你主子的脸啊。”应庐充满调笑的话语落在宁松帷身后。
剑身一动,他的轮廓渐渐显现出来,声音空灵,像个从天而降的半吊子神仙。
宁松帷大惊,出手就往后劈过,应庐轻松一闪。
“啧,太慢。”
而一旁的余愁山显然更有智慧一点,眼见李俟菩识破了自己的伪装,直接从脑后撕下了自己的整张人皮。
丝线不断磨蹭的刮耳声一点一点蔓生过来,李俟菩只能从应庐身上散发出的微弱蓝光看到此时“余愁山”的全貌。
脸已非脸。
无数条裂缝交错在打满胭脂的皮肤上,一朵精致的血红花钿点缀在额心,脑袋上的丝缕弯弯绕绕,她摆动着机械手臂,就要朝着李俟菩奔来。
是一只千年难遇的桃靥人偶。
还似乎修得心智,李俟菩哼笑一声,“应庐。”
“哎,来了!”
一听到自己名字的呼唤,应庐立马丢开了正在戏耍着的“宁松帷”,她速度缓慢地绕了一圈。
几套大连招袭去,人偶自是敌不过,应庐也懒得逗着玩儿,直接一个横踢,那桃靥人偶的脑袋被重力甩到一旁,额角破碎。
“粗制滥造,这东西做得好差,它主子是不是图纸只偷了一半。”应庐惋惜道,“还不如我做得好。”
“你还会这个?”李俟菩倚在一边,看好戏道。
“当然,我什么都会,你可别小看我。”
应庐转身又强制撕开了套在“宁松帷”身上的那人皮,恶臭味扑面而来,他旋身一阵风,替李俟菩那处散开几许。
“我没有小看你。”李俟菩说。
应庐唇线拉直,侧头深深看了她一眼。
人偶二号夹着恼羞成怒的怒吼飞来,脑袋却被应庐转手送到了人偶一号那儿,凑了个成双成对。
看两只人偶没了头的四肢还在乱动,他缺德地给人偶的丝线绑在一起,自相残杀去。
“大功告成。”应庐独自鼓掌,看着滑稽的杰作笑出了声。
李俟菩走至那两只人偶脑袋那儿,某人身体的蓝光也随她哒哒而来。
“她们人呢?”李俟菩问道。
人偶脑袋的嘴巴微张,卡壳道:“眼瞎的活人,你们不会自己去找吗?”
“学不会说话,就把嘴巴缝上。”应庐顿时冷下脸,“你们应该庆幸这里没有针。”
两只脑袋没有被这威胁的话吓到,反而道:“愚昧无知。”
应庐唇角弧度加深:“桃靥人偶不会凭空出现,难不成是白昼见鬼?”
听此,李俟菩环顾这一圈,突然想到了什么,思路转过弯来,“不对,洞身一直有风而过,这里是幻境?”
话落,她猛地砸向洞壁,霎时天地震动,墙灰簌簌地飘动,有什么东西正在脱节般下落。
两只人偶狞笑了声,被一边的应庐甩了两巴掌。
手下碎石瓦砾卷动,好似有万丈翻滚的液体正不断地砸壁而出,穴口却不在李俟菩的手边,而是在——
李俟菩陡然转身快速扑向应庐。
“闪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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